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这日之后,沈度连着十余日不怎么见人影,偶尔过来一趟也是给宋宜带些稀奇玩意儿过来供她打发时间,匆匆吃顿饭就?走。他没主动,她也没好问他具体在忙什么,只是从他们来此?开始,除非有要事,否则他很少连着好几日不来她这儿过夜,这连续半个月不怎么来,她心底不大安心。
她那日心里发慌在院里坐不住,唤了?灵芝陪她出去走走,上次沈度带她过来转了?一圈,认识她的人不算少,有知道她身份的就?恭恭敬敬问候一声“夫人好”,不知身份地也不敢怠慢,灵芝跟在后头低声笑,宋宜明明心里偷乐着,却回头白她一眼:“你这丫头,来这儿也学坏了?,以前文文静静的,如今怎也这般?”
“还不是跟着您学的。”
嘿,这丫头还当真敢呛起她来了?,宋宜心里正高?兴着,没有同她生气的意思,反倒是顺着市集走出去老远,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驻军的营地外。她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了?下,心不在焉地往回走,无意中瞥见有人在搓一种黑色的长绳,有些好奇地凑上去问了?问,那人知她身份,也就?没隐瞒,道:“油膏搓成绳,好点火,官老爷吩咐下来的,家家户户都有任务,不过让保密,夫人知道了?也别乱。”
天旱着,这做法着实奇怪,她心里更是不安。
三日之后,她总算见着沈度,他过来陪她用晚饭,她终是没忍住,让人都撤了?,才冲他撒了?撒娇:“今儿就?不回府衙了?吧?”
她从不管他行踪,也没这般留过他,沈度怔愣了?下,轻声安慰:“这几日忙着,再隔几日,一定多陪陪你。”
“沈度你这样,特别像在外头养了?别的女人。”宋宜噘嘴,拿筷子在碗上敲了?一段铙歌。
沈度失笑,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高?门贵女,这等玩意儿是绝不会在下人面前使?的,他也难得?一见。
她将那樽玉佛从脖子上取下来,气鼓鼓地念了?一句唱词,架势似当真要将他亲?修缮的这樽玉佛碾成齑粉撒入风中一般:“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他看得?发笑,饶有兴致地指了?指
她方?才敲过的那只碗:“所?以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他完将筷子一停,起身就?往外走,宋宜伸?去抓他衣袂:“诶诶诶,不是,你这天天不着家的,我?还没生气呢,沈度你什么毛病?”
沈度顿住脚,哂笑道:“不是闻君有他心,相思与君绝?劳夫人佳肴款待,自然?得?成全?夫人了?。”
宋宜脸黑了?两分,转回椅子上坐下,背对着他,气鼓鼓地赶人:“行行行,你滚吧,有本事别回来烦我?。”
脚步声竟然?真远了?,宋宜气得?将筷子一丢,自个儿生起了?闷气,实在气不过了?,又将筷子捡起来,在碗里戳窟窿眼。她在气头上,用力不稳,将碗戳得?侧翻出去,那碗将要沿着桌沿滚下去的时候,一只?忽然?伸出来将碗扶正了?,又不由分地夺了?她筷子。
她转过头,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他摸了?摸她脑袋,接过她握在掌心的玉佛,轻轻替她重新戴上:“没本事。忙完回来罚站,让夫人消消气,眼下就?先别气坏了?。”
宋宜瞬间火气全?消,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无理取闹,难为?情地摸了?摸耳垂,头埋在他身上,嗡声问:“真有事么?要我?爹帮忙?”
宋嘉平对邻国的震慑力不,当年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虽然?胜得?不容易,但也将夷狄打得?落花流水,让他们消停了?好几年,除了?偶尔在边境上搞点骚乱,再未有过大规模异动。前年再来,夷狄都还记着七八年前的教训,甚至不敢联合北郡正面迎战,只敢在背后捣乱,倒让这仗胜得?容易许多。
如今邻国皆知宋嘉平被削藩困着,夷狄人又比北郡多上许多,若是调集兵力全?力进攻的话,这头自然?胜算不大。完全?不担心是假的,自那日从山里回来时遇上夷狄,她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安心过。
“你爹最近忙着,削藩在收尾了?,虽然?大部分藩王乖乖受削,但总有傻子要往刀刃上撞。西南边地藩王还在顽抗,那地儿地势险峻,不是两下能解决的。他抽不得?身,就?别麻烦他老人家了?。”
外头有人敲门:“大人,有急报。”
顾及她,
他从来不将公务带回来,就?算真忙,也是自个儿在府衙待着,并不拿这些事回来打扰她。现下有人将急报往她这儿递,她抬头看他,沈度逗她:“好了?,这下想麻烦他老人家也来不及了?。”
他伸?在她脑门上戳了?戳:“好生待着,别出去乱跑,听话。”
他完往外走,到了?院里才问来人情况,那人压低声音回禀:“在西南方?向大漠里,巨型黑市,专贩卖军火,个个身?不凡,有千人之众。”
沈度一愣,他那日在山里偶然?撞见有人在运火|药兵器,便怀疑是在往南边运,叫人秘密查探了?大半个月,这才终于得?到了?这个结果?。但这结果?棘?得?很,不上千高??有多难对付,光是能在大漠里维持千人的补给,这背后的势力便不容觑。
见他没话,那人试探问道:“大人,要不咱们别管了?吧,那大漠虽在咱们辖内,但鸟不拉屎的,就?算真出了?事,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何?必硬碰硬?”
沈度神色一凛,问:“孙将军到了?么?”
千人之众,他?下的散兵游勇没有胜算,自然?要借驻军一用。当日宋嘉平留下一个定远将军孙乾在此?统领驻军,所?以今夜他才命人请了?孙乾过来议事。
来人禀道:“在府衙候着大人呢。”
兵贵神速,沈度回府衙交代了?不过一刻钟,送孙乾出门:“夜间急速行军,有劳将军了?。还请将军务必尽快,东西下官都已备好,只等将军就?位的东风。”
孙乾官阶只比他高?半阶,但年纪比他大上不少,拍了?拍他肩,自来熟地开玩笑:“子,你要不来给我?做军师吧?”
“一介文人,对习武无甚兴趣,将军笑了?。”
“军师又不需要会武。”孙乾看出他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也就?收了?这话头,但又起了?些别的念头,“从前元帅总,读书人多有济世胸怀,让我?等武夫不能看文人。大人来这儿时间不算长,但做的实事不少,部下和百姓都看在眼里。大人放心,就?算大人没有同元帅的这层关系在,今夜我?等也必当竭尽全?力。”
“将军看错人了?,不
过是为?着考课升迁,早日还京罢了?。”沈度不喜欢听这种话,语气带几分淡漠。
孙乾不知内情,心道有个当着大元帅的老丈人,还担心什么升迁不成,自以为?善解人意地豪爽一笑:“大人过谦。”
此?地辖区虽大,但真正可供百姓生活定居的地方?却,况且名义上又只是一个州,宋嘉平当日强行留下一万驻兵已是逾制。但边境地区,这数实在不算多,朝中又拖拖拉拉迟迟未定到底将这州划入邻近的哪个府管辖,各人自扫门前雪,若无上意,没有哪个督抚愿意管这边的破事,万事都只得?寄希望于这点驻兵。
主簿在一旁候着,见孙乾率一万大军倾巢出动,有些迟疑地问:“一个黑市而已,哪怕有上千高??,让万人出动,是不是也太招摇了??”
一旁的通判接道:“是怕黑市里的东西万一被毁了?,就?太可惜了?。若能拿下,保此?地数年安宁不在话下。”
主簿若有所?思,忽然?道:“可城中无驻军,夷狄狡猾,万一趁虚而入?”
他着着自己?已接受了?这猜想,脸色瞬间煞白,问沈度:“大人这不会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吧?”
沈度负?立在府衙门口,好半天没答话,今夜里竟然?难得?起了?点风,他辨了?下风向,冷然?道:“传令下去,全?城男丁按计划就?位。”
他一人上了?城楼,负?立在其上,估摸着时辰,等听到铁骑之声远远传来的时候,他挥了?挥?,城墙下主干道上的男丁点燃火把,由近到远,两条主路,十条辅路,依次连成了?红河。
城墙之外不一会就?遍布夷狄骑兵,主簿吓得?腿软:“大大大人,卑职就?是调虎离山之计,这这这”
他哆哆嗦嗦地估摸了?下城外的形势,吓得?尿了?裤子:“这得?有两三万人啊,夷狄很少来这么多人。”
尿骚味惹得?通判皱了?皱眉,命人将这没用的东西拖了?下去,才凑到沈度身旁,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之前夷狄断不敢南下,只是因为?旱着,如今元帅又被困着,没有顾忌,这才不会放过此?等良。可、这人数实在可怕,不
像是仅仅来打个秋风的阵势。”
沈度笑了?笑:“放心,他们若是南下,自有两府兵力等着收拾他们,哪怕他们赢了?,日后日子也不好过,他们不敢。重兵来袭,不过是求一击必胜,若等削藩事情完了?再来捣乱,头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们,再不动?,就?来不及了?。”
他今夜未穿朝服,着墨绿色常服,乍一看,颇有修竹之感?。
主簿觑了?他一眼,见他这胸有成竹的阵势,噤了?声。
沈度往城墙下看去,为?首那人一马当先,正是当日他同宋宜在路上遇见过的那人,他当日便直觉那人身份不凡,多看了?几眼,不想竟然?是主帅亲自入城,他觉着有些好笑。
城楼下那人开口道明身份,声如洪钟:“上将军,萧弘。”
沈度同他拱?:“知州,沈度。”
萧弘嗤笑了?声,他方?才没认出沈度来,原本以为?能有这气度,见黑云压城而笑意不减的,起码得?是位军中要员,没想到居然?是他这个地方?官,语气便轻蔑了?起来:“知州大人,我?等此?来,并非有意为?难,不过是想请大人将城中三年赋税奉上,我?等即刻撤兵。”
他微微扬了?扬?,身后骑兵不安分地打着转,铁蹄撞出阵阵声响,威慑之意甚是明显。
“休想。”
沈度的回答简单利落,又狂妄之至,萧弘怒不可遏,扬?就?要命人布云梯埋火|药攻城。沈度阻了?他:“上将军不妨亲自上来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攻城。”
萧弘冷笑了?声:“我?上你们城楼?我?傻还是你蠢?”
“我?可同你互换,上将军身?想必不错,入城还有会搏一搏,直接大开城门迎大军进入。我?不过一介文官,若受制于人,但凡妄动必当一死?,如何??”
萧弘犹豫不过一瞬,立即点了?头,将?中大刀扔给副将,副将赶紧阻道:“将军,恐防有诈。”
“诈什么诈?我?亲眼见到城中兵力进的大漠,绝对是空城,我?一会儿示意,你立刻把人杀了?,率军攻进来。”萧弘压低声音吩咐完,翻身下马,往城墙下走来,还拍了?拍自己?身上,示意未带兵器。
沈度
果?然?依言叫人开了?城门,自己?孑然?一身出了?城门,他同萧弘交错而过时,后者叫住他:“大人好胆识,不怕有命出来没命回去么?”
他自是认得?沈度,沈度两次撞见运火|药的人,都是他安排的,甚至后一次还亲自上了?阵。不出他所?料,沈度果?然?中计开始追查这事。这大半个月来他又时不时掐着点放些烟雾弹,拖慢了?沈度追查这事的进度,让沈度不至于因为?追查太过容易而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下套。等到时日差不多了?,他今日又命人故意将大漠黑市的位置泄露了?给沈度,今夜驻兵果?然?如他所?料全?数出城,他才率了?大军前来。
沈度微微笑了?笑:“上将军别心急,我?的命既然?捏在您?里,我?的人自然?不敢妄动,还请将军务必耐心上城楼一观,否则您白忙活一宿不,还有可能全?军覆灭在此?地。”
他神态淡然?得?很,语气却狂妄,萧弘余光瞥见主干上这条红河,心中一凛,大步上了?城楼。
他这一走,沈度立即被人拿下,尖刀横于脖颈,他仍一脸平静地透过城门望向主干道。敌军横于眼前,不过是一群老百姓而已,竟无人溃逃,无人慌乱。他原本还备了?后招,但没想到竟然?当真无人退缩,他这后招居然?用不上,他微微有些诧异,负在身后的?不受克制地微微动了?动。
星星之火,连成一片红河璀璨,萧弘估摸着入城加折返所?需的时间,盘算了?下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全?身而退的几率,心下有了?判断,他放在身侧的?刚抬起一寸,通判笑了?声:“上将军看见那条黑色的长绳了?么?”
萧弘?一顿。
“油膏搓成的引燃物,绕城一周。扔火把,燃火星,有引燃物,今夜有风,大火烧城,上将军觉得?需要多久?”
萧弘强自镇定地笑了?声:“北郡人苟且偷生,我?不信他们能做到如此?地步,要是如此?,也不至于两次败在你们?下。”
通判举了?举?,不知谁鸣了?声锣,全?城男丁齐声高?呼:“人在城在!”
九年来,他们也就?最近这两年才算真正过上了?好日
子,家家户户富足有余,实在缺少人丁生活有困难的,沈度还命发体恤银。整整九年,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将太平日子紧握在?里,北郡男儿本也是马背上长大的男儿,今夜被激发了?斗志,左?持火把,右?拿弯刀,声音直入云霄。
萧弘犹疑了?下,不知谁远远起了?个头喊了?声“护我?知州”,由远及近,这声音传到城门处,萧弘愣住。
同时一愣的,还有沈度。
两方?僵持许久,沈度开了?口:“上将军,敌军不入城,我?等自然?不会傻到点火自寻死?路。可上将军若当真要强抢,同归于尽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刚打完仗,就?算这两年收成还不错,但三年赋税,同让他们直接饿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萧弘问了?句:“大人就?不怕我?不要东西,也要将北郡夷为?平地么?我?不用入城,凭火|药也能将此?城化为?飞灰。”
他这话其实是唬人,他今夜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抢东西。为?了?返程方?便,自然?不会带太多火|药,他所?带的,顶多能炸开城门,将整座城夷为?平地,纯粹是出来震慑眼前这帮瘪三。
沈度失笑,似是这问题太幼稚不想答。
萧弘犹疑许久,终于下了?城楼,副将放了?沈度往回走,两相交错,他出声问:“大人怎么看出来有诈的?我?谋划了?许久,自认万无一失。”
“我?没看出来,不过喜欢做两?准备罢了?。”沈度没什么表情。
萧弘一哽,无话可,握拳准备对他下杀?,沈度泠然?开口:“上将军三思。”
萧弘一仰头,城楼之上突然?遍布弓箭?,人数可怖。他一愣,探子回报孙乾的大军全?部出了?城,按理这情形不可能在此?时出现。
沈度开口:“当然?,我?更喜欢万全?准备。”
萧弘讪讪收了??,沈度也不戳破他方?才放下的狠话,只是顺着他方?才的话道:“若是用火|药将此?城夷平,或是让朝廷命官命丧于此?,虽然?不费一兵一卒也能让我?等不得?安生,但上将军自己?也捞不到一分好。”
他声音冷下来:“况且,若真是这般,下次
和上将军会面的,可就?是七大营了?。”
这话更戳中他痛处,萧弘冷哼了?声,返身上马。沈度重回城楼上,目送他掉头:“我?不喜欢命被别人捏在?里。所?以,上将军好走。”
萧弘没听明白这话,但他没太放在心上,他今夜虽未捞到好,但总算也没亏,顶多算是白跑一趟。况且他在黑市里埋了?火|药,定能将孙乾全?军当场歼灭。若无驻兵,日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再来要些银粮自然?不是难事。
大军行出去十里路,前方?探子回报:“上将军,这几日北郡到处挖井运土,前日过来的路被堵死?了?,若要去大漠,只能改道往左。”
萧弘犹疑了?下,忽然?想起沈度那句“万全?准备”,怀疑黑市那头也有埋伏,下令改道往右绕远道回撤,等沿着辅道入峡谷时,后方?不知谁高?声嚷了?句:“孙乾的驻军追来了?!”
峡谷地势窄,并不适宜作战,更不适于同宋嘉平麾下硬碰硬,得?此?消息,萧弘立即下令全?速向前行军。等大军冲到峡谷中段,孙乾副将立在左侧山上,挥了?挥?,军士同时点燃火把往下一扔,一时间峡谷之中火|药爆炸、烈马嘶鸣、军士痛呼之声不绝于耳。
这场爆炸持续了?快半个时辰,等下边差不多没动静了?,埋伏在峡谷两侧的孙乾驻军受命冲了?进去,两相夹击,同侥幸活下来的敌军近身奋战了?起来。
沈度是在战役尾声上赶来的,孙乾迎上去问:“黑市那边如何?了??”
他听沈度的安排,入大漠之后转向往东北,来此?地设伏,起来其实也不叫设伏,毕竟早在前半月里,沈度早叫人打着挖井运土的幌子将火|药全?埋好了?,他率军出城的作用竟然?一是告知萧弘这是一座空城,让他放心过来送死?,二是收拾收拾这些侥幸从火|药之下存活下来的残兵败将罢了?。
但黑市那边如若今夜不处理,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今夜之后,那帮人定然?会销声匿迹许久,甚至再查不到蛛丝马迹。
“整个一块炸了?。”沈度平静道。
孙乾一愣,他以为?沈度必然?要派人强攻或者派细作过去擒两个活口,这
行事风格他完全?没料到,毕竟沈度平时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但也不像行事如此?不留余地的人。
沈度觑他一眼:“他不是给将军设了?伏,要将将军麾下全?数歼灭在那儿么?我?不过找了?几十个弓箭?战俘过去,射火箭将他布下的火|药一块引燃了?。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问题么?”
他语气冷静而淡漠,夜风吹过,带起几分春寒料峭。
孙乾怔在当场,对方?若是设伏要将他麾下全?数歼灭在那儿,那必然?会将自己?人先撤出,但撤出太早不能引沈度中计,太晚又会被他麾下发现端倪,所?以沈度下?的时,只能是他大军刚出城门之际。那边得?了?消息,将要撤退还未撤退之际,就?被几十支火箭葬送了?性?命。
孙乾是战场上混迹多年的人,倒不是顾惜这上千条人命,只是有些疑惑地问:“不深究么?”
“背后之人不是你我?现下所?能得?罪得?起的。”沈度抬脚踏过遍地尸骸往里走,“由着他去,等他离黄泉路再近一点,我?再送他一程。”
孙乾怔住,看样子,其实他还是探出了?点底?
这火|药威力虽比不上军中常用的,但胜在数量多,持续了?半个时辰下来,少有全?尸。孙乾行军多年,早就?习以为?常,但沈度这样的文官,竟然?面无异色地往里走,他不由多看了?两眼,甚至忘了?再继续深问。
驻军在清点侥幸存活的敌军,愿降者俘,不愿者杀,行事利落,速度飞快。
孙乾看着看着,忽然?感?慨了?句:“我?怎么觉着这地儿的仗一次比一次好打?”
沈度失笑:“历朝历代下来,一次战役靠使?诈赢的例子又不少,有什么好奇怪的?但长期打下来,不全?都是靠烧雪花银,有容易的战争么?”
孙乾默了?默,觉得?这话在理,啐了?口:“也是。早晚把这群蛮子赶到极北之地去,叫他三十年不敢再来惹事!”
“那得?等削藩完了?,看朝中有无新将可用了?。”
孙乾一愣:“什么意思?元帅好着呢,要什么新将?”
“王爷虽还年轻,身体也还健朗,但没有再叱咤疆
场的心思了?。”沈度望了?一眼前方?还在往下掉石头的岩壁,面色森然?,“朝中也不可能永远只靠王爷一人。”
孙乾在宋嘉平麾下十来年,听得?这话自是不悦,但人家自己?的老泰山,他一个外人也不好什么闲话,只得?岔开话题问:“你哪来的火|药?火|药这玩意儿元帅那儿都时常供应不够,只能靠死?战,这么多,肯定不可能是上头拨下来的,威力也比不上营里常用的那种。萧弘要知道你有火|药,今夜定然?不敢胡来。”
“黑市买的。”
黑市给钱就?卖,这答案无懈可击。
孙乾:“人家放诱饵引你上钩,你倒把人家诱饵一起给吞掉了?,你这是早就?发现了?那黑市,做戏给夷狄的眼线看?”
沈度点头:“不被吞的诱饵也能叫诱饵?”
孙乾哑口无言。
“我?又不是没给钱。”沈度一脸正义地补了?句。
孙乾更是不可思议了?:“黑市卖那么贵,买这么多,你哪来的银子?”
“太子爷给我?夫人送的新婚贺礼。”沈度漠然?地将搭在他靴上的半只断?踢了?出去,“用他的钱,帮他守疆土,他不亏。”
孙乾:“”
没见过能将不要脸得?这么正义凛然?的。
沈度忽然?顿住了?脚,前方?一人还没断气,嘴里念叨着什么,他走过去,那人感?受到有人过来,奈何?眼睛被血肉糊住,看不见来人,试探问:“宋嘉平?每次都爱使?诈,敢不敢正面打?”
孙乾脸僵了?僵,心道这人得?还真不错,宋嘉平虽然?马上英勇,但为?减少战损,打仗确实爱使?诈,常把“兵不厌诈”挂在嘴边,偏爱能使?奇计的将才,当年在青州府也是见着一诡计多端的将,就?喜爱得?不得?了?,百般重用,这段事情还在军中流传许久,成为?寒门子弟攀升的标准美谈,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那将突然?暴毙,死?因成谜。没想到如今来了?个沈度,压根没打过仗,还是爱这招,翁婿俩在这事上还真是如出一辙。
沈度从声音里辨出这人,理了?下袍子下摆,蹲下了?身,孙乾“诶”了?声,他没理,忽然?伸出
?去扒拉了?下他的眼睑,迫他看清他,那人认出他来:“沈度?”
沈度往边上看了?一眼,看见他被埋在山石下的右?,以及横躺在他?边的弯刀。方?才他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同这把的样式一模一样。
他将刀从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下捡起来,其上带血,他脚下的人意识到危,想往边上避让,奈何?被山石压着,动弹不得?。
沈度默默拿起那把刀看了?眼,刀刃锋利,映着皎月,闪着寒光,他忽然?出了?声:“我?不喜欢这种动不动流血的场面,所?以不习武不动刀剑,但是今夜不妨为?你破次例。方?才城楼上,我?送过上将军一句忠告,我?不喜欢命被人捏在?里,所?以请上将军务必记得?好走。我?都这么了?,上将军还是没选对路,这就?怨不得?我?了?。”
“对付你这种蠢人,不劳王爷出动。”他话音落下,刀锋贴上萧弘脖颈,?起刀落。
“今夜取你性?命的,是我?沈度。”
孙乾愣在当场,连话都忘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起身,拿了?帕子将溅到脸上的血迹擦掉,又默默擦了?擦?,将帕子往萧弘脸上一盖,最后仰头望了?望天。
一轮皎月当空,洒下清辉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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