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这株梧桐树在夜里?迎来了它今日的第二位客人。
褚彧明拎着几坛子酒不请自?来,被?门房拦下:“大人今日不见客,还请回吧。”
褚彧明胡子一翘,伸把他往边上拨:“去去去,我还不信这子敢拦我,我来给他送大礼。”
门房懒得同他废话,将门往外?阖,老顽童“嘿”了声,将他往边上一撞,自?个儿灵活地溜了进来:“别追了啊,你要追过来,我就?告诉那子是你放我进来的。”
门房吃了瘪,想着平素沈度对这老头?还算敬重,不再同他计较,默默将门关上。
褚彧明轻车熟路地到了书房外?,平素这个时辰沈度一般都在书房忙活或者打发时间,但今日书房未掌灯。他犹疑了下,往后院去,走出去没两步,又鬼使神差地折返回来,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里?头?安安静静,但他却?直觉里?头?有人,径直推开了门,借着庭院里?的黯淡灯光,他看?见沈度枯坐在书桌前?,他再敲了敲门,沈度看?他一眼,没出声。
褚彧明进了屋,将那几坛子酒往桌上一放,开始数落:“我你子,是你求着我帮忙,我把大礼给你送上门来,你居然还不理?不睬,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他着从怀里?开始掏东西,边掏边盘算:“这东西递上去,靖安侯暂时也得安分些时日,老宋那边再施点压,阻贵妃的心思应该不是难事。”
沈度依旧不吭声,他“嘿”了声:“我你子,不是刘昶还要我帮你解决吧,你都盯了他好几年了,不带这么折腾我这把老骨头?的。”
他眼尖,瞧见沈度身前?那本折子,亲自?掌了灯,趁一把抓过草草阅了一遍,屈指在扉页上弹了弹,“啧”了声:“都有实据?那够刘昶受一阵子的了,只是怕陛下易储的心思不强,你再度针对他,也会置你自?己于险地。”
沈度抬眼默默看?他一眼,冲他摊,褚彧明白他一眼,将折子扔回案上:“行行行,还你。还能给你吃了不成?看?一眼都不行。”
他无?言地将折子捡起来,往火舌上一递,褚彧明错愕之下直接拿去抢
,碰着火又弹回来,骂骂咧咧:“你没事发什?么疯?”
折子燃了一半,沈度也开了口:“她择了刘昶,不必费神了。”
褚彧明怔在原地,好半晌才问:“不是,我瞧着那丫头?如?今对刘昶也没什?么心思啊,有误会?”
沈度将那折子随意往地上一扔,平静道:“没有。她同刘昶日后可就?是一荣俱荣了,我总不能去对付她。”
褚彧明愣了好一会才道:“我怎么回事呢,宋珏今日亲自?上了道折子,要将你外?放出京。要不是你是御史台的人,怕是连折子都不用上了,吏部自?个儿就?能随随便便将你弄出去。”
他看?着那折子燃烧殆尽,渐渐归于无?迹,不确定地问:“那丫头?知道了?”
沈度点头?,褚彧明叹了口气,拉他起身往桌边一坐,将酒坛子打开:“本来是拎来恭贺你得偿所愿、沈宋两家重结旧交的,罢了罢了,送你送你,喝了也好,泼了也罢,别闷着。”
沈度接过来,他自?个儿开了另一坛,喝了口,长长叹道:“老宋家这丫头?原来也是个心狠的,我倒看?走了眼,选了刘昶也就?罢了,还要将你逐出京。她既然知道,也该清楚这是你多年的念想了,竟然要一刀切断。”
“她本是个凉薄人,我一早便知。”沈度沉默着喝了口,将酒坛子往院里?一砸,“无?事,不怨她,错在我,当初不该心软。”
褚彧明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重新开了坛酒:“宋珏亲自?上的折子,陛下就?算对你有几分青睐,也总得看?看?定阳王府的面子,犯不着为了你和?老宋生了罅隙。要我帮你一把?我若出面,将你留下也不是难事。”
沈度摇头?:“不必。不坏她的好事,让她安安心心嫁了人再。”
沈度被?褚彧明拉着灌酒的时候,宋宜换了宫装,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天际,到夜里?,这下了一天一宿的雨总算停了下来,地上还散着湿气,空气中漂浮着泥土的腥味和?新生的闷热,她叹了口气:“这雨还没下完呢。”
灵芝有些心不在焉,她方才为宋宜换外?衣的时候,看?清了她锁骨上的伤和?衣服上的血渍,心里?七上八下,
一时没听?清她在什?么,随口接过话:“县主要出去?”
宋宜觉出她的不对劲来,默默看?她一眼,却?懒得追究,轻轻笑了笑:“是啊,雨停了,好时候。今夜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备车吧。”
她这话得稀奇古怪,灵芝却?没心思追问,领命退了下去。
灵芝方走,宋嘉平已到了她面前?,自?她年纪稍大些,他已十来年没到过她院里?,她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正再立会儿便去找爹。”
“你虽不想问他的意思,但我总不能不转达一声。”宋嘉平顿了顿,迟疑道,“他,若是为你,当年之事,纵是有些缺憾,他也认了。他能这般,你又何必将事做得这么绝?”
宋宜仰头?望了眼头?顶的灯笼,新绘的海棠春意盎然,好不热闹。
可外?头?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梅树残枝早已东倒西歪,她轻轻笑了笑:“他有担当,我若愿意,他自?然不会让爹一人来承担后果?,必然要出一份力的,这样我不放心他。可若让爹全部担下来,我也愧对爹。我不愿做这个不孝不义?之人。”
“从前?也是这般局面,和?今日并无?区别。”宋嘉平叹了口气,“此前?你还对我非他不嫁呢,如?今怎生了退意?”
“从前?我不知道他有这个身份在。”宋宜看?着远处那棵树,看?着看?着视线便模糊了,好似看?见了他的身影,摇了摇头?迫自?己清醒过来,接道,“他是个刚直的人,人都改名换姓,苟且偷生。他倒好,连姓都不肯换一个,还偏生要往虎口里?闯。我从前?觉得爹能保下他,可如?今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越发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
“我自?当尽力,我当年能保下他,如?今自?然也能。你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可不必。”
“爹自?然愿意为我铺路,”宋宜忽然笑了笑,“可大哥得没错,做人要讲良心。让爹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为我作嫁妆,我哪能心安理?得呢?爹不必动这个心思了,否则我会一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宋嘉平默了默,问:“我总不会逼你,只要你自?己不后悔。但你当真甘愿嫁刘昶?他如?今待你
,爹也不放心,更别提那晚的事了。”
“自?然是不嫁的,不为我自?己,哪怕为了他这份情意呢,我也不会嫁的。”宋宜微微笑了笑,“但我不同他这么,他今日不会死心,总会想着先把陛下那头?的意思压下来,其他的事日后再同我慢慢,折子今日就?会递上去。”
宋嘉平看?她一眼,轻声叹道:“要他死心还不容易,他那性子简直同他爹一模一样,高?傲得不得了,你话得再狠些便是。可你非要这么将他逼出京,他不定怨你多少年。他入京的目的,你也不是不知。”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入宫是为了我自?己,要他走是为了他。爹,你见过竹子开花么?”
宋嘉平愣了愣,不知她怎提起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当年在北郡见过一次。那场仗打得很不容易,差点将命送在那里?。”
宋宜轻轻开口:“是啊,竹子开花——万分凶险之兆。”
“前?日我第一次去他那儿,他院里?种?了一丛潇湘竹,原本翠绿的潇湘竹多好看?啊,可开了花之后,褪了颜色了无?生。我那时心里?就?不安,胡搅蛮缠让他叫人砍了,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得很。”她仰头?望了望天,将那滴不争气的眼泪逼了回去,“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这份不安的来源,如?今既然知道了,又怎能坐视不管?”
她往前?走了两步:“他若留在帝京,总不会对这件事死心。实话,刘昶如?今对我都敢如?此行事,对他呢?”
宋嘉平迟疑了下,老实道:“他同我过,他还有后,刘昶不敢动他,不然当日含元殿的事,他也没法子那么轻松脱身。”
宋宜看?向他,苦笑了笑:“这就?算了,其实爹也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比刘昶聪明。可他三番两次针对刘昶,圣上心里?怎么想他?他在外?头?,哪怕做到三品府尹呢,也没人会盯上他。可在帝京,但凡露了点锋芒,想将他碎尸万段的人总不会少。”
宋嘉平长久地沉默下来,当日宣室殿内皇帝玩笑中提起的那句“沈度的性子和?孺鹤还真有些像”也曾令他差点当场露了马脚,他思索了
许久,叹了口气:“也罢,京官无?罪外?放,总要升迁。他若就?这么走了,以后也当风调雨顺。”
他有些犹疑:“可你今夜这一去,他还没走,自?然会知道。”
“无?妨,能阻他今日已经足够了。吏部的调令总归会下的,他就?算不愿,也得走。”她引了宋嘉平进屋,“爹,这次就?别避讳了,进来坐坐吧。”
“这局,我自?己去解。”她替宋嘉平斟了杯热茶,缓缓跪下,膝行上前?奉茶,“爹不要再搭了,否则女儿非但不会领爹这份情,还会怨恨自?己一辈子的。”
宋嘉平接过茶,眼里?忽然噙了泪,他这一生,除了发妻离世,再未红过眼,此刻却?忍不住了,他仰头?将茶一口饮尽,将杯子放回桌上,轻声道:“要去便去罢,宫门就?要下钥了。”
宋宜冲他叩了个头?:“昨日气头?上口不择言,爹别放在心上。爹如?何待我,这么些年了,我总不至于蠢到怀疑爹。”
他有些不忍:“生恩也好,养恩也罢,从没指望你还我什?么,不过希望你能选条自?己想走的路罢了。哪怕注定没有好结果?,你若不后悔,当爹的,总不能拦你。你去吧,早去早回。”
他最后一句话不过是句空话,二人心知肚明,但无?人点破。
她泣不成声,再叩首:“谢谢爹。”
她起身出了门,灵芝方才回来见着她和?宋嘉平在屋内话,没敢进屋,见她出来,赶紧上前?搀了她,问:“县主,都这会儿了,去哪儿啊?”
宋宜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笼,那海棠似乎也会笑了一般,她仿佛听?到了几声清脆的笑声,她有些恍惚地回头?:“面圣。”
她走出园子,见宋珏候在门口,迟疑半晌才问:“哥要拦我?”
宋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我已经劝过你,你既然不肯听?,就?算了。再怎么你是我妹妹,我总不能像对付别人那般对付你,也不能真的拦你。恰好雨停了,要去赶紧去,阿弟这几日轮值到了神武门,有事记得找他照应。”
到了眼下这刻,他和?爹都在想方设法地着宽慰她的话,宋宜向他行了个大礼:“他的事,谢过大哥了。”
她本
只是想暗中让他想个法子而已,却?不想一直谨慎的他竟然亲自?上了折子。
宋珏摆:“你不后悔就?行,家里?人总拿你没办法。”
今夜过后,她哪里?还有后悔的会?
宋宜忍下眼泪,同他别过。
宋嘉平后脚跟出来,召了人,将袖中藏了许久的折子递过去:“去,快马加鞭,务必赶在县主前?头?送到宣室殿。除了潘成,谁都不能经。”
宋珏默默看?他一眼,低声叹道:“这么多年了,爹心里?,娘排第一,婉婉总归能排第二。”
宋嘉平拍了拍他肩:“哪怕我有朝一日在外?头?回不来了,这王府总归是你的。宋珩这子心大,暂时不用考虑。旁的事,就?让我迁就?迁就?她吧。”
“圣上的性子,她若不肯嫁,必然赐死,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她既然为了不连累家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低低叹了口气,“当爹的,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
“你做大哥的,大上几岁,总要吃点亏,她性子又执拗,你多担待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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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赶到的时候,潘成恰巧刚拿了宋嘉平的折子进去奉给皇帝:“陛下,定阳王命人加急送来的,未经司礼监。”
“又无?战报,加急送的什?么?还神秘兮兮地非要越过孟添益那老东西。”皇帝随口玩笑着,摊开了折子,神色逐渐凝重,还未出声,外?头?有人通传宋宜求见,没忍住笑了声,“朕就?他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原来又是为着他这宝贝女儿,他这人呐。”
潘成愣了愣,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问:“那陛下是不见的意思?”
“不见。”皇帝摆摆,“就?冲这折子,猜也猜到她是来犯浑来了。让她赶紧滚回去,朕没这闲工夫整日围着她转。”
潘成领命,他又道:“让司礼监拟个旨,东宫良娣,明早递进来过目,这旨朕亲自?颁。”
潘成微怔,不想最后还是东宫,但不敢表露出来,亲自?出殿去向宋宜传了话,又回来伺候皇帝歇下。
他再出殿时,宋宜仍未走,他只得劝了句:“县主还是回吧,旨意明日便要下了,县主今夜在此,也于事无?补
。”
宋宜一愣,他不忍看?她,微微低了头?:“圣上刚命司礼监拟旨了,东宫。”
他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泄露了圣意,有些尴尬地冲她摆了摆:“县主请回吧。”
宋宜怔了好一会,她是赶在宫门下钥的最后一刻进来的,周谨在神武门,见她持太后当年特赐的牌子,犹疑了半晌,才放了她一人进来。
她此番回头?一望,身后空无?一人,有些茫然无?措,潘成又劝了一道:“王爷待老奴不错,老奴劝县主一句,圣上心思一定,这么多年了,几乎从未有过收回成命的时候。圣上没有要见县主的意思,县主还是早些回去,别让王爷担心。”
潘成交代了夜里?当值的黄门几句,随后消失在了夜幕里?。
宋宜木然了许久,她若见不到人,别的都是空话。况且,潘成圣上最后折定的仍然是刘昶,那就?更证明了她之前?的判断,圣上要保刘昶,若是沈度当真按之前?计划行事,必然引火烧身。
想到沈度,她双腿一屈,在殿外?跪了下来。
她今夜若不能搞定此事,沈度心思通透,不多时便会反应过来,她下的那些狠话,为他铺好的平安离京路也就?全都作废了。
夜里?依旧燥热,这场雨酝酿到了卯时,终于倾盆而下。潘成赶来伺候皇帝起身,见她还在此地,微微叹了口气,冲她摇了摇头?,进了殿。
他伺候皇帝捯饬完毕,叹了声:“这大雨又下下来了。”
“每年雨季不都如?此,有什?么好感慨的?”皇帝一愣,明白过来他话外?之意,抬眼看?他,“文嘉还在?”
潘成恭谨道:“是。在殿外?跪了一宿呢,陛下要不还是见见吧?”
天光微敞,皇帝听?了雨声好一会子,点了点头?:“传吧。”
宋宜入殿,膝上旧伤添新伤,步子有些不稳,皇帝瞧着,冷笑了声:“怎么?皇家的亲,你也敢拒?”
宋宜叩首,淋过雨,嗓子有些哑,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生涩:“文嘉哪有那个胆?只是兹事体大,不敢隐瞒陛下,更不敢损天家颜面,不得不来罢了。”
她话里?有话,皇帝看?她一眼,连问都懒得问,她只好
自?个儿接道:“文嘉已非完璧,不敢辱天家颜面,还望陛下”
她话未完,皇帝已动了怒:“文嘉,朕看?你是越来越没脑子,你纵是不愿,也想个好点的托辞。你爹守着,谁能辱你清白?”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想起了那日围猎之时宋嘉平气冲冲地跑来找他领人的事,话里?就?带了几分不确定之意:“当真?”
宋宜点头?:“陛下若不信,找嬷嬷来验也可。”
皇帝沉思了会,宋宜知他心中所想,轻声道:“陛下,瞒天过海行不通的。那夜我爹擅闯围猎禁地,北衙上千人看?着呢。一传十十传百,谁知现在传成什?么样了?”
上首的人迟疑了下,她缓缓道:“旨意还没下,原因又出自?文嘉身上,二位殿下自?然不会受闲言碎语所扰。”
皇帝没出声。
她又补道:“那夜之事,东宫殿下脱不了干系,但我爹当日没有追究,日后也不会追究,还请陛下宽心。”
“文嘉,”皇帝没来由?地笑了声,“朕还是瞧你了。你将所有路都堵死了,朕是不得不同意?”
宋宜叩首:“文嘉不敢,还望陛下权衡利弊。”
“不敢?”皇帝冷笑了声,“文嘉,朕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简直无?法无?天了!”
皇帝冷冷盯了她一眼,吩咐潘成:“昨夜拟的那道旨让司礼监弃了,重拟一道,文嘉县主行为乖张,有违礼法,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踏入皇城一步。不必拿来过目了,就?这意思,立刻颁下去。”
潘成怔在原地,别的不,光是“行为乖张,有违礼法”这八个字,就?算是将宋宜一生轻飘飘地毁掉了,更别不得踏入皇城一步这样的惩罚了,这是让她一辈子都没法再踏入定阳王府一步。
竟然不是直接赐死?
宋宜怔愣了下,规规矩矩地叩首谢恩。
皇帝将昨夜宋嘉平递上来的折子往她跟前?一扔:“文嘉,朕过,你这一生之运,全系在你爹身上。你以为你随便几句话,就?能拂朕的面子了?若非你爹连夜上的这折子,你今日连活着出宫的会都不会有。”
宋宜默默捡起那折子看?了眼,自?请削藩,甘立军令状,削藩不成,自
?刎于三军将士前?。
她强忍着才没落泪,当日宋嘉平非要辞官,到底就?是不愿揽削藩这活,藩王割据非一日之寒,又多通过姻亲与朝中大员串通一气,势力错综复杂,不光是战事难,日后树敌也千千万。可今日,上头?不开口,他竟然为了她的任性心甘情愿如?此。
她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但事已至此,天子之尊哪能给她回头?的会。
皇帝冷冷开了口:“滚,从九华殿叩拜至神武门。正是上朝的时辰,朕倒要看?看?定阳王见着他这宝贝女儿如?此不堪,会不会后悔。”
宋宜再拜:“陛下想让文嘉在满朝文武面前?颜面尽失,文嘉明白。旨意已下,这是文嘉最后一次面圣,也是最后一次在陛下面前?如?此自?称。愿陛下长乐无?极,文嘉知罪,日后定当谨遵陛下教诲。”
皇帝看?着她出殿,那股火气竟然莫名了些:“也罢,当初想圈她入宫无?非为了削藩之事,朕想了一晚上,也算想明白了,既然如?今定阳王为了让她不入宫也肯这般,也就?罢了。她这性子,入了宫怕也是搅得六宫不宁。”
潘成默默望了眼宋宜孤零零的背影,应了句:“陛下得是。”
皇帝随他的目光看?过去,缄默了会,问:“昨儿宋珏是不是上了道折子?”
“是。”潘成赶紧将折子翻出来,“司礼监的意思是允,但涉及到御史台,送过来请陛下亲自?定夺。”
皇帝目光落在“沈度”二字上,余光又瞥见宋嘉平那本折子,甚至没去细看?折子的内容,就?摆了摆:“给宋珏点面子,照孟添益的意思办。”
宋宜到九华殿的时候,时辰还早,但叩拜之事做起来出奇的慢,她膝上的伤又疼得厉害,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艰难。她在这雨中,见证了朝官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方知这等事并非只有闺中女子爱做。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一抬头?见着宋嘉平,笑容僵在脸上,缓缓对着他磕了个头?:“女儿不孝,令阖府蒙羞,更愧对爹。”
宋嘉平摇头?:“谈什?么蒙羞,贬废的旨意虽然下了,但你始终是我女儿,没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他
语气柔和?了下来:“去吧。安心走完这段路,一会儿爹来接你。”
宋宜到太液池边的时候,那人撑着一把伞候在此处,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近了,嘲讽地笑笑:“县主昨日不还要风光大嫁东宫殿下,怎今日就?落得如?此狼狈?”
贬废的旨意早已下达,庶人身份如?何能入东宫?
帝京之中人多口杂,这道旨意不出一刻钟就?会传遍大街巷,何况他从神武门过来,不会没有听?。可他还是这般出言,自?然是刻意嘲讽与羞辱了。
“那也与大人无?关了。”宋宜平静道,“大人勿要误了早朝。”
沈度冷笑了声:“无?妨,早晚要接到调令,早朝晚到又如?何?不如?在此候着县主,见见县主如?今这份尊容。”
他话里?讽刺之意太过明显,宋宜仰头?冲他一笑:“沈度,你猜我干了什?么,落得这么个下场?”
“行为乖张,有违礼法”八字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沈度不准,闭嘴不答。
宋宜冲他没脸没皮地笑了笑:“陛下和?我爹曾经兄弟相称,可我想了想,反正刘昶如?今待我也未必是真心,那同样是妾东宫良娣、总不如?皇妃来得好是吧?”
沈度怒极,拂袖而去。
宋宜痴痴笑了笑,眼泪奔涌而下,好在悉数被?雨掩了去,无?人得见。
她到神武门时,天已黑了,她刚准备出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黄门,不由?分地将她架起来塞进了轿撵。她没什?么力气,也知道这是刘昶的人,没有挣扎,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直接将轿撵抬入了东宫。
宫娥将她扶了出来,刘昶默默看?了眼她,低声道:“今晨的事,孤都知道了。”
“御前?都能露口风,殿下厉害啊。”她没心没肺地揶揄了句。
“宋宜,我不明白,我刘昶到底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他这次没对她用那个高?高?在上的自?称,宋宜低低笑了声:“殿下曾为我千金求诗,也曾为我耗费心血移植过极寒之地的跳枝梅,更曾因为我一句玩笑话,在上元之夜,命整条护城河的船坊都挂满花灯,为我祈福。这些情意,我都是记得的。”
“那为何?为
了不嫁给我,连失贞这样的借口都编得出来,你以为父皇最后点头?是因为信了你这再蹩脚不过的借口么?全仗了你爹那折子,不然单一个欺君之罪就?能赐你一死。”刘昶犹疑,“本来昨夜父皇都让司礼监拟旨了,你又何苦来这一出?”
“宋宜,到底我从未对不起你,你至于么?你别围猎那事,我一开始确实点了头?,但那晚上我真没动那心思,不然的话,光你夜间不在自?己帐里?,我若叫北衙将那儿翻个底朝天将这事闹大,你的名声也早完了,何需等到今日?”
“是啊,殿下从未对不起我。”宋宜懒得再去辨他这话的真假,挣开那两个扶住她的宫娥,双腿有些发颤,反正名声和?体面这些字眼如?今同她再无?半分干系,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在了地上,“可是,殿下你知道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么?殿下曾赐予我的,可是永生难忘啊。”
她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啊,殿下虽有千般万般好,独独不是宋宜心上那人。”
刘昶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有些不死心地问:“可他今日不也没站出来,你又如?何瞧得上他?”
“殿下不必记恨他。”宋宜望了一眼外?头?的雨幕,“我不是也央我哥让他滚蛋了么?殿下,宋宜不是什?么善人,负过她的人,她都记在心里?呢。”
刘昶怔在原地,好半晌没出声,外?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太医院院判的声音传进来:“殿下哪里?不舒服?”
声音落下,老太医往殿内一看?,见着宋宜染了血的裙裾,明白过来,加快步子向她走去,还未走近,刘昶先一步摆了摆:“罢了,让她走吧,她不愿待在我这儿。”
宋宜挣扎着起了身:“谢殿下。”
她出了殿,沿着巷道走出去不远,刘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他这次不知如?何称呼她,也不好唤她名讳,只得尴尬地将伞往她身前?一递。
宋宜摆示意不用,他固执地撑开伞递给她,她拗不过,只好接过来:“谢殿下,快回去吧。让圣上知道,怕是要生气。”
“无?事。”刘豫声音沉稳,不像前?两次相见时语气中尚带有明显的惧意,“我陪你走一段吧。”
他完不再开口,安安静静地陪她慢慢走到神武门下,他仰头?望了一眼那三个烫金大字,迟疑了半晌,终是问道:“是为了那位先生吧,可是这般作践自?己,值得吗?”
宋宜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殿下可还记得,我那晚过,可还是有人,愿以一身君子骨立于千军万马前?,为心尖上那人挡风霜雨雪的?”
刘豫点了点头?。
她没来由?地笑了笑:“我见他时,喜不自?胜,是为值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