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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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五五年, 社会安定、经济平稳。

    国家走出了“一穷二白”的困境,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时候,第二套人民币推出了, 按照1万兑换1元,进一步稳定物价。工资也实行了改革,国家制定了统一标准, 机关单位和部队从“实物配给制”往“工资分”过度。

    像章长青这样的副师级干部, “工资分”包括粮、油、副食品补贴、生活补贴等。为了照顾家里,他跟组织上了申请, 像过去那样把实物折算成了现金, 一个月大概五十块, 月初寄回老家。

    陈水秀收到汇款,就拿出二十块给公爹送过去。

    “爹,这是长青给您汇来的……”

    继宗成家后, 公爹做主分了家。三间堂屋给了长志,两间厢房给了长青, 剩下的一间堂屋和一间厢房给了长河。公爹和老爷子啥都没要, 先跟长河住在一起, 等长河娶了媳妇再。

    长志是长子, 继承家业是应当的, 陈水秀不计较这个。按照乡里的习俗,长辈一般跟着长子过,公爹也是这个意思,:“以后跟谁过, 这院子就给谁。”

    长河年纪还,名义上分出去了,实际上还是跟着长志一家。叶子在老家, 也是玉梅姐照应着。陈水秀另外拿出十块钱当生活费,江玉梅不肯收,一个娃娃哪花费那么多?陈水秀执意要给,江玉梅只好收下了。

    这是一份情意,也是亲人之间的照应。

    江玉梅是掌家媳妇,操着一大家子的心。见水秀大手大脚的,就笑着:“秀儿,你也攒几个,不能都花了。”

    “嗯,攒着呢。”

    要,长青寄回来的钱,给叶子姥姥家十五块,基本上不剩下了。陈水秀学会了记账,除了日常开销,一分钱都不乱花。她在邮电所一个月挣十八块,虽然不多,可底气特别足。

    经济上宽裕了,章叶的腰包也鼓了。

    赶上发工资,陈水秀给叶子两毛钱。章叶喜滋滋的,搁在盒子里。一年下来,攒了两块钱,可阔气了。

    吃得饱穿得暖,万事无忧。

    章叶见娘瞅着照片发呆,就知道娘想爹了。

    “要是爹回来就好了。”

    她提笔给爹写信,:“爹,军一岁了,会走路了,脚底下不稳当,总是摔倒。石头可调皮了,姥姥一会儿看不住就爬到床底下躲猫猫,弄得灰头土脸的,就像一个花猫……”她把信装在信封里,跟娘的信一起邮寄过去。

    章长青收到家书,望着远方。

    一年回老家一趟,就像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他心有愧疚,觉得对不住水秀和三个娃娃,可任务在身,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过居家团圆的日子。

    他给水秀回信,:“秀儿,等任务完成了,就把你和娃娃们接过来。”

    这份承诺,他记在心里,总有实现的那一天。

    “国庆节”过后,部队上举行了授勋仪式。

    章长青被授予了上校军衔,却没参加授勋仪式。出于安全考虑,他很少参加公开活动,也未拍任何照片。他想让水秀看看他穿着军礼服的样子,就拜托组织上把那套礼服和勋章存起来,等到水秀来了,给水秀瞧瞧。

    从广播里,章叶听到了授勋的消息,开心得不得了。

    她想象着爹穿着一套军礼服,英姿勃勃,气宇轩昂的样子。还拿着铅笔画了一幅画儿,跟继国和继军:“哎,这是咱爹,有一米八几,可威风了。”

    “姐,爹啥时候回来啊?”

    “快了,到过年就回来了。”

    章叶盼着爹回来。继国是姥姥带大的,对爹印象不深。继军就更不用了,跟爹照过一回面,啥都不记得。

    “继国,咱爹是战斗英雄,起仗来可勇敢了……”

    章叶勾勒出了父亲的形象。

    赶着学校升国旗,激动得热烈盈眶。那鲜红的旗帜,是用烈士的鲜血染红的,作为共和国的一员,感到无上的光荣。

    *

    这一年,在轰轰烈烈中过去了。

    到了一九五六年,社会主义改造全面推行。

    城里实行公私合营,国家采取注资、赎买等政策,国营单位、集体企业成了主流。在农村,农业合作社继续深入,大大的合作社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从十几户的初级社到百十户的高级社,由个体经济向集体经济发展着。

    章叶关注着这场变化。她跟爷爷:“爷爷,甭管谁来动员,咱家就在初级社呆着……”

    “好。”章怀良点着头。

    心知人多是非多,高级社一百多户人家、三四百个劳动力,赶着评工分就争吵不休。是个人就有私心,活儿想少干一点,粮食想多分一点,不闹意见才怪呢。他跟几个亲戚搭伙,甭管分多分少,就图个清静。

    省事儿是一方面,章叶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

    再过几年就是困难时期,粮食短缺,得早作算。初级社人少,完了公粮,剩下的都是自己的,陈粮新粮轮换着,多少有点结余,只要攒下来不愁没粮食吃。高级社是最早一批加入公社的,消耗大,不晓得节约,基本上吃干喝尽,把细水长流的老传统丢得一干二净,赶上灾害就抓瞎了。

    想到这个,章叶背着手,到库房里转了一圈。她拍着粮穴子,:“爷爷,咱家再攒点粮食……”

    “好。”章怀良呵呵笑着。

    家里不缺粮,穴子里堆得满满的,够一年吃的。

    章叶不放心,想再攒点。

    她列了一个单子,包括腊肉、腊肠、蜂蜜、稻谷、黄豆、海带等,都是耐储存不易变质的。家里有点积蓄,就拿出来买东西好了。

    章叶操着心,跟娘一起去赶集,见到干货就买。陈水秀算着账,这一阵子花钱像流水,光腊肉就买了好几块,在房梁上挂着,惹得建国仰着脸直流口水。

    这天,章叶挎着篮子,在集市上东张西望。看到卖蜂蜜的大伯挑着担子吆喝着,就走不动了。

    “娘,这个枣花蜜好吃,咱买点沏茶喝……”

    陈水秀掏出钱来,想称两斤。

    卖蜂蜜的掀开木桶盖子,拿着木勺舀蜂蜜,黄澄澄的,清亮顺滑。嘴里还着:“大妹子,这一季就收了这么多,卖完了就没了。”

    章叶估摸着有十来斤,:“娘,这半桶咱全要了吧。”

    “叶子,买了搁哪儿?”

    “娘,搁罐子里就成,封着口能存放好些年呢!”

    陈水秀舍不得花那么多钱,笑着直摇头。章叶很有主意,跟卖蜂蜜的:“大伯,我们家全要了,您挑着担子给送家去。”

    “叶子……”陈水秀赶紧拦着。

    “娘,蜂蜜营养价值高,给爷爷家、姥姥家送一些,就剩不了多少了……”

    三磨两不磨,陈水秀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二人顾不上买别的,就领着卖蜂蜜的大伯去了邮电所。蜂蜜五毛钱一斤,十六斤一共八块钱。陈水秀付了钱,直心疼。

    “叶子,可不能再花钱了。”

    章叶舔着手指头上的蜂蜜,心满意足。

    “娘,趁着现在能买着,就多买一些吧。”

    “叶子,看你的,有钱还怕买不着东西?”

    “娘……”章叶欲言又止。

    赶上困难时期,还真是拿钱也买不到东西。她岔开话题,:“娘,咱们去姥姥家把弟弟接回来……”

    陈水秀去后街送了蜂蜜,接了建国和建军回来。

    章叶沏了两杯蜂蜜水,哄着弟弟围着桌子坐下。

    “石头,先尝尝,甜不甜啊?”

    “甜。”

    建国仰着脸,咧着嘴,笑得眉眼弯弯。建军在一旁,抓着勺子学着哥哥的样子,一口一口喝着蜂蜜水。

    章叶瞅着弟弟,一个四岁一个两岁,的,嫩嫩的。她觉得自己一下变成了大人,要帮娘做点什么。

    *

    转眼放了暑假。

    章叶学毕业了,要去镇子上念初中了。继霞也跟着,啥也不肯下学,把江玉梅气得直跺脚。

    “霞子,你爹你哥都在外面,瞧瞧娘忙成啥样子了?就不知道帮家里干点活儿?”

    “娘,俺要上大学,像继业哥那样!”

    章继霞拗着头,一脸倔强。

    江玉梅好歹,继霞就是不听,还闹起了绝食。章叶劝道:“大娘,您就让继霞姐去吧,正好,跟我和继文哥做个伴儿……”

    江玉梅念过识字班,晓得文化的重要性。可继霞和继文去镇子上,带着粮食吃大伙,还要住校,辛苦不,弄得家里冷冷清清的。她热闹惯了,可家里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就剩下她跟继涵守着。再,村里的闺女念完学的没几个,那些婶子大娘叽叽咕咕的,看她家的笑话。

    “霞子啊,不是娘不让你念,实在是……”

    见闺女噙着泪一脸委屈,江玉梅最终点了头。她一边收拾铺盖,一边叹道:“哎,这翅膀硬了,拦都拦不住了……”

    章老爷子听见了,嘿嘿直笑。

    “出去闯闯好啊,不然靠啥挣钱啊?”

    章怀良瞅瞅老爷子。他想起了青年时代,也想出去闯荡,可老爷子不着家,只好乖乖守在家里。

    *

    秋季开学了,章叶搬到了镇子上。

    她跟娘住在一起,宿舍里拉了一道布帘子,一分为二。继国和继军在姥姥家住着,星期天接回来。

    除了镇子上的,初中的娃娃大多住校。

    章叶跟继霞、继文一个班,赶着中午就一起回家吃饭。邮电所有伙房,比学校吃得好,就当回报大娘好了。

    长河念初三了,赶着饭点也过来。

    他一进门,就笑嘻嘻地:“叶子,今儿有肉没?”

    “有,我娘买了十个肉包子,可好吃了。”

    长河咋咋呼呼的,跟过去一样。

    章叶看着叔,一转眼就成了十五岁的少年,细细条条的,面容清俊,依稀带着孩童时代的影子。

    她跟叔都长大了,不再是过去的顽童了。

    *

    开学后不久,章长青写信回来。

    工资改革了,不再提供实物,全部改成了货币。他是副师级(上校军衔),工资定到十二级,一个月一百七十七块。他留下基本生活费,其余的都寄回家里。

    陈水秀拿着厚厚一沓子“大团结”,一连数了三遍。

    一百五十块,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她跟叶子商量着:“叶子,你爹买一辆自行车,有好几个牌子,买啥样的好啊?”

    “娘,买上海永久牌,质量特别好……”

    章叶喜滋滋的。爹是高干,那她呢,也算是干部子女了。可惜,爹穿着便衣整天忙着,不晓得又接了什么任务?

    随军的愿望一再延后,只好在农村继续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