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逃跑
“什么?”陈修远有些不敢置信, 下意识地问道:“宁姑娘为何好好地要离开晋安了?”
宁瑶扯起一抹笑容,可这笑容中带着明显的苦涩意味。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了,之前不过苦于没有机会。”
宁瑶抬眸看向陈修远, 杏眸里闪过一丝希翼,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但我不知道源儿如今被宋志业安置在哪儿, 陈大夫你应当是知晓的吧?”
“我倒是知道, 前些日子我去给源儿看过一次病。”陈修远默了片刻, 目光与宁瑶对上, “宁瑶, 你是想让我帮你将源儿带出来么?”
“对,”宁瑶重重地点了点头, “宋志业现在被抓, 如今他都自顾不暇,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宁瑶着这些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她伸手扯住陈修远的衣袖, 恳求道:“所以, 陈大夫你能帮帮我吗?”
陈修远垂眸看了眼宁瑶的手, 随即抬头对着她依旧露出了温润的笑容, 果断同意:“当然可以。”
“那就明日可以吗?我知道这会有着急……”宁瑶黛眉微蹙, 她不知道陆珩什么时候会忙完,她得赶在这之前,至少这段时间他精力都放在顺天府。
“我也觉得越快越好,”陈修远附和地点点头,“让源儿继续住在那,对他的病情没有一点好处。”
“不过,宁姑娘你算要带源儿去哪儿呢?”
宁瑶垂下眸, 犹豫着开口:“应当去扬州吧,去投奔舅舅。”
“瑶姐姐。”
身后传来芝芝的声音,宁瑶忙收回手,瞬时两人的面色都恢复了寻常。
芝芝拿着糖葫芦走过来,忙问道:“郎中先生,我瑶姐姐身子是怎么一回事?没大碍吧?”
陈修远轻咳一声,“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起身起得有些猛了,脑部有些缺血引起头晕,日后注意些就好。”
宁瑶笑着附和,“我就没什么事吧,就你大惊怪。”
马车上,宁瑶手中拿着那串糖葫芦却一直没动。
“瑶姐姐,你怎么不吃啊?”
宁瑶笑着摇了摇头,将糖葫芦递到芝芝跟前,“我突然又不想吃甜的了,你吃了吧。”
芝芝看出瑶姐姐现下是真的不想吃,她也不跟瑶姐姐客气。遂将糖葫芦接过,扯开上面的油纸吃了起来。
宁瑶看着她这副孩样子,伸手将她额边的碎发抚到耳后,轻声道:“芝芝,再过一月你就该及笄了,先跟你声生辰快乐。”
芝芝抬头,惊喜道:“瑶姐姐,你都想起来啦?”
“没有,”宁瑶笑着摇头,“我是前两日听清秋姐姐的。”
“噢噢,那到时候瑶姐姐你再亲口跟我不就好了。”
宁瑶重新坐好,她将身子往后靠到车厢上。
她阖下眼帘,一双眼皮上泛着淡淡的粉,两根手指似纠结地相绞着。
半晌过后,才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便想先跟你一声。”
*
宁瑶贴身穿着上次去见爹爹时的那套男装,当日回来后她日后再去见爹爹不定还能用上,陆珩便笑着默许她将其留了下来。不过那日在她心里,就起了今日的盘算。
待她将里头的男装穿好后又套上了自己的外裳,今日她特地没让服侍的丫鬟给自己梳那些复杂的发髻,乌发就简单的拿发带束在脑后。虽然不合体面,但只要她坚持,那些丫鬟还是不敢忤了她的意思。
宁瑶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狂跳着,她不清这是喜悦还是紧张。
自从陆珩认为她失忆后,就让她从下房搬了出来。她转身将自己居住的屋子环顾了一圈,她来时孑然一身,眼下自然也是没什么需要带走的。
不过考虑到盘缠问题,她还是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对手镯,仔细地将其放进了里衣里。她面上勾起自嘲的笑,她服侍他这么久,他又没给她月奉,拿他一对镯子总不算过分吧。
待做好这一切,宁瑶拍了拍胸脯,她深呼一口气,随即拉开了房门。
她踏过门槛,就见清秋站在门外。
宁瑶下意识地攥紧手心,很快清秋朝自己走了过来。
“今天还要出门吗?我陪你去吧,别老带芝芝那丫头出去,省得心玩野了,都不想干活了。”
宁瑶收起面上诧异的表情,她咧开笑容,“好,那今日就麻烦清秋姐姐陪我一趟了。”
在清秋的陪同下宁瑶顺利地出了怡园,两人并排走在街上。宁瑶因为心中藏着事就未开口话,不过她觉得这事在清秋面前也不算藏了。而清秋一向不多言,两人就这样静默着走了良久。
最终还是清秋先停下了步子,她看着宁瑶道:“前面有家针线铺,我想进去买些针线,你不爱这些,就在外头等我吧。”
“好。”这一瞬不知为何宁瑶感觉眼眶有些发酸,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清秋完就转身朝铺子走去,待走到铺子门口她转回头,正看到宁瑶转身走人。
她看着宁瑶走远,随即重新转过身子继续朝铺子里走去。
宁瑶一路跑到与陈修远约定好的巷子,巷子里已经站着三人在等她。
她还没来得及刹住步子,源儿就冲上来将她一把抱住。
宁瑶喘着气,弯腰揉了揉眼下的脑袋,“阿姐跟你过的又忘了?”
源儿松开手昂头看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源儿没忘,源儿就是见到阿姐太高兴了。”
宁瑶牵住源儿的手,她看向一旁的陈修远,郑重道:“陈大夫,多谢了。宁瑶现在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机会……”
“宁姑娘,”陈修远出声断她的话,“陈某来晋安不过两载,能认识宁姑娘对陈某来是一件美好的事。”
罢他伸手指向巷子外停着的马车,“马车已经备好了,宁姑娘不如带着源儿快些走吧。”
“咱们……”陈修远对着宁瑶露出笑容,“咱们日后不定有缘能再见,不必伤感。”
“好,”宁瑶点点头,带着源儿和杏儿朝巷子外走去。
在上马车前,宁瑶转回身朝巷子里的人弯腰鞠了个躬,随即不再犹豫地抬腿踏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里,宁瑶便将外头的衣裳脱了,将头发也用发带高高束起。
一旁的杏儿忍不住抹眼泪,“宁姐,您和宁公子终于团聚了。”
宁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将源儿搂进怀里,“源儿,阿姐带你去扬州找舅舅,等大哥和爹爹回来,咱们永远都不再分开。”
“好,”源儿重重地点点脑袋,“只要阿姐去哪儿,源儿就去哪儿。”
马车一路顺利地驶到城门口,只要出了这道城门,她就能永远地和源儿团聚在一起。
宁瑶手心出了不少汗,但她不想松开握着源儿的手,源儿也没松开她的。
她一颗心跳的迅速,她闭上眼心里在向上苍祈祷。
可上苍没听到她的祈祷,反而又要捉弄她。
因为宁瑶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马车停驻下来,与此同时外头传来了方晋的声音。
“宁姑娘,”方晋叫她。
听到声音宁瑶掀开眼帘,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静了下来。
她掀开一旁的帷裳,就看到方晋骑着马正立在他们的马车对面。
前头只有方晋一个人,没有看到那个人。
宁瑶收回手,她执拗地不想下马车。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她用指甲去掐手背细嫩的肉,旋即手背上就出现一道道红印。
痛,但又麻木着。
直到一柱香.功夫过后,方晋的声音才再次传进来。
“世子让宁姑娘别再玩了,该回怡园了。”
玩儿?原来这一切在他眼中都不过是闹,就像是一向温顺的猫扬起了爪子。可宁瑶自认为,她在他面前从来都不会是温顺的猫。
“阿姐,”身侧的源儿心翼翼地开口叫她,一双眼睛里透露着不安。
宁瑶叹了口气,她松开源儿的手,“源儿再等等阿姐。”
*
自从被方晋带回怡园,宁瑶就一直在房间里坐着。直到现在已至深夜,她依旧端坐在桌旁。
下人送来的饭食她一口都没吃,连一口茶水也都未喝。
宁瑶紧蹙着黛眉,她本以为回来的时候会在怡园里看到陆珩,不管他怎么她,她都无所谓。她甚至想跟他大吵一架,明明就只差一点点了,她的全部希望都被他斩断。而眼前的情况却是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她连他的人影都未见到。
宁瑶感觉自己的心里十分烦躁,她想发泄。
终于,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
宁瑶回过头,就见一身玄衣的陆珩走了进来。
宁瑶没从他面上看到一丝严肃甚至生气,而他是面带着笑意走进来的,骨节分明的右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他走过来将粥放到宁瑶眼下,笑着道:“听下人,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了。”
宁瑶紧抿着唇,没话。
“嗯?”见宁瑶没回答陆珩拖长语调,再次出声。
陆珩用勺子舀起一勺白粥,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复又递到宁瑶唇边。
轻声道:“不烫,我吹过了。”
宁瑶简直看不懂他了,她干脆转过头,不去看他。
“既然不想喝粥,那就喝点水吧。”陆珩着放下白粥,又倾身给宁瑶倒了一杯水,不疾不徐地开口:“看你,嘴巴都干得起皮了。”
宁瑶冷笑一声,伸手将桌上的茶盏包括那碗白粥全部扫到地上,顿时屋内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碎瓷片声。
白粥四溅,粘到了陆珩的衣襟上,他垂眸看了眼,没去管。
“不开心?”他问。
宁瑶冷眼看着这一切,随即直接从凳子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人。
“明知故问,这样有意思吗?你不是恨我吗,这么久了,我也让你羞辱够了,何必再让方晋将我押回来。”
陆珩抬眸看她,淡淡道:“不是押,是请。”
“是么,”宁瑶被气笑了,“既然你是请,那我就是个自由人,我现在要走,我要去找源儿。”
完她就抬脚要朝门口走去,桌旁的人突然起身将她的前路挡住。
宁瑶往左走,他跟着,宁瑶往右,他也依旧,像一堵墙就直直堵在宁瑶前头。
宁瑶气得伸手去推,抬腿去踹他,可那人依旧一丝一毫都不让开。
半晌过后宁瑶自己都累了,她眼眶里含着泪,“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面前的人忽的伸手拽住她的双腕将她拉至跟前,一张俊容阴沉的吓人。
“一点点?”陆珩唇角勾起一抹讽笑,随即又继续冷声道:“这只是你以为的!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件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那些帮你的人我可以当作不知道。”
宁瑶眼眶里的泪珠滑落,她抬手胡乱擦了擦。颤抖着唇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想走了,然后看着我满怀希翼地筹划,再带着源儿往城外赶,然后你在最后就轻易地扼杀我的希望,这样很好玩吗?”
“扼杀你的希望?”陆珩笑出了声,他伸手擦拭着宁瑶眼角的泪,“罪臣之女,你觉得你有可能平安地出城么?你一个人或许还可能,你弟弟呢,你也想让他像你大哥一样被发配去边疆?”
陆珩松开她的手,目光紧紧凝在她的面上,残忍道:“就你弟弟那孱弱的身子,想必真去了在半路上都会撑不住。不过,你要是真的想让他也去边疆,我倒是可以帮你。”
啪——
宁瑶伸手狠狠摔了他一个耳光,“所以呢,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谢谢你替我着想。”
陆珩被甩得立即偏过头,他就那样偏头静静站立着,空气都仿佛凝结起来。
刚那一下她是使足了力气的,宁瑶手心此刻开始发烫发疼。
半晌才见陆珩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深不见底的墨眸紧盯着她,“吧,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还是从始至终都是在骗我。”
不论是哪种情况,陆珩明明清楚自己都是被她给骗了,可他想起她失忆后的那些种种,还是不死心地问出了口。
宁瑶大笑出了声,一双杏眸轻蔑地看着他。她踮脚靠到陆珩耳边,一字一顿道:“从始至终我就没失过忆,那些都是骗你的。你不知道,每天我装作失忆要亲昵的面对着你时,心里有多厌恶。”
陆珩脸上闪过悲伤,指尖禁不住颤抖,他将两只手握成拳头,眸底似有烈火燃烧。
他咬牙道:“行,你真的行。”
他想起面前人挽着他手臂嘟嘴撒娇的样子,想起她夸他好的样子,想起她笑着想看烟火的样子,想起她担心他会受伤的样子……
原来这一切……这一切浓情蜜意都是假的,全部都是他自作多情。
“何必装出一副被欺骗的样子,”宁瑶冷嗤,“我只不过把你骗我都还给你。”
陆珩胸膛上下剧烈地起伏着,心口像是被堵住透不过气来。他抬手解开衣襟上的两颗扣子,才觉得好受了些。
“我做那些不都是为了抓住宋志业,若不这样,你弟弟现在都还被他□□间在破房子里。我本想用个万全之策将你弟弟留在晋安,让你俩团聚。”
“不过,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陆珩伸手紧紧握住宁瑶的双肩,“我没想到你真的是铁了心地想走,当我知道你真的带着你弟弟坐上了要出城的马车,我的心有多痛。”
“我煎熬地在顺天府坐了一整日,现在才敢来看你!”
听了他的话,宁瑶连连冷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宁瑶敛起笑容,她看向面前的人,任由着他握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扯出一抹讥笑,“陆珩,你口口声声地恨我父亲,恨我,不会还喜欢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