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梦魇
看着握着自己的这双手, 陆珩眼里晦暗不明。他顿了片刻,偏过头看向候在门边的宁瑶,绷着声音道:“还愣着做什么, 不知道倒杯水过来?”
待宁瑶捧着茶盏过来时, 陆珩趁机拨开陈玉娇握着他的手,“玉娇, 听你嗓音沙哑, 喝点水, 润润喉咙。”
罢陆珩从宁瑶手上拿过茶盏, 他让开位置, 将茶盏递到了陈玉娇的贴身丫鬟知春面前。
他看着床上的人道:“让你的丫鬟喂你吧,她一直贴身服侍你, 知道轻重。”
这些话虽听上去体贴入微, 可陈玉娇知道, 表哥是在跟自己画清界限, 连喂她喝一口水都不愿意。
知春突然被点到, 她瞅着自家姐的脸色着实难看, 可茶盏就在她手边她又不敢不接。
她垂头将茶盏接过, 走到床榻边, 心翼翼开口:“姐, 我服侍您吧。”
陈玉娇抬眸剜她一眼,碍于陆珩在这脾气不好发作,只好低头饮了一口,就将知春的手推开,“行了,我不想喝了。”
“玉娇,太医了你要卧床好好休养, 那表哥先不扰你休息了。”陆珩眼波在室内流转,“行了,都下去吧。”
罢他便转身作势要走,却被身后的人出声叫住。
“表哥——”
“怎么了?”
陈玉娇两手攥着被褥,昂起一张素白的脸看着陆珩,“表哥,那我……我能在怡园里养伤么?我不想回去。”
“这是自然。”陆珩负手站立着,“等你养好伤再回去。”
“没事了?”
得到满意的回复陈玉娇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了。”
屋内人瞬时走光,只剩下了陈玉娇和知春。
知春战战兢兢站立着,将茶盏子再次递到陈玉娇唇边,“姐,要不再喝点?”
“我了不喝了,你是听不懂人话么。”
陈玉娇倾身将知春手上的茶水翻,茶盏子掉落到地上转动了几圈才稳住。
“嘶——”
因大幅度的动作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陈玉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姐,我还是扶您躺下吧。”
陈玉娇由着知春扶自己重新在被褥里躺好,她睁眼看着床顶,幽幽道:“这个宋志业干的什么破事,好了意思一下,给本姐下这么狠的手,差点命都快没了。”
“姐,宋大人想必也是想逼真些,世子眼睛毒辣。现在世子不就疼惜您了,同意让您在怡园养伤。”
“的也是,”陈玉娇手掌抚着腹部的伤口,“既然能在这怡园住两日,住三日……那咱们总有一天能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深夜,宋府内。
上座的人朝宋志业招了招手,宋志业只好踱步过去。
那人按住宋志业的脖颈将他身子往下压了几分,而后靠到他耳边,阴森森道:“想办法让人把这里面的东西下给陆珩喝了。”
这人边着边塞了一个瓷瓶到宋志业手中。
宋志业大骇,手上一抖差点没拿住那瓷瓶,“爷,甘州那事不是查不到咱们头上么?这毒一下可就没有回头箭了。”
“怎么,”上座的人目光阴沉地盯着宋志业,“你还想弃船逃跑不成?别忘了,咱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按我的去做就行。只要除掉陆珩,咱们会减少许多麻烦。”
……
“宋志业又想让我干什么?上次还不够吗?”宁瑶看着霜华,那一双翦水秋瞳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霜华反倒笑吟吟,“宁姑娘不必在奴婢面前摆出这般脸色,奴婢只是个传话的,不是宋大人,宋大人他也看不见您的冷眼。”
宁瑶看了眼一旁正开得繁盛的石竹花,当即转回头讥笑一声,“你要是拿跟我讲大道理的功夫把宋志业让你传述的话了,想必早就完了。”
“行,那我就跟姑娘开门见山。”完这话霜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宁姑娘还认识这个么?”
宁瑶垂眸看过去,待她只看了一眼那霜华就立马将手收了回来,生怕她会去抢。
可宁瑶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冷眼睨着她这副动作。
“这香囊是宁姑娘特地为宁二公子绣的,奴婢想宁姑娘定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所以呢?宋志业的把戏我已经看得够清楚的了。”
“所以,”霜华顿了片刻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塞到宁瑶手中,“宋大人了,每日从这里面取少量药粉偷偷倒进陆世子的茶水里,宁姑娘你一直贴身伺候陆世子的,这你能办到的吧?”
宁瑶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瓷瓶,重新抬头,“宋志业想让我毒死他?”
闻言霜华笑出声,“宁姑娘别激动,这是极慢之药。毒性只会在体内慢慢积累,一次两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有多次下来毒性才会积累到一定程度让人发病。”
“有什么区别么?不还是要对他下毒。”宁瑶丹唇扯起冷笑,她伸手将额边的碎发抚到耳后,“要是他出了什么问题,难道宋志业还觉得我们能全身而退么?”
“这是自然,不过只要到时候宁姑娘咬死不,也没证据会查到宋大人身上。这就要看宁姑娘是惜自己的命,不愿意替宋大人去干这件事,还是惜宁二公子的命,愿意去干这件事。”
“奴婢相信这些道理宁姑娘您都懂的,霜华就不多了。”霜华环顾了下四周,“人多眼杂,霜华先行告退了。”
宁瑶手中握紧这瓷瓶,黛眉拧成了疙瘩,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透不过气来。
“瑶姐姐,你怎么站在这儿发愣啊?”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宁瑶惊得忙将瓷瓶收好,她转回身便看到芝芝跑着朝她过来。
“没什么,我就是过来看看花儿,到底是废了心力种的。”
“瑶姐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芝芝边着边要去探宁瑶的额头,宁瑶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我没事。”
“那就好,前头来了个画师,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宁瑶点了点头,便由着芝芝拉自己去了前院。
前院里,陈玉娇描眉敷了粉,端坐在靠背椅上,嘴角噙着笑容正面对着一个墨袍男子。
只见那男子手中拿着毛颖在白画纸上涂涂画画,想必那就是芝芝所的画师了。
不多时那男子就将笔放了下来,对着陈玉娇道:“陈姑娘,已经画好了,您过来瞧瞧像不像。”
陈玉娇由丫鬟搀扶着走过去,拿起那张画纸仔细瞧上两眼,甚是满意。她笑着道:“戴画师的笔法果然名不虚传,这虽画的是我,可瞧这眉目,这鼻唇,我竟觉得她比我还要美。”
“陈姑娘满意就好。”
“表哥,快过来。”
陈玉娇忙朝正散值回来的陆珩招了招手。
闻声,陆珩走过来。他眉头微蹙,不悦道:“玉娇,你的伤还没好,怎么下床来了?”
“表哥,”陈玉娇撅了撅嘴,撒娇道:“表哥不知,戴画师是我在江南便听的,可当时在江南没来得及前去拜访。戴画师是江南人士,如今在游历,正好来到了晋安,娇娇好不容易才排上。明日戴画师便要离开晋安城了,娇娇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江南人士……宁瑶眉心微动,难怪这位画师话带着一丝让她熟悉的口音。
“哎,那位姑娘。”戴西雁朝对面的丫鬟群招了招手,“就是你,别低头了。”
宁瑶刚垂下头就听到这句,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这位姑娘过来吧。”
宁瑶站着没动,一旁的芝芝在她腰上使力直接将她推了出去。
宁瑶踉跄两下才稳住身子,当场的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戴画师,您这是?”陈玉娇疑惑问道。
戴西雁目光落在宁瑶身上,笑着道:“那位姑娘眉眼倒不大像你们土生的晋安人,我倒觉得她有些像江南水乡的女子。”
陆珩轻笑一声,这才转身看向戴西雁,“戴画师果然眼睛毒辣,她母亲是江南人士。”
“所以,”陆珩微顿,眸色渐深,“您叫她有何贵干?”
“表哥……”陈玉娇听出陆珩语气里的不对,她担忧地看了陆珩一眼。
戴西雁摸了摸下巴,而后道:“这位公子误会了,每一个画师都喜欢美的事物,看到美的东西就想用自己的画笔将其留下来,对待美人也是如此。戴某也不例外,不过也仅此而已。”
“戴某想给那位姑娘画一张画像,不收银子,但那幅画戴某想自己收藏,戴某认为这并不过分。”
闻言陆珩眉目松缓,他目光落在站在中间的人儿身上,回道:“请便。”
陈玉娇心里虽有些吃味,但还是咧开笑容,“宁姑娘,快过来啊。”
“姓宁是吧。宁姑娘,你也到刚陈姑娘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
宁瑶犹豫片刻,只好走过去绷着身子坐了下来。
“宁姑娘,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啊,”戴西雁用着江南方言出这句话,在场的只有他与宁瑶能看懂。
宁瑶见他也是好意,便挤出了一个笑容。
“戴画师,你的什么?”
“没什么,戴某就是想让她放松些。”
戴西雁边着边执起毛颖,又摇了摇头,“不过,孤寞的美人倒更惹人垂怜。就这样,不错不错。”
戴西雁自完这番话,就开始在画纸上下了笔。
宁瑶就这般坐着,过了良久她的脖颈已经开始僵硬,禁不住问道:“戴画师,还需要多久?”
“马上,”戴西雁抬眸看她一眼,随后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好了,”他将画笔收起。
见状,陈玉娇忙凑过去看,待她看清那画中人,心里开始发狂的嫉妒。
画中少女独自坐着,标志的面容,未笑也正因此浑身散发着清冷的气质。这气质格外吸人,仿佛天地间就余她一人,就连身后那正盛放着的娇嫩桃花也在她跟前失了颜色。
戴西雁满意地咋舌,“这幅画我定要拿到那群人面前炫耀炫耀。”
“宁姑娘,你也过来瞧瞧。”戴西雁抬眸朝宁瑶招手,“瞧上一眼我便要走了,以后可再也瞧不到了。”
宁瑶不再扭捏,走上前看了一眼。
她笑着真心赞叹道:“还是戴画师的画工高超。”
“这是自然,我的画工至今还没有人不好的。”
戴西雁昂着头,一副文人的桀骜姿态。
戴西雁将画具挎到肩膀上,拱手行礼,“天色不早,戴某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就先行告辞了。”
“戴画师一路顺风。”
戴西雁点点头,就背着他的画具离开。
陆珩侧眸看了眼方晋,朝他使眼色。方晋了然,忙抬脚紧跟上戴西雁。
陆珩看向陈玉娇,“玉娇,若没其他的事你快回屋休息吧。”
罢陆珩抬起步子也要往怡园外头去。
“表哥,”陈玉娇将人叫住,“表哥你是要去哪儿?不是刚散值回来么?”
陆珩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宁瑶,“丢了一样东西,我出去找找。”
丢下这句,他再没其他解释的话也未等陈玉娇回话直接走了。
“戴画师,您等等。”
方晋一个大步上前将戴西雁拦住。
戴西雁顿住,“这位哥,你不会也是想让我给你画像吧?我戴西雁可从不画男子。”
“世子。”方晋看向戴西雁身后的人,唤了一声。
闻言戴西雁转过身,他隐隐约约知道这位爷所为何事而来,手上不禁将画卷握紧了几分。
陆珩目光直直地落在他手中的画卷上,直接了当开口:“一百两银子,卖不卖?”
戴西雁震惊于陆珩的直接,摸了摸脑袋道:“戴某也不缺这一百两银子,这幅画戴某可是很喜欢的……”
“三百两。”陆珩出声断戴西雁的话。
“这……”戴西雁心头一动,虽然这三百两银子很香,可他是这种轻易就能为银子折腰的人么?!
“陆世子,不是银子的问题。戴某毫不夸张的这幅画是戴某近几载最满意的一幅,戴某明日还要赶路还是不叨扰陆世子了。”
陆珩敛神,薄唇轻启漫不经心道:“你觉得你不把这幅画留下,还能出晋安城么?”
戴西雁看着面前的人一脸肃穆,瞧着年纪比自己要,但就这般站立着,倒有种山岳重峰般的压人气势。
“行吧,”戴西雁只好松口,“不过我也有个要求,银子我就不要了,陆世子你要派人明早送我平安出城,还有……”
陆珩眉头微挑,示意他继续下去。
戴西雁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正经起来。
“陆世子放心,戴某是守律法的好人,可没犯事。城西有个卖绣品的孤寡大娘,姓刘。戴某初来晋安钱袋子被贼窃走了,饥肠辘辘时那位大娘赏了我一碗白粥。”
“我要陆世子答应我,护那位大娘晚年平安,待她安享晚年帮忙料理后事。”
陆珩深深地看了戴西雁一眼,郑重道:“陆某答应你。”
“行,”戴西雁点了点头,“那这幅画陆世子您就拿去吧。”
陆珩靠近,去拿他手中的画卷。
戴西雁到底是真的不舍,陆珩抽了两下他也没松手。陆珩抬眸看他一眼,戴西雁只好别过头,松开了手任陆珩将画卷拿过。
“多谢,”陆珩手中拿着画卷,眉目松缓,嘴角噙起笑意,“一路平安。”
“行了,”戴西雁朝陆珩摆了摆手,“快走吧,省得我一会儿想反悔。”
*
“是你将我害死的,瑶儿,你好狠的心啊。”
宁瑶正端坐在妆奁前,后背一把被人抓住。她瞪大眼震惊地昂起头,就见乌唇的陆珩靠到她耳边,阴森道:“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我们永生永世都不能分开,死了也不能!”
罢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拽着跌进了无尽的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