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刚想伸手, 将这个多年未见的徒弟拉起来、

    但是手即将碰到支从英头发的时候，手指却拐了一个弯拿起了面前的筷子：“我早就不是你的老师了，贤王妃对我行此大礼, 我可不敢当。”

    秦先生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支从英的身上，筷子夹起来的面都快喂到鼻子里头了。

    贤王妃没有话，依旧跪在秦先生的脚边，恭恭敬敬如同初入师门的时候。

    “装模作样，”秦先生这才嗤笑一声, “起来, 大庭广众的这样子成何体统。”

    “多谢老师。”

    支从英谢过秦先生，站起身后就走到了侍女旁边。

    秦先生瞧了她一眼：“你又站在那里做什么？”

    支从英低着头：“我是老师的徒弟, 自然是应该站在这里伺候老师的。”

    “得了, ”秦先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装模作样给谁看？”

    支从英：“我是真心的……”

    “坐下！”

    支从英还没完，就被秦先生给断了：“看见你站在那个我就眼晕。”

    “是，听老师的话。”

    支从英这才坐回了秦先生的身边。

    秦先生没有再话，是支从英先开了口：“老师怎地吃得如此寡淡……老板娘！”

    “来了！”老板娘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咦？这不是支家姑娘吗？我刚刚才跟你老师过你, 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支从英笑笑：“就今日, 一进城就想起了老板的面, 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老板娘被她逗乐了：“要什么尽管, 今天我请客。”

    “水晶虾饺，干烧肉馅包子, 糯米鸡……”

    的都是秦先生喜欢吃的东西。

    秦先生手下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阻拦她点菜。

    支从英念叨了五六样之后才停了嘴：“就这么多吧，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好嘞！”

    老板娘在这里做生意这么久了, 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看见她们师徒二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点完菜立刻就识趣走人了。

    秦先生余光扫了支从英一眼：“不是在皇陵里面享福去了吗？怎么还回到京城来着？”

    支从英答非所问，但是又回答在了秦先生最想问的问题上：“老师，贤王待学生很好，这么多年我过得很幸福。”

    秦先生一手将面前的肉推到她面前：“还什么很好，瞧你这脸色还以为鬼上身，都不知道饿了多久。”

    支从英笑了，嘴上终于有了一些红润：“老师宽心，英儿吃得饱穿得暖，只是最近天气不好，略感风寒而已。”

    秦先生哼了一声：“你就算是饿死了也跟我无关。”

    支从英没有反驳，而是道：“学生这么久不能入京，也很是想念老师。”

    “砰——”

    秦先生直接将筷子给摔了。

    “别在这里装模作样，当年我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支从英点头：“老师曾经过，贤王这个人不适合托付终身，支家的事情我也不要管，如果学生敢擅自插手这件事情，就将我逐出师门。”

    秦先生：“你倒好，瞒着我嫁给了贤王，从此离开京城六年都不曾回来。”

    支从英道：“当年学生嫁过去之后没多久，支家一朝覆灭，而后学生被人胁迫不敢再回来，直到今日……”

    支从英话越来越急，像是怕自己没能把事情交代清楚，就要被秦先生赶走。

    秦先生：“你还未嫁给贤王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你过，让你不要掺和这趟浑水，我自会替你料理！”

    支从英声音有些颤抖：“学生怎么能让老师替我涉险，更何况……那可是我的爹娘啊！”

    秦先生：“那你又何故不能回京？”

    秦先生看了看四周，这才靠近支从英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先皇的意思，他都已经驾崩这么久了，难不成是陛下……”

    支从英摇头：“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那为何……”

    支从英：“老师，这事您就不要多管了，学生已经害了贤王，不能再把您卷进来。”

    她完这话，便低着头没有再开口。

    桌子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之后秦先生才问：“那你今日为何又能够回来了？”

    支从英道：“我被人叫回来的。”

    秦先生沉默了片刻：“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要是你听我的话……。”

    “老师，”支从英道，“就算是知道了结果，学生还是会这样做。”

    秦先生长叹一声。

    她虽然嘴上训斥支从英，但是如果是在她自己身上发生了一样的事情。

    又何尝不会做出同一个选择。

    ***

    当年。

    支从英还是鸿鹄寺卿的女儿。

    那叫一个风光啊！

    她虽是女子，但是年少成名，还早早就拜了秦先生当作老师。

    这风头在京城当中也是头一份的，就连很多世家公子都比不上。

    鸿鹄寺卿有这么一个女儿骄傲得很，成天就想着跟别人炫耀，支家可以是当时最受人羡慕的世家了。

    但是人生无常，就算是再如日中天的世家，也有倾覆的一天。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过，这一次的倾覆来得如此突然。

    外敌在来使之后突然发难，华国接连丢了两座城池，好不容易被石大将军镇压下来，官家憋了多日的心头火突然朝着支家烧了起来。

    鸿鹄寺卿有预感之后，立刻要将女儿许配给当时守在皇陵当中的贤王。

    支老爷：“英儿你放心，爹娘不会逼你嫁人的，要是你是在不愿意，爹这就让人把你带走去隐居。”

    支从英那时候虽然岁数不大，但是也能感觉到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不顾秦先生的反对将这门亲事答应了下来：“爹，娘，我明白的，我这就准备嫁过去，我会想办法让贤王帮咱们家渡过难关的。”

    支老爷：“贤王妃好歹算是皇家的子孙……只要你没事爹娘心里就安慰了。”

    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鸿鹄寺被查出通贩卖国，收受贿赂，上上下下无一干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御史台和刑部双管齐下雷厉风行，三日便将跟这件事情的人的口供问了清楚，旁人完全来不及周旋。

    官家在上朝的时候直接允了御史台的判刑，该流放的流放，该抄斩的抄斩，在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问罪当中，鸿鹄寺卿自然不能幸免。

    桩桩件件的罪名压下来，支家只剩下支从英一个人。

    或者，鸿鹄寺差不多只剩下了支从英一人。

    其他人或是砍了，或是受不住酷刑直接死在了牢里面，反正多数没有落着好下场。

    就连鸿鹄寺也被官家裁撤，权利全部归于礼部，从此，华国再也没有鸿鹄寺这个有司。

    支从英也是从这个时候，就彻底跟秦先生断绝联系。

    秦先生原本以为支从英是恼了她在支家出事的时候没有出手帮忙，这才一直不见面不写信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算师徒也是如此。

    她本身也是性子烈的人，一时生气徒弟居然不能理解自己的难处，就干脆对外宣扬断绝关系，然后自请去了藏书阁，当一个眼盲耳聋的人

    但是今日一见，仿佛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秦先生道：“为师并不清楚你这次入京所为何事，但是你要清楚一件事情，当初你爹娘千方百计要将你嫁到贤王府，就是为了能够让你好好活下去，切不可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支从英跪下，给秦先生又磕了三个头，最后一磕之后，她头再也没有抬起来，额头抵在臂上，眼泪被手挡住：“英儿明白，希望日后能够重回师门，给师父尽孝。”

    ***

    与此同时。

    皇宫里面。

    沈无忧也听到了这段往事。

    沈无忧抱着胳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卓玉宸：“怎么？听故事听傻了？”

    沈无忧确实是傻了。

    刚才卓玉宸开口，要她讲一个故事。

    沈无忧就高高兴兴地听了，谁知道卓玉宸会在最后突然来了一句，这个故事根据真实改编。

    沈无忧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也都来不及。

    卓玉宸：“迟了，这件事情你就算是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

    沈无忧无语，这是何等的恶趣味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卓玉宸看着她纠结的样子，笑得非常高兴：“你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要磨蹭何时才能把朕的事情给办完。”

    沈无忧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是在不愿意卷入这些皇家的破事当中，就想着先试试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再。

    卓玉宸：“真不懂你，知道就知道了又不会有人将你成同谋，况且这件事情当时也闹得挺大的，朕从边疆回来之后还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过六七个版本，不过先皇驾崩之后，这件事情才逐渐不被人提起。”

    “话是这么，但是臣妾心里不安……”沈无忧撑着脑袋。

    但是沈无忧天生乐天，反正听都已经听了，又不能把这件事情从脑子里面摘出去，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

    秦先生居然是被弟子丢下的那一个啊……

    这一点沈无忧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沈无忧在纸上乱写乱画，看来要想让秦先生出山，难啊。

    ***

    翌日。

    光才刚刚亮起，京城当中的贤王府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贤王正在招猫逗狗，一副纨绔子弟神仙不换的样子。

    公公道：“殿下，您身上还有伤，不要在外面吹风了。”

    “歪门邪道，”贤王一点都不认同，“受了伤就是要给别人看得，我要是不坐出来别人怎么看见我现在伤势严重。”

    隔壁的公公突然道：“王妃您怎么来了？”

    贤王道：“公公，你也不要找这么拙劣的借口，王妃现在还在皇陵呢，你叫谁啊？”

    “叫我。”

    一把熟悉的女声冒了出来，贤王差点没摔倒地上。

    公公赶紧上去扶住他：“王爷心。”

    只见在他的身后走出来一个头戴帷帽，身着黄衣的女生。

    公公了个招呼：“王妃。”

    贤王妃走上前，坐在原本贤王的凳子上：“我听你快死了，就来看看我是不是要准备改嫁的事情。”

    贤王乖乖站在一边，看了半晌还走上前去给王妃按摩肩膀：“哪个不长眼的乱话，没有的事情，我还能向天再借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