第27章
日落西山,余辉洒遍府邸,好似一张铺天盖地的锦被。又好似一层鎏金纱,披在梅津如瀑青丝上,将余温层层渗透。她像只盹的猫儿一样,安逸地趴在花园外的石桌上,面前摆着那盆含苞待放的凌波仙子。
半梦半醒间,白日伤痛好似被这层余辉,静静疗愈了。
魏越拿了好几瓶不同的白瓷、青瓷瓶子。里面装得皆是消炎化瘀的上等药膏。他远远走来,便看见了趴在石桌上憩的梅津。
这静谧的画面,美的可以入画。细长的线条描摹勾勒石桌上的可人,清新淡雅的颜料点染春日争艳的百花,翠绿嫩绿一齐铺陈出一片枝繁叶茂。
魏越心下一动,面前这的身影,和几年前的奶娃好似重叠了。他慢慢靠近,将瓷瓶一个个摆放整齐,轻声唤梅津的名字。
迷迷糊糊间听闻,耳边除却清脆的鸟鸣之外,好似有人叫了自己几声。梅津这才悠悠转醒,惊讶地发现魏越正坐在自己对面:“公子,你怎的来了?”
“办完事了。手还疼么?”他温声问。
梅津轻轻抬起手,伤的深的地方已经结痂,擦破处泛着红:“只要不碰伤处,便不疼的。”她注意到桌上的几个瓷瓶,忙,“公子,我上过药了。”
魏越固执地抓过她的手,:“这会儿也该换药了。我这是好药,给你用是你的福气。你可别抽手回去啊!”这与在赌场内凶狠的魏越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着便在瓷瓶中挑挑拣拣,沾了些药出来,轻轻涂在梅津的伤处。一边擦一边给她“呼呼”地吹凉风:“疼就出来。”
“公子。”梅津犹豫地叫了魏越一声。
“嗯?”
“我想这次,我应当是受骗了。”她自觉地低下头来。
魏越抬眼看她一眼之后,又低头专注于给她上药,语气慢慢:“你才知道么?笨蛋。”最后咬着那一句笨蛋,包含了多少心疼,唯有魏越一人知晓。
想当年他住在梅府时,那个白白净净的,还有些肉乎乎的姑娘,拿着一盘荔枝,声音糯糯地问自己要不要吃荔枝。
自己还不要。
谁知她竟锲而不舍,端着盘荔枝。亲自给自己剥好了,对自己:“爹爹了,哥哥怕绛色物件。可是男孩子,怎的还有畏惧之物呢?诺!吃吧,我给你把皮剥了,便是白色的了。瞧不见红色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想反驳的,只是后来瞧见了她这软软的脸蛋,便不想与她计较了。
对了,她身后站了只藏獒。
他真的不是怕藏獒,而是姑娘过于娇俏可人!就是如此!
他最为想不通的是,梅先生怎会让一个屁大点儿的姑娘,牵着条凶神恶煞的藏獒在府上走来走去?
这岂不十分违和?
现在觉得,这姑娘大致是幼年时便练就的处变不惊的本事。
可魏越看着梅津那伤痕累累的手,心想:可那些流氓,不是自幼与她亲近的藏獒啊,是会伤了她的。
梅津闷闷地嗯了一声。一时不察竟害得自己羊入虎口:“公子知道是谁?”
魏越回过神来,装傻充愣:“不知道啊,你看,你以为是谁要骗你?竟然一骗一个准。下次我若是要骗你去何处,我也叫严澈与我串通了骗你。骗你个几次,让你长长脑子。”
“正经的。我让月牙帮我问了今日传话的人,那俩人平日里还算是老实。的确是有人严澈在赌场等我,所以他们并未谎。今日我问了陆大哥,他我表哥至今在家养伤,表嫂也在家中。我以为应当不是他们。”
“继续。”
接下来的范围就很了,梅津入府已有月余。在府中与人为善,并无甚人与自己有仇怨。与她有龃龉之人,唯有岚予一人而已。
“岚予。”梅津不假思索地出这个名字,“许是我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她。”魏越肯定地回答,“你想如何做?”
他在入府时看见了望湖在帮着梅津询问值守的门丁。上午值守的门丁乃是一对兄弟俩,平日里为人老实,品行端正。绝不会帮着岚予谎话。
“若是她,我现在并未找到证据。不能轻易发了她。”梅津知道,即便是魏越能够帮着自己处理这件事,但若是魏越毫无依据地便是岚予害了自己,不仅有损梅津名声,而且不足以使人信服。
反倒是落得魏越一个不善的名声。
她斟酌再三:“公子,岚予一事我还需找些证据。”
“嗯。那便让我看看结巴的本事吧。”魏越轻柔地朝她的伤处吹吹风,“但无论你有没有所谓证据,岚予都不会待在魏府了。”不待在魏府,是他的轻了。
梅津要查他便由着她去查,但在他的预想中,岚予是要由张妈发卖出去的。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他那句话,梅津听了进去。魏越是要为自己出头,他维护梅津,那么梅津也绝不答应有任何人在魏越身后嚼舌根子。
她只要这个少年,善良明朗,永远闪着光。
“公子,你是赌场的老板么?”她问。今日所见,魏越可以轻易使唤赌场内的人,想必是赌场的老板了。
只是梅津此前,竟从不知道。
魏越不置可否:“怎么?怕我下次一样,戳你手心一个窟窿?”
“不是。”梅津摇摇头。不魏越不仅从不曾对她露出过这样一副面孔,单魏越此人给予梅津的感觉便是,温柔良善。
“不知怎的,我相信公子,比信任任何一个人都要相信。能让公子那般对待的,一定是他们的错,而非公子的错。”
魏越收瓶子的手顿住,旋即笑道:“是。因为岚予欺负了结巴,所以我不能轻饶了她。”
“那公子呢,今日可有受伤?”梅津上下量着,却瞧不见伤处。
魏越本想没有。但一时却起了捉弄之意,立时像没了骨头的人一般,无赖地往石桌上一趴。委屈地:“自然,公子我堪称浴血奋战了。这身前,背上皆是淤青,刀伤。要不,你看在我给你上药的份上,你也帮帮我?”
言下之意是他要脱干净了衣裳,等着梅津给他伤药。梅津登时红了耳垂,强撑着道:“公子莫要趣我。我今日也是伤者。你还是让望湖给你擦吧!”
完丢下魏越一人在原地得逞地笑。她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梅津行至半路,扭过头来:“公子伤的如此重,想必是公子技不如人啊!”
魏越:“胡!我一个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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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梅津真的着手开始寻找证据。而那伙寻找梅津之人,也确定了与魏越的合作。结合这些人给的讯息可以确信,他们要找之人正是梅津。
陆定然在涧中也查到了更多的讯息,确认了梅津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自得到了那伙人的情报之后,陆定然将自己查访过的线索全部封锁住了。确保那些人不会找到蛛丝马迹。
而丁秀秀,确有此人。只是在梅先生带着梅津抵达涧中之后,便莫名失踪了。平日里丁秀秀并不爱出门,竟就这么瞒天过海。涧中竟无一人发现异常,就连梅先生所扮的丁秀才都不曾露出马脚。
陆定然之所以能查到这些线索,还得多亏了梅津的曾经帮助过她的私塾先生。
通过岚予在府外的亲戚,梅津最终找到了岚予联系那些流氓的证据。她自以为一击必中,只是岚予不曾知晓,魏越是赌场的老板;她自以为鱼龙混杂的赌场内,魏越与陆定然竟会出现在那,并将梅津救回来。
她自见梅津安然无恙回来时,便慌了阵脚。整日里做事也心不在焉,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期间她左右怀疑,甚至来探过梅津的口风,根本无暇顾及梅津暗中对她家人所做的调查。
而梅津对于她的问题,自然是回答:并无甚事。
这一切都在张妈将她带走时戛然而止。
所有的怀疑都在那一刻终止,而她所有的恨意也都在那一刻爆发。她曾经一度想不通为什么,同样是身份低微,梅津甚至比她的出身更加卑微。
可梅津却拥有了那可笑的婚约;而魏越也像是着了魔一样,处处维护梅津。甚至在元日,特意为梅津购了一船烟火,放给她瞧。满青城之人都跟着梅津大饱眼福。
那一夜,她早早便躺上了床,听了大半夜的焰火声,愣是没能睡着。有对于自己未来的担忧,也有满腔的忿忿不平。
连剪条鱼的窗花,梅津也能得魏夫人的赞赏。
可是她才是自幼便待在魏府,凭什么梅津一来便能得到这些?
但后来她知晓了原因。
一个光熹微的早,梅津惊讶地发现窗前的凌波仙子已悄然绽放。她兴奋地抱着那盆花,想要去花圃里寻李婆婆,给她看看自己的凌波仙子。
谁知却在门口遇到了被几个家丁粗暴拖着走的岚予。
岚予一见到她便发了疯一样地冲上来,撕扯她的衣裳、头发。将她怀里抱着的那盆凌波仙子也撞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