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雾散 她俩是旧怨又添新仇。
她们在大婚第二日, 以新婚贺礼的名义被送来段府,虽没明,但大家心知肚明, 她们分明是常欢喜送给段容时的侍妾。
“我们当然是……”叫雨萌的还没完, 却被灵阳拽住手。
“各位姑娘都是良民而非贱籍, 外头也都有家人, 虽入了段府,但还是自由之身。” 苏浈淡淡一笑, “诸位在段府做客已久,若思念家人可自行归家。”
既是自由身, 没有契约便不可随意奴役, 就算做妾也是良妾,这也是当初她们入府时, 苏浈没把她们当成下人的缘故。
可她们听了这话不见喜色, 良久,其中一人道:“若我们不回去呢?”
苏浈眨了眨眼,“姑娘来去自由, 若想留下,也可。只是, ”她示意流云,后者拿出几张薄薄的纸,“段府养不起闲人, 想留下者须得签订身契。”
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都拿不定主意。
段容时是朝中权贵,段府又如此富贵,若她们没起过心思都是假的。但昨日婉媚婉柔试了一下, 今日便被看管在院内不准出门,只怕攀附勾引段容时也没那么容易。
而苏浈这些日子不但没有为难几人,还好吃好喝地供着。本以为她是个泥做的木偶,今日却突然发难,只怕就算留在了段府,以后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
其他人还在犹豫时,皓月上前一拜,“娘子,皓月愿意归家。”
有她开了这个头,其他几人也纷纷上前同意离去,她们本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被卖入宫中,若能回家自然是好。
苏浈垂眸,又令人拿出银票分给她们。
“这些银子是给你们的傍身钱,你们既肯自行离去,也算是免了我的麻烦,这些钱是要交给你们的家人,还是收做私库,全由你们自己。”
这倒真是意外之喜,几人拿着银票连连谢恩,干脆地走了。
飞絮长出一口气,“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苏浈应了一声,“她们住了半年,除了偷些东西什么也没做,也不过是求财罢了。”
“她们走了,娘子不高兴么?”
苏浈默默许久,“她们是被家人卖进宫的,以后回去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飞絮家里早没人了,她晃晃脑袋,有点不明白苏浈在烦恼什么。
“是好是坏都是她们自己选的,娘子就算心善,倒也管不到人家家里去啊。”
苏浈勉强扯出一个笑,眉间郁色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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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两边的落叶早被扫干净,树干上都光秃秃的,街上行人双手裹在袖子里快速走来走去,呼吸之间满是白色的雾气。
苏浈走下凳子,钱娘子立刻迎了上来,“苏娘子可心些,下人们也不知道扶着些,若是磕着碰着了,指挥使可要找咱们算账的!”
太仓一案过后,段容时可谓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各家的眼线都盯着段府和统御司,自然也知道最近段容时的变化。
从前这位段指挥使是恨不得住在统御司,现在则是能让别人做的,都尽量交托给下属,自己则是早早散班归家。
正所谓温柔乡,英雄冢。段容时才刚做出点成绩,便被苏浈这温柔乡消磨了心志,着实可惜,又着实令人艳羡。
这话得促狭,苏浈不免赧然。
正如钱娘子所,自两人开了之后,段容时是越发黏人,可他是得闲了,苏浈却不是。
镇国公家的钱娘子设宴,苏浈前些日子得了人家的人情,邀贴到了段府,她便抛下段容时在家自己来了。
钱娘子托着她的手,一路将她引进宴厅,外头满是萧瑟凄清,转过弯来竟是一片花红柳绿,烟雾袅袅宛若仙境。
“娘子请看,这水是下人们从庄子上运来的温泉池水,底下烧着地龙,这才留着这温度。” 钱娘子十分得意,又指着四周的树木,“这都是从南边儿运来的花木,若不是这泉水一直烧着,只怕留不到这时节。
若不是贪渎的余家被法办,赈灾银一次又一次地分发下去,江南灾民只怕还在忍饥挨饿,而京中豪族仍然奢靡至极。
像是世家们在向众人宣告,太仓一案不过是个一的麻烦,改变不了什么。
苏浈配合着夸奖几句,钱娘子还有旁的客人,让她随便逛逛,苏浈在下人的指引下正要进水榭落座,又看见这对面便是刘易梦。
刘易梦是国舅之女,国公府的儿媳,而苏浈则是新贵重臣的妻子,两人身份相当,旁近坐着的也是重臣贵亲的内眷。
苏浈从前同她多有龃龉,便要下人替她另寻个地方,却没想到刘易梦见着她便招手。
“哟,这不是段指挥使家的苏娘子嘛,这可真是好久不见,怎么见着我就要走啊?”
前头猎宫宫宴上二女为太子相争的事情,下人不清楚,但旁近的贵妇人亲眼见着的,都还没忘记呢。
她们不欲多事,故而只是掩着唇转到一边去,或是借机离开,也有和钱娘子交情好的,让下人快快去寻主人回来。
苏浈无奈,但刘易梦都到这份上了,也只能回身向她施礼,“见过刘娘子。”
刘易梦嫁人之后收了些心性,倒是还能稳得住,“许久不见,苏娘子风采更胜从前,只是……”她脸上还笑着,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不知娘子还记不记得旧友旧情。”
她的是顾湘婷。
苏浈送去顾家的帖子都被退回来,上次想找刘夫人话,对方像躲着她似的,转身就走了。
细细算来,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顾湘婷的消息了。
苏浈捏紧帕子,“湘婷她……她怎么了?”
刘易梦细细端详她的表情,发觉她这问是出自真心,不由得极讽刺地笑了。
“这里人多,娘子不妨随我去个僻静处详谈?”
好歹是在镇国公的府邸,苏浈点头应下。
刘易梦挺熟悉这院子,带着苏浈转了几个弯,走到一间厢房门口,苏浈便没再往前走。
苏浈道:“此处已经没有旁人,娘子有什么话便直吧。湘婷她……”
刘易梦却上前一步,挥手就要过来,苏浈连忙挡下她的手,“刘易梦,你引我来就是为了我泄愤?”
“你还是的,我真恨不得杀了你!”刘易梦一击不成,手又被苏浈牢牢攥住挣脱不得,竟委屈得红了眼眶。
苏浈皱眉,“究竟是什么事,湘婷一直不回我的信,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刘易梦冷笑道:“瞧你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真是演的一出好戏,你就是这样骗过顾家上下、骗过湘婷的吗?”
苏浈甩开她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我演了什么戏。”
“湘婷为顾家进宫了,你敢你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进宫?”苏浈怔住,而后追问道:“你是她进宫去求娘娘吗?”
“你居然真不知道……”刘易梦摇摇头,“你苏浈到底是命好,还是真的会装?顾湘婷不是进宫求娘娘,她是投靠了静妃,用自己的一辈子,换了顾家上下平安!”
顾湘婷一直没有消息,苏浈以为她是怨自己没能劝动段容时,在同自己闹脾气。
原来她是进宫了。
宫墙一入深四海,当今皇帝已有成年的皇子,国本也立定,不要顾湘婷,任何一个年轻女子进了宫,都如深入泥淖。
更何况顾湘婷生性不羁,最热爱自由,刘夫人给她了那么多回亲,她都不肯轻易许人,一定要嫁世上最好的男子。
苏浈忽然想到什么,“湘婷她不是、不是正同云将军议亲吗?”
“云将军……你连这都知道。”刘易梦苦笑两声,“本来都要过定了,云家请高人算过八字不合。那时顾家刚刚事发,哪里是八字不合,不过是人家瞧不上咱们。湘婷这样也好,省得再有多一人伤心。”
苏浈越听越糊涂,她深知苏英绝不是拜高踩低之人,他当年不会弃段容时于不顾,如今也不会因为顾家出事便毁亲。
刘易梦继续道:“事发之后,老国公向东宫求援,但太子避而不见,我进宫去求娘娘,却被娘娘困在后宫,直到事情结束了才能回顾家。可一回来便听湘婷已经进宫了,她还那么年轻……”
苏浈面色惨白,她突然想到那日在猎宫宫宴上,天子高坐明堂,发须花白,同英国公年纪仿佛。
“是你,都是你!”刘易梦狠狠地掐住苏浈的手臂,“若不是你同段容时,她怎么会落得如今的地步!你们这对豺狼虎豹,顾家是如何对你的,你却逼得湘婷去、去……”
再下去便是谤议天子,刘易梦咬紧牙瞪着苏浈,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苏浈突然反应过来,攥住她的手,“你的,都同我们没有关系。段容时查案没有徇私,也没有刻意构陷,我也尽力帮扶,但实在无计可施。事情是顾家人自己做的,你凭什么把一切推到我们头上?”
“好、好得很呐。枉她顾湘婷百般为你好话,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得我几乎信了……”刘易梦又笑起来,不知是在笑顾湘婷识人不清,还在笑苏浈居心叵测,“若段容时当真没有徇私,你父亲牵连甚重,却怎么能逃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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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娘子匆匆赶到水榭,得知刘易梦拉着苏浈去了别的地方,顿时大叫不好,抓着下人就问她们到底去哪儿了。
有旁观的贵妇疑惑道:“不必如此着急吧,刘娘子同苏娘子都是识礼的人,也不会闹出不好看的事情来。”
“哎呀你不知道,她俩是旧怨又添新仇。”钱娘子一掌拍向额头,懊恼不已,“我怎么敢把人放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