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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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津与张博然自集市上到达丁秀才的墓地时已是午后。

    日头正晒,凉风穿过远处密林抵达,叶片沙沙作响。

    许久不来,丁秀才的坟头已在盎然春日长出了一臂长的青草。

    张博然远远走去,却只听他奇怪地问:“秀秀,可是有什么人来过了?”

    “什么?”梅津也诧异地跟上前去,丁秀才的墓前的确整齐地放着一排祭品;堆着一摊灰白的草木灰,有些仍保持着纸钱的圆片状。

    她本猜测是原本的丁秀秀来祭拜她的父亲丁秀才。

    但余光一瞥,丁秀才坟墓旁一块平坦的地上:青草丛生,但茂盛的青草间,静静躺着一束娇嫩欲滴的蔷薇。

    显然是刚摘下不久的。

    梅津心不知为何,猛的一疼。

    心不在焉地回答张博然:“许是有父亲旁的学生来过了吧。”

    张博然不疑有他,束起袖子便去清理坟上青草。梅津将目光自那束蔷薇上收回,也帮着清理。

    “秀秀,你看!这旁边有束蔷薇。”着张博然走了几步,俯身要捡。

    梅津神色慌张地阻止:“你莫要踏上那!”

    张博然想问为何,但一见梅津那般慌张与紧张的样子,便连忙退回来。也不问她为何了。

    而关于这束花,梅津淡淡地:“许是风大,不心将这花吹到了那。”

    这话无比牵强,但张博然知梅津心中有难言之隐。他能看出此次梅津回来,与幼时大有不同了,许多话选择揣在心里。一部分应当是碍于男女有别,但更多的是梅津心里有了防备。

    无论是对谁,自然是不会有幼时那般天真烂漫。

    但他并不介意,如今梅津一人。他无论是以何种身份,都应当帮衬着梅津。

    他温柔地笑,跟着附和道:“是,这几日夜里风有些大了。”

    “它在那,便让它在那吧。”

    “好。”张博然走回来,安抚地,“来人虽然不曾透露他是谁,但也要谢他。仍旧记得老师。”

    梅津回以温柔一笑,“是。多谢他仍记得。”

    会在丁秀才墓前正经地放上一堆祭品,却在墓的旁边放上一束蔷薇的人。

    梅津此番并未见过曾经父亲的好友,但他在帮梅津时,也允了父亲:日后决不来祭拜,以免横生枝节。

    这束蔷薇,除了魏越,还能有谁?

    虽然不知蔷薇是何意,但仍旧谢他,念着父亲。

    梅津四下望着原野,穹顶与远山朦胧不清的交界线绵延到视野之外。

    既然知晓父亲的墓在此处,那么魏越应当也是知道自己住在何处了。

    两人合力,很快便清理完了杂草。将他们带来的祭品也一一摆上,并未破坏之前摆好的祭品。

    一时间,这简陋的坟前热闹繁华非常。恍惚间,梅津觉得父亲并不孤单。人间也有这么些人记得他。

    即便不是他原本的姓名。但那份真挚的情谊,此刻的父亲应当也能感到。

    半月后,梅津接的绣品任务已完工了。她跟着去学堂的张博然一道去镇上。

    临分别时张博然忧心道:“秀秀,你若是卖了绣品,切记随着李婶一道回来。”李婶与梅津同住涧中一个村里,她日日要带着自家新鲜的蔬菜瓜果去镇上卖。

    梅津同她回来是安全的。

    “张大哥,你放心去学堂吧!我这也来了不少躺了,次次来,你次次要。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梅津笑着推他走。

    张博然不好意思得挠挠头:“你一个女子,这往来山沟沟与镇上,没个人伴着。我总是不放心的。”完又觉得哪里不太妥,连忙笨拙改口,“不不,我和婆婆都会担心的!她让我多关照关照你…”

    一阵风过,吹动梅津的鬓发,和白衣少年的衣袂。

    熹微光洒在梅津的眉眼上,笑意里夹杂着细碎闪光:“知道啦!”

    张博然是等着梅津离开后,一直到看不见了她娇的背影,才转身进了书院。

    某个月色清明的夜晚,他陪着婆婆在院子里纳凉时。

    婆婆一语惊醒梦中人,她:“秀秀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不错的,只是这些年跟着表哥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她那手臂上我是见过的,不少旧疤痕,看着我真是揪心。丁先生多好个人,去得这样早,丢下这么个可怜的姑娘。

    我问她,她只日子不苦。但我知道这孩子就是性子要强,不肯。

    这阵子我看你,对她挺上心。你若是喜欢,来年考个功名。婆婆给你跟秀秀,不成便不成。

    若是成,你拿了功名,就带着人家姑娘,好好过日子。”

    至今他还不曾对梅津表白自己的心意。这番平淡的话被他深埋于心,但这话也宛如炽阳,在张博然心上洒下灿烂一片光。

    他自知家贫,却拼了命想要争个功名。不仅是为功名利禄,也为心中的姑娘。

    想给她一份安稳。婆婆的意思也是,拿了功名再娶人家姑娘,莫要辜负了她。

    梅津沿着熟悉的路,走进收绣品的店铺。铺子里却比往常少了些人。

    “掌柜的,这是这次的绣品。还请您看看可行?”梅津。

    “青山姑娘来啦。你这绣品不必看,定然是一顶一得好!”掌柜的是个妇人,平日里对待绣品是千挑万选的。往常梅津来,她都要反复看,必会挑出梅津绣品里的一两处错处,将梅津的绣品价给压下来。

    今日却照单全收。

    她开的这家店铺,是镇子上唯一一家时装店。

    铺子里不仅可定制绣品,也卖时新的衣裳。是镇子上妇人们时常光顾的店。

    掌柜的大气得将梅津的绣品全收下了。面上却又愁云密布,“青山姑娘,你这绣工好。我心想着,往后长期收你的绣品。咱们签个字画个押,往后你的绣品我全都收下,给你市面上最高的价!可成?”

    她会这般,梅津自然是要起疑的。签字画押之后,她不就成了这店铺里的雇佣绣娘了。

    “掌柜的,这事须得容我好好想想。”梅津思索后开口。

    并非她不愿接下这么个长期活计,只是她也不知,自己能在此处待多久。

    如今她不想坐以待毙,做个不孝闲人。以自己年龄尚为由,而不去探寻关于父亲过往的真相,她想。她应当要为父亲正名,之后她也不必隐姓埋名。

    她前些日子已决定去找父亲那位老友了。

    掌柜的见梅津面露难色,心下焦急万分。却又不能表露面上,只是一味地出些诱人的条件,希望梅津当即与她签订下协议。

    梅津最终与掌柜的商量下半年之期,半年时间,她应当是在此处的。

    签下协议之后,掌柜的心才放进肚子里了。无奸不商,这会儿她才热络地拉住梅津的手,交心道:“青山姑娘啊!你是不知,这镇子上也开了间专卖布匹时装的铺子。

    如今将我的客人都招揽走了。我跟你交个底,同你签协议,一是真的看中你的绣工;二来呢,是希望你如此好的人才,莫要流失了。

    不过我听过了,我给你的价格可是比对家的还要高呢!”

    梅津这下才知道掌柜的用意。不过为哪家绣绣品,她倒是无所谓;价格如何,她也不甚在意。

    如今她只一个人,用银子的地方少。温饱不愁足矣,绣绣品的银钱尚且能攒下一些,用来当作以后路费。

    她淡笑道:“多谢掌柜的赏识我。既然我与你签下了协议,我的绣品往后只给你。其余的不谈。”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应着:“是了!我现在是越看越喜欢你这实心眼儿的姑娘。给,这是新一批的单子。如今单子有些少,姑娘可绣些新样子来。我给你高价,买你的样子。”

    她是想靠着梅津的新样子绣品,招揽生意。

    梅津应下后,带着东西去菜市找李婶了。

    在去菜市的路上,她确实见到了一家新铺子。铺面装修得简单大气,隐隐透着高雅气质。门口有俩年轻貌美的姑娘热络地招揽客人。

    难怪掌柜的那间铺子比不过。

    光是门面便差了人家一截。

    只是这些她不甚在意,只在门口经过时朝内里撇了一眼。

    待目光欲收回时,一众人中间,梅津却好巧不巧地瞥见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

    露出的一截袖口处,绣了一朵梅花。

    她顿时呆立在原地。铺子里那人面色沉静如水,眉头不展,眼前靓丽绚烂的绫罗绸缎都没法抚平。

    她竟不忍,想上前去替他抚平紧皱着的眉头。

    与见到那束蔷薇时一模一样的心境。心骤然一紧,揪着疼。

    铺子里隐约传来一声“二公子,你看看这绣样如何?”

    那人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清亮的眸子微微一抬,朝着梅津这个方向看来。寻找着什么。

    吓得梅津恍然一醒,狼狈地逃离了此处。

    魏越为何会将铺子开到这个穷乡僻壤?还亲自过来照料?

    心中那个可笑的猜想被她死死地按住,不愿让其冒头。他怎可能是为了自己而来?

    可是,纸条上的“名唤青山”……

    梅津慌不择路,顺着人群走到了河边。她估摸着这会儿李婶的菜蔬尚且未卖完,她在河边散散心也可。

    她出神间,身后有一陌生女子拍拍她的肩:“姑娘。”

    梅津回首,发现这人她并不认识,“姐姐何事?”

    “无事,只是觉得你有些眼熟。”她极自然流畅地答上了梅津的话,没有丝毫犹豫。

    好似是准备好的答案。

    待梅津再走几步,她便隐隐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内心不由有些慌张,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在河边走。一边走,一边偷偷观察四周。

    手心后背因为害怕,不禁渗出冷汗。精神也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无暇顾及其他。

    何时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也不知。

    她抬头一看,魏越那张冷峻却又清秀好看的面孔映入眼帘。

    不经梅津同意,他便自作主张拉上了梅津的手,此时她手心仍旧有冷汗。

    “你在此做甚?我找你半天也不见人。”

    “?”梅津疑惑。

    作者有话要: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