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宋宜后来不知怎地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还懒绵绵地不想起。
成亲之后,灵芝自然无?法再同往日那般宿在外间伺候,只得等她?唤人才能进来。等她?真正绵到?午时,灵芝先一步忍不住了,在外头敲了敲窗试探她?醒没醒,宋宜下意识地让她?进来,等房门被?轻轻推开,她?才意识到?糟了,她?还没来得及将自个儿草草收拾下。
她?猛地将被?子往上?一拉,开始在被?窝里找中衣,摸索了半点?没找到?,她?闷在被?子里,露出?一只来示意:“灵芝,找找我中衣呢。”
灵芝默默看了眼她?露出?来的半截臂,面无?表情地道:“您身上?呢。”
宋宜一愣,掀开被?子,她?衣服穿得好好的,身下床单也整洁如初。灵芝反应过来,低声回禀:“姑爷昨夜传过些物什呢。”
这话含蓄,想来是她?睡着,他没好叫人进来伺候,只好自个儿替她?收拾干净了,宋宜面色讪讪,她?这是睡得得有多沉?
她?身体里那股酥软尚未消失殆尽,下地的姿势实在丢人,几乎是挨着床沿蹭下去的,灵芝想搭把,刚上?前?两步,被?她?羞愤地赶了出?去。
她?这才放心地拿过灵芝备好的衣服,她?昨夜被?折腾了个够,她?皮肤本就嫩,不用看也知是个怎样惨烈的场景,反正她?是不好意思让灵芝看见这光景的。
她?自个儿简单拾掇了下,在梳妆台前?枯坐了会。门忽然被?推开,她?想斥来人两句,却发现是沈度,有些发懵地问:“怎这会儿回来了?今日不忙?”
“回来看看你,一会再去。”沈度从铜镜中看她?一眼。
宋宜发着闷没出?声,他柔声问:“不舒服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羞得不行,他还往非要提这茬,她?摇头:“你赶紧去忙。”
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再施钗粉,默默起了身,刚走了一步,觉着身下不对劲,赶紧顿住了脚步,腆着脸坐了回去,沈度看得发笑:“已经很好了,丽质天成。”
宋宜白他一眼,气鼓鼓地看向窗外那株海棠,心想一会要叫
人将花苞全打下来才能消气,他却忽然道:“我给你画眉吧?”
宋宜想也没想就张口揶揄道:“大人想学?张敞?可人家是京兆尹,您就是一知州。”
“宋宜,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沈度默默将刚拿起来的黛粉盒子扔了回去。
他刚一动,宋宜意识到?危,也顾不上?姿势丢人不丢人了,赶紧跑着往外逃命,边跑边学?着大娘的语气唤他:“对不住,我又错话了,官老爷饶命。”
沈度失笑,暂时放过了她?,跟着她?到?了饭厅,命人上?好菜后,又将人都屏退了去,宋宜一愣,听他道:“来吧,算账。”
“算什么账?”
“昨夜把你那份算了,”沈度懒洋洋地往圈椅上?一靠,“灵芝那份呢?”
他挽了挽右的袖子,动作?间,昨日采药时留下的伤口无?意中露了出?来。
他旁的事都可让人代为,独独对于宋宜的伤,除了熬药抓药这等可以交给灵芝的细活,其他悉数亲自为之。宋宜理亏,弱弱问:“怎么算?”
沈度指了指桌上?的菜,今日菜品比平常丰盛上?许多。宋宜头皮发麻,直觉没好事,他道:“你要替从犯一并担了,这事就算了,我也不想同一个丫鬟计较太多。”
宋宜一愣:“当您还是御史大人呢?就算还在御史台,审案这事也轮不上?察院。”
她?话一出?口,反应过来失言。他虽从没提起过这事,但不意味着他不想回去,现下不过是百般迁就着她?罢了。
她?讪讪地看向他,欲盖弥彰地道:“行吧,知州也得审案的。”
他看破她?的把戏,没顾忌她?心思,朗声笑了笑:“宋宜,你以前?就挺不乖的,现在更是欠收拾。”
宋宜不吭声了,等着被?判刑,他却兴致未减,故意逗她?:“不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么?哑巴了?”
宋宜继续装死?,逼迫自己?将那股刚燃起来的嘴上?绝不服输的火焰按熄在了心底,争当一名合格的哑巴。
沈度看得发笑,越发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报报菜名,让我高兴高兴,这事就算了了,懒得同你俩计较。”
“就这样?”
沈度点?了点?头,宋宜没
想到?居然这么容易翻篇,心里一阵窃喜,一抬头见他嘴角挂着抹笑,这才觉出?不对劲,想要反悔,被?他扫过来的一记眼刀逼得赶鸭子上?了架。果然,之前?和他闹腾几下还不觉异样,现下报起一长串的菜名来,周遭又没有杂音,她?这才发觉,她?声音早已哑透了。
这人又是故意要她?难堪呢,他私底下好像总是喜欢这般。
她?尴尬地住了口,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懒懒散散地落在她?身上?,偏偏有种一不二的震慑力。她?咬了咬唇,想着反正左右没人,也不算丢脸,硬着头皮重?新开了口,她?每念一道菜,他就好整以暇地夹上?一筷子放入她?碗中,逗得她?更加难堪。
等她?终于报完了这一桌菜名,羞得满脸通红,她?从桌下悄悄伸出?去拽了拽他未挽起的那只袖子,讨好般地摇了摇:“我不是”
“故意的?”
宋宜一哽,默默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沈度默默看了她?一会,忽然很认真地:“婉婉,听话,以后别再骗我了。”
宋宜理亏,低低“嗯”了声。
他轻声接道:“我被?你骗怕了。”
那次的教?训太过惨烈,他至今仍然无?法完全释怀,当然并不是怪她?,而是自责。
他目光落在她?眼睫上?,忽然同她?频率一致地眨了眨眼。
午后骤然起了微风,日光从窗棂中洒进来,为他添上?一层柔和光晕,而春风拂过,好似为她?久旱的心田浇上?甘霖。
她?忽然觉得,她?有些醉了,她?好想抱紧他,一块迈进锦绣春光里。
于是,她?起身,从背后抱住他,答了一个“好”字。
吃过饭,沈度命人为她?调了碗蜂蜜水润喉,宋宜今日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他,喝完就耍赖还要去补觉,沈度眉头蹙了蹙:“戌时可就歇下了,今儿晌午才起,还睡?也不怕一觉醒来,都已经入夏了。”
宋宜嘟嘴:“反正你还要出?去,我也无?事可做,你管我?”
沈度默了默:“去山里走走?”
山里?
宋宜瘪了瘪嘴,她?累得不行,还去山里?
见她?没出?声,沈度柔声劝:“好了就多走走,都懒散快两年
了,多动动。”
她?抬眼撞进他的眼神里,温柔而缱绻,可他眉目又淡泊。
一个念头自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大概是将为数不多的所?有柔情都给了她?罢。
她?眉目忽然温顺下来,沈度觉得这事大概是成了,准备去给她?拿件外衣,可她?笑眯眯开口:“沈度,我想吃雪水煮西?瓜。”
雪水煮西?瓜?
他没忍住问了句:“这什么东西??”
宋宜眼睛眯成一条缝,摇摇头:“不知道。”
沈度:“”
“不管,”她?起身,拽住他袖子,将他从椅子里拉出?来,“突然想吃。”
沈度头皮一阵一阵的疼,他倒是听过西?瓜雪的传,传闻晚春或者夏季时,高山之上?偶有红雪,闻之有西?瓜味,故此得名。可雪水煮西?瓜,恕他孤陋寡闻了,不仲春时节并无?西?瓜,光是听着就不太令人有食欲。
冰镇西?瓜也就罢了,还雪水煮西?瓜,依他看,春水煮傻瓜还差不多。
但他也就腹诽两句,没真出?口。
宋宜见他不答应,松开他袖子,默默往里屋走,沈度投降:“好好好,你让我想想法子。”
“那我跟你去。”宋宜立刻转身回来。
她?歪着头看他,眼睛笑成两弯月牙,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柔和。
他忽然意识到?,陪都初见时她?身上?那层冷冰冰的铠甲,到?如今,什么都不剩了。
她?早做了逃兵,在这短短两年多里,一路丢盔弃甲,到?如今,只有一个他在身侧了。
出?京之后,她?这般胡搅蛮缠的次数越来越多,可这样的笑似乎也多了起来,灵动而有生气。
他初次见到?她?的那个寒夜,就曾好奇过,为何锦衣玉食养大、万千荣宠供奉出?来的姑娘,会长成那般寡淡的模样?
如今想来,兴许眼下这样,才是她?原本的模样吧。
他引了她?去看南山新开垦出?来的田地,这儿的气候种不出?来南边的水稻,可成片的玉米麦新叶在日头下光彩熠熠。来往耕种的既有北郡出?名的骁勇汉子,也有和蔼的异族妇人。宋宜微微愣住,在帝京,哪怕是在京郊,也是很少见到?女人下地做
农活的,顶多是忙些家里的杂活,可夫妻相扶,才是夫妻二字的应有之义啊。
来往的农夫有认识沈度的,过往同他打招呼,他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向对方介绍一遍宋宜,她?有些害臊,娇嗔道:“干嘛呀?人家在乎的是知州大人,又不是我。”
他转头看她?,午后日头正盛,阳光照射下,能清晰辨出?她?脸上?的细绒毛,他忽然伸刮了刮她?鼻子:“不知昨日哪个东西?打翻了坛陈醋,要我带她?去市集上?广而告之,这位是我夫人,你们都别打歪主?意了?”
这榆木脑袋睡了一觉竟然开窍了?
宋宜先是一愣,后来反应过来他居然敢这般叫她?,“嘁”了声,不理他。
她?自顾自地走出?去几步远,忽然看见岩壁下长长的水道,里头泉水淙淙,清澈见底,未见泥沙,有些好奇地问:“沈度,这做什么用的?”
“沟渠,引水灌溉用的。”他看着脚下层层铺展开来的田地,轻声叹道,“入春之后一滴雨都没下过,若是没这东西?,今年怕是要青黄不接了。好在去年紧赶慢赶了一整年,总算让人修好了。”
宋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他眉心蹙着,随意问话纾解他的担忧:“这边不是常有风沙,这水怎不见泥沙?”
“北边雪山上?引的雪水,这几日没起什么风,自然干干净净。”他往前?走了几步,望了一眼那雪山,“春日一来,山脚的积雪一化,就能引过来灌溉。就算今年当真大旱,应该也勉强能支撑过去。”
他走在前?头,身形同北郡这些马背上?长大的男儿相比,实在是要文弱瘦削上?好些。可他到?底用双脚丈量过这里的每一道田垄与每一寸土地,宋宜默默跟上?,勾住他附在身后的,一摇一摇地随他慢慢走到?北面去,身下那股不适感好似也在这闲情逸致里消失殆尽了一般。
往南是层层田地,往北是苍翠草地。宋宜看着山坡上?的骏马牛羊,忽然道:“我爹之前?同我,这儿特产良驹,他上?次还带了几匹回去,宝贝得很,宋珩要都不肯给,倒巴巴地送了两匹进宫给十三皇子了。”
她?这么提起显然不是随口一
,沈度问:“怎么了?”
“上?次隔壁大娘同我,你要他们大力垦荒来着,畜牧势微。”她?往山头望了一眼,骏马遍地,“可我看这阵势不像啊。况且,若是将他们的血性?都磨灭在了田地里,日后夷狄当真来犯,挡得住么?”
“放弃了你爹的七大营去哪儿要战马?两项并重?,我有数。”他听得她?又提起隔壁大娘,大概猜出?昨日发生了什么,偷乐了会儿,“至于血性?,你爹九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率十万精锐过来,这地方不大,男丁虽比现在多些,但同你爹的兵马比起来,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虽有夷狄背后捣鬼的缘故,这仗也实实在在地打了一年多,损失惨重?差点?败掉不,还差点?拖垮半个国库。不然当日那事,上?头也不会因为一个北郡就松口。”
她?那日问起竹子开花,宋嘉平也是这般,当年差点?将命送在这里。
沈度接道:“可前?年再来,夷狄依旧背后捣乱,这次还多了当地百姓明着暗着帮那头的忙,却四?个月就大胜而归。他们归附八年了,血性?不是在田地里磨掉的,是骨血里早没了,嘴里着不满要反,到?了真打起来,夷狄待他们也不见得好,何必拼上?性?命去求一个前?途未卜?这打着打着,看清形势的,自然也就知道如何抉择了。”
他忽然笑了声:“如今有太平日子过,谁来扰他们安宁,倒可能再激起他们点?血性?。”
宋宜点?了点?头,南北杂居通婚,这地方如今其实与南边几乎已经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他其实不必同她?讲这些大道理的,她?虽听得懂,但到?底不上?心,听过又如何。这些话他兴许对僚属都不会解释得这般详细,她?方才不过心血来潮问问,可他还是耐心地向她?絮絮叨叨完了这一长串。
起政事,他心情要比方才低落上?几分?,宋宜一指了指消失在拐角处的沟渠,一勾住他指轻轻摇了摇:“沈度,我的雪水煮西?瓜。”
“还没忘呢?”
宋宜看他一眼,他牵了她?,沿着那沟渠往北边去,雪山距离远,去年施工的时候他亲自去看过,知道他们就是走上?
一日也走不到?,但她?起了兴致,他也不破,纵着她?胡闹。
他到?北坡下找牧民买了匹温顺的马,他刚要带她?上?马,忽然停下动作?,看了眼她?身下。宋宜见他停下,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忽然明白过来,臊得不行,握拳往他胸口砸去:“好啊沈度你!”
她?“哼”了声就转身往回走,沈度把她?拽回来,搂进怀里,轻声问:“痛吗?”
他每次一温柔下来,她?总是招架不住,再大的怒气也瞬间消退溃不成军,只好顿住了去势,摇了摇头,固执地指了指北边:“雪水。”
沈度失笑,带她?上?马往北边去。翻过两个山头,今年看样子有大旱,各处都在提前?做准备,前?头在挖井,运土的车队从他们旁边经过,空气中满是浮尘,宋宜呛得不住咳嗽。身侧那人有些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见这人如此反应,他狐疑地看了那辆车一眼,身子微微僵了僵。
宋宜呛了一阵,兴致未减,但沈度却不由分?地掉了头要带她?回城:“听话,先回去,我晚点?再想想别的法子。”
宋宜不知他怎突然变了态度,噘嘴示意不满,他见四?下无?人了,才轻声在她?耳边:“是夷狄,关卡严,我道他们怎么混进来的,原是这般。”
当日宋嘉平留下的这一堆俘虏,自然既有当地人,也有夷狄,夷狄若混进来,还当真难分?。
宋宜回想了一遍方才的场景,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但还是怔了好一会才问:“他们来干什么?又要打仗么?”
“他们没那个胆长驱直入南下送死?,但哪年不来惹些骚乱的,常事,别担心。今年旱着,他们那头无?水灌溉,新草都长不出?来,若是想过来抢些东西?也不是不可能,这儿这两三年的收成可比他们的产出?多多了。”
他语气不算沉重?,最后一句话甚至还带着两分?得瑟,宋宜“啧”了声,问:“有法子?”
“看看什么来头再,未必真想来送死?。”沈度摇头。
“自大得很,这地儿就那么点?驻兵,还不一定听你使唤,人家真来,你还挡得住不成?还人家送死?。”宋宜“嘁”了声,看了眼远处新开垦出
?来的田地,“难不成你还真指望激一下他们的血性?呢?”
沈度嗤笑了声:“不还有你么?你爹留下的驻军,就算看不上?我,也得给定阳王府的姑爷几分?薄面吧?”
这地毕竟刚刚攻下不久,不像寻常地区有巡抚总督理辖区内军政,驻兵还是宋嘉平当日回京前?留下的。他向来心高气傲,这话明显是故意逗她?玩了,宋宜板着脸,伸扯了扯他腰间的玉带,沈度身子僵了僵:“宋宜,当真欠收拾也别这么着急。”
宋宜反在他腰上?一掐,冷哼了声,别扭上?了。
沈度默默白了她?一眼,懒得同她?计较,问起正事:“你平常同你爹联络需要多久?”
这儿天高皇帝远,公文奏疏经银台递上?去没个一两个月怕是难,除非有战事方可奏急报。宋宜知他所?想,仔细盘算了下:“给大哥传信半个月可以到?,我爹的话,就得看他在哪儿了。可万一真出?了事,就算从帝京带兵过来,昼夜行军最少也得大半个月了。”
他问起这事,想来是有别的考虑,她?心里有些发慌,他却没再深问,一路同她?些玩笑话,将她?逗得笑个不停,这份担忧也消了下去。
路过隔壁院子,宋宜突然兴起,乐呵呵地冲大娘问了声好,见大娘尴尬地赔着笑问候她?一声“夫人好”,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乐开了花。
沈度见她?这点?故意为之的伎俩,嗤笑了声,心里却受用得很,笑着将她?抱下了马,揉了揉她?脑袋:“东西?还得意上?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