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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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过后, 冷空气来了。

    章叶换上了花棉袄。这是姥姥做的,穿着暖暖的。她喜欢姥姥,可姥姥回镇子上去了。大舅来接的, 再不回去家里要造反了。姥姥知道大舅妈在找事儿,想抓个免费劳力,可出来半年多了, 该回去了。

    这人一走, 家里忙了不少。

    陈水秀想去听课,可又要带娃又要做家务, 哪里顾得过来?江玉梅想了一个法子, 继涵一岁了, 把俩娃娃搁在一块儿招呼吧。于是,陈水秀和江玉梅替换着做饭,抽空去识字班。继霞和叶子也搭一把手, 照看着弟弟。

    可时间终归有限,又能抽出多少空档?。

    陈水秀只好三天鱼两天晒网, 断断续续地挂一耳朵。章叶怕娘跟不上, 就当起了老师。这会儿《新华字典》还未推出, 汉语拼音尚未普及, 认字儿全靠死记硬背, 不复习很快就忘了。

    “娘,该背书了。”

    章叶抓得紧,一有空就逮着娘学习。陈水秀见缝插针背几句,碰到不会的就问叶子。章叶连比带划给娘讲讲, 她反正上学了,不怕暴露了。

    陈水秀很努力,坐在灶前烧锅时, 就拿棍子划拉着。晚上也不闲着,哄了娃娃就开始背书,可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章叶怕娘提笔忘字,就:“娘,您给爹写信啊。”

    “好。”陈水秀拿出稿纸,拧开钢笔帽儿,端坐在窗前写起信来。

    她手里握的钢笔,是长青送给她的,:“秀儿,咱俩儿一起进步”。平日里,她舍不得用,只有写信时才拿出来。

    这会儿农村还很落后,使钢笔的没几个。

    章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除了工作组的同志,就是学校老师,还有丁大叔和英子姑姑。其他人要么用毛笔,要么用烧过的树枝当炭笔划拉着。学校里的娃娃使得铅笔和本子,都是发的,没让家里掏钱。

    想想也是,即便这么穷,国家对教育却很重视,甚至勒着裤腰带也要把文化搞上去。

    *

    天冷了,章叶照例要熏屋子。

    她隔几天就烧一把艾草,屋里屋外都透着一股艾香味儿。

    这还不算,她跟长河采集了野生艾草,风干后放置了一年,成了陈年熟艾。熟艾捣碎后去掉杂质,绒绒的,俗称“艾绒”。“艾绒”搓在一起压一下,就制成了艾柱。她燃了艾柱,给娘灸一灸(jiu)脖子、手腕,预防感冒。

    江玉梅见了,也尝试了一下。觉得效果好,就跟公爹了。

    “爹,您也灸一灸,弄个两三回,膝盖就不疼了……”

    章怀良今年五十四,身体不错,可长年干活膝关节难免受损,见了寒气就疼。这属于老年病,他这个年纪的一个都跑不掉,听灸一灸能止疼,就:“叶子,来,让爷爷也试一试……”

    章叶正巴不得呢,立马抓着爷爷做试验。

    “爷爷,您躺在榻上,闭上眼睛就好……”

    艾灸很温和,只要找准穴位。

    章怀良灸了三次,疼痛果然缓解了。

    他呵呵笑道:“咱家可是出了个神医啊。”

    章叶也很得意。这是最基本的,她的针术还没用上呢。

    章老爷子见了,撅着胡子乐颠颠地:“叶子,让俺也试试。”

    章叶燃了艾柱,给爷爷灸了脚心,专门治腿。章老爷子年纪大了,效果虽然不明显,可暖暖的,就当烤火了。

    这么一来,家里人都试了一遍,对叶子的医术赞不绝口。

    长志好奇地问:“叶子,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大伯,我是跟林老先生学的……”

    章叶搬出了林老先生,这个无从验证,也没人深究。借着这个机会,还跟爷爷要了几个香炉做成艾罐,用起来就方便多了。

    后院的李凤莲听了,跑过来悄悄问道:“叶子,肚子疼能治吗?”

    “能。”

    章叶让三大娘缝了一个布包,把艾绒塞进去,缝上口。

    “三大娘,您把这个贴在肚脐眼上,用腰带扎着……”

    李凤莲扎了几天腰带,只觉得肚子暖暖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她喜滋滋地:“叶子,干脆做成腰带得了,前面和后面都塞上药包,连腰疼一起治了。”

    这给了章叶一个启发,不如给家人都做一套?护腰、护膝、护腕、护颈,连脚脖子一并护着,暖和不,还能通经活络,驱寒祛湿。

    干就干,章叶揪着长河捣鼓艾绒。

    长河搬出石头臼子,把熟艾搁在臼子里,用石臼一下一下地捶着。

    “呦,长河这么有劲儿啊?”

    江玉梅逗着长河,哈哈笑着。长河咧咧嘴,捶得更有劲了。

    章叶团着手,戴着花帽子,在一旁瞅着。

    叔十岁了,上四年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顽童了。

    *

    忙了几天,捣鼓了半提篮艾绒。

    章叶画了一张草图,:“娘,照着这个缝个腰带呗。”

    “好,听叶子的。”

    陈水秀加班加点缝了一条宽腰带,前后带着内兜,专门搁艾绒的。她给公爹送过去,让公爹扎上。

    章怀良很孝顺,先想着爹。

    章老爷子:“怀良啊,你自个儿用吧,俺有狗皮褥子,还有狗皮护膝,用不着这个……”

    章怀良就扎上了,怪暖和的。

    江玉梅也做了一条,让长志系在腰里。又跟水秀找了几块布头,再做几个。

    忙了半个月,一家人都扎上了新腰带。

    章怀原听了,也跑来了。长河就把自己的腰带摘下来,塞到三叔手里。三叔最疼他了,没少买烧饼给他吃。

    崔氏见了,也笨手笨脚地缝了一个,给长瑜留着。

    这个冬天,格外暖和。

    章叶让娘写到信里,给爹听。还:“等爹回来了,让爹也扎上。”陈水秀早备好了,护膝、护腰都有。她算着日子,盼着长青早点回来。

    章长青在省城,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他给水秀写信,:“秀儿,等任务完成了,咱们一家就团圆了。”

    可研究所的任务完成了,新的任务又来临了。

    章长青毫不犹豫地接下来。

    对他来,革命事业是第一位的。他还年轻,要把精力用在工作上。看看单位里,像他这样的同志,还有很多很多。

    再,跟前线比起来,这点困难算啥?

    “抗美援朝”战争已进入了相持阶段,谈谈,谈谈。米帝国主义光想着占便宜,可战场上拿不下的,谈判桌上就能拿到?米帝国主义色厉内荏,纸老虎面目可见一斑。

    前线英勇抗争,他在后方坚守岗位,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

    “元旦”过后,一九五三年来临了。

    这时候,人民币兑换工作基本上结束了。

    旧政权时代的法币、金圆券、外币、黄金、银元等流通货币,通通换成了人民币。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经济秩序恢复了,市场稳定了,物价也回落下来,跟解放前的乱象成了鲜明对比。

    到货币,就不能不提银元。

    抗战胜利后,民国政府滥发货币,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造成恶性通货膨胀。弄到最后,金圆券成了废纸,乡里只认银元,或者以物换物。

    这么一来,富裕的农户就攒了一些银元。

    章怀原家日子宽裕,多少有点家底。解放前,他跟崔氏把一摞摞银元用红纸封好,装在陶罐子里埋在了床底下。赶上兑换,就跟人家哭穷:“唉,长瑜成亲,把那俩钱儿都花光了……”他觉得纸币不如银元来得实在。这是经验使然,历朝历代唯有真金白银才最好使。

    章怀良家的日子紧巴巴的,自然没这种负担。

    他把三十多块银元拿出来,本想兑换。长志:“爹,咱又不等钱使,就搁起来吧,等长河长大了,娶媳妇用……”

    章怀良一想也是,就把银元收了起来。可搁在柜子里不保险,就藏在罐子里,埋在柜子下面。

    章老爷子听到动静,就把怀良叫过去,压低了嗓门:“怀良啊,院里再刨刨,俺记得早年埋过俩罐子,都是白花花的银钱,还有元宝呢……”

    章怀良一听,就紧张起来。

    老爷子攒了这么多钱啊?可大张旗鼓地刨院子,不是让人家发现了嘛?挖浮财那会儿,到处都是拿着铁钎子探宝的,早就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

    章怀良去院里踱了两圈,让老爷子回忆一下。可老爷子想不起来了,一会儿在墙根底下,一会儿在后院里,反正记不清楚了。

    章怀良心,算了,反正在自家院里跑不了的。

    二人鬼鬼祟祟的,被长河瞅见了。

    他跟叶子偷偷地:“叶子,俺爹把银元藏起来了。”

    “叔,可不能往外哦。”

    “那是当然。”长河赶紧捂着嘴。

    章叶抿着嘴笑了笑。

    现在兑换不合算,这些“袁大头”搁到后世会很值钱的。她跟娘提过,娘跟大娘了,好歹传到爷爷耳朵里了。

    *

    陈家也攒了一些银元,准备给二川娶媳妇。

    二次分地时,陈根发犹豫过,是不是回老家参加分地?可想着他们一家在镇子上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到底舍不得。再,多年不种地早就生疏了,回去后能干啥?

    就这样,陈根发一家留在了镇子上。

    族人们都骂他傻,白给的地都不要?他两个兄弟跟他商量了一下,就顶了他的名义把地留下了。殊不知这个决定,跟后续的人口统计关联到了一起。几年后,户籍制度开始实行,他们一家成了城镇户口。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