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驭下
“啊!”
宁瑶从噩梦中惊醒, 她从通铺上坐立起身,久久回不过神来。
碎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额头上,她心口如若擂鼓般剧烈地起伏着, 后背也冷汗津津。
还好只是一场梦……
“瑶姐姐, 你怎么了?”芝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倏忽听到芝芝的声音,宁瑶终于回过神来。她将额边的碎发抚到耳后, 随即摇了摇头, “就是做了个噩梦, 没大事。”
“那就好, 公鸡还没鸣呢。瑶姐姐, 再睡会儿吧。”芝芝边边拉着宁瑶重新在通铺躺了下来。
身侧很快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宁瑶阖上眸子想继续睡过去却再怎么都睡不着, 她只好重新睁开眼, 望着漆黑一片的屋顶。
想着那瓶药粉, 宁瑶内心想是被架在火上烤般十分焦灼, 深深的无力感侵袭而来。
*
“不如咱们就将玉兰花种在这儿吧。”陈玉娇随手指向花园里被宁瑶种上石竹花的那块地, 她撅着嘴, 明知故问道:“这石竹花谁种的, 瞧这玫红色, 多艳俗啊。还是玉兰开出的花好看, 寓意也好。”
罢陈玉娇就随手招过来一个丫鬟,“你过来,把这个花给我拔了。”
被点到的丫鬟头皮一紧,只好挪步过来。心翼翼开口:“那石竹花是宁姑娘种的。表姐,要不……咱们去对面种,那有空地。”
闻言陈玉娇面色一沉,没好气道:“你是主子还是我主子?一个丫鬟也敢指使我, 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啊。”
她手指依旧指向种着石竹花的地方,“那块儿日光好,我偏要在那种。怎么宁瑶种得,我就种不得?别忘了,她也是怡园里的奴婢,快去给我拔!”
平日里世子爷虽然时常板着脸,可却从未这般过她们。被陈玉娇这样一通,丫鬟眼眶都红了。
“我们姐话你没听到?”知春推了那丫鬟一把,“还不快去。”
“要拔我自己拔。”
宁瑶从不远处走过来,将那丫鬟挡到身后。
她直直与陈玉娇对视着,刹那间冷意翩飞,“欺负一个丫鬟,怎么,装不下去了?”
“呵,真是好笑。”陈玉娇嗤笑一声,有恼羞成怒之状,“我一没骂她,二没她,怎么就成欺负她了。我让她做的事她身为奴婢却不做,知道的人还要我不会驭下,我就话重了几分。”
“驭下,”宁瑶丹唇勾起一抹冷笑,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道:“真把自己当怡园的主子了?”
“你……”这话正中陈玉娇的命脉,她气不过,捏紧手中的帕子,抬首挺胸地看着宁瑶。
“那也轮不得你一个奴婢对我指指点点,至少我也是怡园里的客人。”
“行,”宁瑶的目光从陈玉娇脸上略过,看向那片石竹花,“不就是拔花,我也拔得。”
完宁瑶就拎起裙角一步跨进了花园里,她弯腰俯身徒手握住那些石竹花的花茎,将它们一一拔除。掌心被花茎划破,她也毫不在意。
待将全部的石竹花清除,宁瑶重新直起身,睨向抱着双臂站在花园外头的陈玉娇。
“陈姑娘,现在可满意了?”
陈玉娇走近,伸手指下,“那还没拔干净呢。”
宁瑶顺着她指尖指向的地方,将残余的一颗拔尽。
“知春,可以把玉兰花种上了。”陈玉娇手掌一挥。得意地指使完知春,余光就见陆珩负手正绕过月拱门。
她脸上忙扬起笑容,娇滴滴唤道:“表哥。”
陆珩微微颔首走了过来,就见花园里一片狼藉,之前开得正鲜嫩的石竹花此刻焉焉地倒在地上。
他目光左右量,略过宁瑶沾满泥土的双手。瞥向陈玉娇,脸上挂着冷和傲,紧着声音问道:“玉娇,这是怎么回事?”
“表哥,玉娇就是想种些玉兰花。”陈玉娇垂头,两指相绞着,“瞧着这块儿日光好,玉娇没想到这石竹花是宁姑娘种的。玉娇也没让宁姑娘拔,玉娇让这个丫鬟拔,可她却不听我的。”
“我话重了几分,宁姑娘就跟玉娇置气,上来护着那丫鬟,自己跑进去把花给拔了。”
“不过,”陈玉娇抬头看向陆珩,眨了眨眼,“也是玉娇有错,一时心急话重了些。”
“是么,”陆珩若有所思地量着她,淡淡道。
“当然是这样,”陈玉娇一个转身,握住那丫鬟的手,“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对你这么凶的。”
“我就是腹上的伤口太疼了,心情便烦躁了些,一时开口没轻没重的。”
陈玉娇着这话偷偷瞥了陆珩一眼,这话虽然是对着丫鬟的可她实则却是给陆珩听的。
她表哥不就是最怕欠别人么,那她就要时时提醒他,如今他是欠了她的。
丫鬟受宠若惊,忙摇了摇头,“表姑娘客气了,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忤逆表姑娘。”
“行了,”陆珩面色有所松动,他看向陈玉娇,“不就是一块儿地,随便你怎么处置。”
陈玉娇回过头与陆珩对视着,露出粲然的笑容,“多谢表哥。”
陆珩点头,目光从她腹部略过,“既然伤口疼就听话些,好好在屋内休养。”
陈玉娇撇了撇嘴,“表哥,再在屋里待下去,娇娇就该发霉了。”
“既然要出来那就注意些,别扯到伤口。”罢他目光在周围的丫鬟身上一一绕过,“你们都心些伺候。”
“奴婢遵命。”
陆珩转身要走,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眯了眯眼,目光落在站在花园里的人身上,“过来跟着伺候。”
陆珩走进书房,稍晚些宁瑶也跟着走了进来,她替他研墨。
陆珩抬眼,之前沾满泥土的手已经洗净了,就见手背上横了几道划痕。
他伸手捉住宁瑶正拿着墨条的手,将其摊开,手心里划伤更甚。
陆珩蹙起眉头,不悦道:“怎么不让别人上?非要自己逞强?”
宁瑶想将手抽出来,可握着的人却不放。
她横他一眼,“谁干有什么区别,别人是奴婢,我也是奴婢。”
陆珩被气笑了,看着她的这双手,“白眼狼,好心问你,还顶嘴。”
“之前管家跟你的忘了?你的职责是在书房和卧房伺候,何时让你去花园里拔草了。”
陆珩抬眸,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盯着宁瑶的面庞,暗哑着声音开口,“看来你已经将自己的职责通通忘到脑后了,你我要怎么惩罚你才好?”
话音刚落他手上一用力就将宁瑶扯了过来,宁瑶后腰抵住桌沿,男人两条腿分开放着,将她禁锢在其中。
陆珩大掌揉捏着她嫩白的后脖颈,压低她靠近自己,两人额头正对着额头。
“嗯?”陆珩挑眉看她。
“姐,咱们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陈玉娇不由自主地捏紧手中的油纸,“我现在一刻也不想让她与表哥多待。”
罢陈玉娇站在门外深吸了口气,随即双手覆上了木门。
“表哥,你教娇儿做兔子灯好不好?”
女声伴随着房门被推开的“嘎吱”声一同传来,待陈玉娇看清屋里的景象愣在当场,心里又酸又气。
宁瑶推开陆珩的手站回后侧,陆珩掸了掸袖口,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眸底有寒意汹涌,他不悦地开口:“玉娇,你何时也这般不懂规矩了。”
陈玉娇被陆珩这一道厉声震慑到,嘴唇嗫嚅半晌愣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方晋!”陆珩朝门外头喊了一声。
不多时一道人影出现,方晋晓得情况不对,忙赔上笑脸,“世子,您找我呢。”
“你还能笑得出来呢?”陆珩仰靠到椅背上,“让你在门外候着,就是随意放人进来的?”
方晋感觉脖子一凉,这他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他撇了撇嘴,只好道:“世子,人有三急,那您总不能不让我解手啊,会被憋死的。”
“是么,”陆珩冷哼一声,“自个儿去院子里领罚吧。”
方晋看了眼屋内的局势,特别是表姑娘这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过会儿指不定要怎么撒娇摆可怜呢。他最受不了这个,不如去院子里跪着。
“好嘞,”方晋麻溜地出了门。
“表哥,”陈玉娇走过去,“娇儿没想到会撞见表哥和宁姑娘……”
陆珩冷睨她一眼,陈玉娇惊得把后头的话止住,她抽了下鼻子,肩膀上下抖动。
“都是娇儿不好,娇儿没经过表哥的允许就进屋。表哥,你责罚娇儿吧。”
陆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上,淡淡问道:“有事?”
“哦,对,”陈玉娇将手中的油纸等放到陆珩面前的桌案上,“表哥,你可以教娇儿做花灯么?娇儿在床榻上实在是躺不住了。”
陆珩拿过油纸,套上藤竹随手摆弄了两下,就做成了一只孔明灯。
他将孔明灯递到陈玉娇面前,“拿过去看着学吧。”
陈玉娇:???她想要的不是这样学啊。
见到这一幕,宁瑶嘴角忍住不掠起了笑影。
她发誓,她真的是不想笑的。
陈玉娇偷偷瞪了宁瑶一眼,只好将孔明灯接过,“表哥,你看,她笑话我。”
“有吗?”陆珩偏头瞥了宁瑶一眼,只见她神色已恢复寻常。
“表哥,你不是会做兔子花灯还有莲花灯么,你教教娇儿可好。”
“你先把这个灯学会再。”
“表哥……”陈玉娇立马便要撒娇。
陆珩别过眼,“行了,去吧。”
“……好吧,”陈玉娇撇撇嘴,只好转身走人,可她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
“表哥,明日我想出去做衣裳,知春一个人跟着我恐怕不够,我能不能向表哥借用下宁姑娘,让她陪我一起去。”
怕陆珩拒绝,陈玉娇又补充道:“娇儿觉得宁姑娘眼光不错,我又与她谈得来,还想让她帮忙出出主意呢。”
陆珩久久未回话,只别有所思地看着陈玉娇。
陈玉娇舔了舔唇,歪头看向宁瑶,“宁姑娘,你会陪我一起去的,对吧?”
不知陈玉娇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总不至真的是要她陪她去看衣裳吧。宁瑶本想拒绝,可话刚到嘴边,杏眸里微光波动,想到那瓶药她又将话止住了。
宁瑶嘴角掠起笑影,正视向陈玉娇,“奴婢自然是愿意陪同陈姑娘一同前去的。”
*
翌日用完早膳,宁瑶就陪同陈玉娇一起出了门。
成衣铺外,陈玉娇由知春搀扶着下轿,她轻蔑地瞥了宁瑶一眼,“你就在外头候着吧。”
罢就趾高气扬地进了成衣铺子。
这般境况宁瑶也早有预料,她站在铺子门口,足尖百无聊赖地在地面轻点。
倏忽,注意力被不远处的一个书摊子吸引过去。
书先生正激情万分地着,身边聚了一群听故事的人。
“如今边疆战事吃紧,一场战役中我军与敌军在雁门关陷入苦战,敌军二千人,而我军才二百余人,可谓是粮尽人绝。”
“那岂不是要全军覆灭了,”旁边有人附和。
“此言差矣,”书先生摇了摇头,折扇在掌心一拍,“正危急时刻,有一个士兵揭旗而起,带领剩下之人一同冲破重围,硬是杀出一血路来。”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老头,别卖关子啊。”
“这名士兵才不过弱冠之年。”
“吹牛吧你就,他这么厉害怎么不当将军。”
书先生咋舌,“这般骁勇有智的人,等回头班师回朝,圣上定会封他当将军。”
也不知这故事是真是假,宁瑶随耳一听,也跟着那群人笑了起来。
倏忽,肩膀被人一拍。
宁瑶回过头,就见一矮个男子站在她面前。
“有事?”她黛眉微拧。
“宁姑娘,我带你去见宁二公子,你去不去?”
陈玉娇站在铜镜前将手中的衣物在身前摆弄了两下,偏头问道:“人去了吗?”
知春松开窗帘,“回姐的话,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