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别离 “小绊、小绊,我……”

A+A-

    大周内乱, 西北蛮族起兵趁火劫,西境守将云峥同他们来回斗了许久,一时不慎受了重伤, 云家军群龙无首, 只能传信请云弃之回营。

    江南已经安定, 苏浈也已嫁为人妇, 苏英本该毫无牵挂地回西北,然而他却得知苏浈同段容时闹了矛盾, 两人正分府别居。

    苏英道:“这京城里乱糟糟的,每个人都有好几副心肠肚皮, 反正你在这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干脆随我回西北算了。”

    苏浈眼皮一颤,“兄长, 湘婷进宫前曾告诉我, 顾家有意要同云将军结亲,你……”

    她原想问苏英,他是不是根本没想过要与顾家结亲, 而是按段容时的意思拖住顾家,好让段容时能用顾家要挟逼迫顾湘婷入宫。

    但最后她也没能问出口。

    “绊, 你若是不愿意同我走,还要在这段府里长久地生活下去,便不要过多掺和顾家和段家的事。”苏英沉吟一会儿, “段容时此人睚眦必报,你若执意追究,只怕会伤了夫妻情分。”

    他果然知道段家同顾家的纠葛,也为段容时办了事。

    “他瞒着我也就罢了,连兄长也瞒着我, 我真不知该信谁了。” 苏浈不由苦笑,“我同湘婷从一起长大,她帮扶我甚多,我怎能置之不理。”

    但他们都知道,顾湘婷已经进宫,事已至此断无可能再更改,苏浈除了跟段容时置气,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是这样,苏浈这样的举止在旁人眼里也算是不知好歹,还是甩不脱一个拿乔的罪名。

    “英国公对段伯言落井下石,转头对你照料颇多,如今段容时清算旧怨,却让你夹在中间左右难为……”苏英叹了口气,“来都是我无用,当年若是我能将你带走,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苏浈默默许久,“可这一次兄长还是要走。”

    八年前苏英抛下苏浈只身前往西北,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唯有这一条出路;八年后他再次抛下苏浈,是为了云家军同边陲百姓。

    他俯仰天地,无愧于祖宗百姓,唯独对不住幼妹。

    “绊……”苏英面带愧色,“我不是个好兄长。”

    苏浈很快收起那一丝难过,两眼弯弯,“兄长顶天立地护佑百姓,是世上最好的兄长,我在京中能安稳度日,也是托了边境军民的福。”她眨去眼中泪意,“云弃之是大周的英雄,我却只有一个兄长,希望云将军在阵前搏杀时,不要忘了还有人在等你归家。”

    “绊长大了,”苏英也弯着眼睛,连脸上可怖的伤疤也变得柔和,他拍了拍苏浈的头,“你也要平安,京里待的不高兴就随时来西北,段容时要是欺负你,你就写信给我,待我跑了蛮族,就回来找他算账。”

    苏浈佯装高兴地点点头,眼角却有泪水悄悄划过脸庞,苏英分明瞧见了,却也不敢破。他们分明都知道,云峥情形不好,云弃之此去只怕要从此镇守西北,兄妹俩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苏英最终还是放不下西北百姓,还是放不下时时窥伺的敌人,他就和梦境中一样,见识过锦绣富贵后,还是选择了铁马冰河。但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身后,有民心稳定的大周和等待他的家人。

    云弃之回了西境,禁军统领一职空缺,太子同恭王暗暗争斗,这个位置还是落在恭王妃表弟何安身上,朝中暗流涌动,都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将近年节,大街上都热热闹闹地,家家户户都忙着扫除、串门,揭下旧桃符,贴上新楹联。

    按例大年节三日无宵禁,白日有关扑,晚上有大鳌山,除夕还有焰火花会。城南城西提早搭起彩棚,百姓们不拒男女老少都上街游玩,糖画和吹糖的摊子边围着一圈又一圈的孩,唱戏的、搬演杂剧的施展拳脚,引起众人一阵又一阵的高呼。

    而这热闹同段家却没多大关系,家里两位主人在闹脾气,段容时半月没入家门,苏浈也没心思布置,只让人做好扫除,按照习俗将该做的都做了,便将下人们都放回家了。

    流云父母在堂,苏浈给她封了压岁钱赶她回家,飞絮孤身一人无去处,便留在府里陪着苏浈。

    到除夕这日,掌厨将席面做好后也走了,偌大的段府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苏浈怕他们不自在,提早退了席,躲会主屋看书。

    她还没看多久,忽而听见外头一阵吵嚷,是胡楼闯进来了。

    “娘子,您快去看看吧。”胡楼急得满头是汗,面上焦急不似作伪,“公子他又发热了!”

    苏浈倏地起身,书卷掉在地上也没察觉。

    -

    年节当头,街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喧闹声一阵翻过一阵,段府的暖轿挤在路上,艰难地一寸一寸挪腾。

    苏浈一路焦急,待走进统御司时,发觉厅堂处的积雪都为扫清,这一处竟比家里还要凄清。窗上糊纸还是旧的,被冷风吹得干裂发脆,一会儿鼓起一会儿凹陷。

    门上倒是挂了挡风的厚毡,胡楼把毡布掀起来,苏浈躬身进去,又被里头的热气撞了一身。

    她从未来过,自然也不知段容时投身公务时是个什么景象。繁多的书卷摆放得杂乱无章,几个木箱堆在角落,桌上、椅子上、床边的几上放满了散落的案卷,段容时躺在床上,两颊嫣红,嘴唇发青,双目紧闭,像是昏迷不醒。

    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床边也放了三四个暖炉子,苏浈伸手往被子下一探,发现他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连忙将带着的手炉塞进去,又叫飞絮赶紧去烧个汤婆子,“院里怎么没人照顾他,你去请大夫没有?”

    胡楼满脸的为难,“这大年下的,医馆都关门了,明日是大朝会,太医院的医官都守在宫里待命,我是没法子了才求您来的。”

    又段容时前两日便有些不舒服,却一直硬撑着不肯休息,到今日便直接病倒了,床上的厚被褥和这几个炭盆都是胡楼后来搬进来的。

    苏浈在被子底下握着段容时的手,没过一会儿连自己的手都冷得像冰块似的。他经脉受损,身上滚烫但四肢都是冷的,这样下去只怕会牵动旧伤。

    原本过年前便该挑选府医进府的,但之前顾家的事闹得苏浈心烦,便将此事拖到了年后,苏浈这下是后悔不迭,把手放到炭盆边暖了暖,又伸进去继续揉搓段容时的手。

    统御司里的人要么出外务,要么回家过年,整个司衙只剩下段容时和胡楼两个人。

    苏浈见胡楼时不时看向窗外的天色,便道:“没记错的话,胡大人是成家了吧,大人若是家里有人在等,便先回去吧。”

    “娘子客气了,我不过是个千户,在公子身边鞍前马后的,哪里称得上什么大人。” 胡楼连忙躬身作揖,又挠了挠胡子,“不敢欺瞒娘子,我家中……确有悍妻,催着我回家呢,可公子这情形,我也不敢走啊。”

    苏浈理解地点点头,“没事,这里有我,你先回去吧。”

    胡楼瞧了瞧段容时,又看一眼天色,接受了这番好意,“如此便麻烦娘子了。”

    胡楼走了,飞絮将汤婆子热好了拿进来,苏浈翻出一个铜盆,将热水倒进去,“你回一趟家,让还在家里的人辛苦一趟,把东西都搬过来,再要两坛子烈酒。”

    飞絮点点头,屋里只剩下苏浈同段容时。

    苏浈将汤婆子塞到段容时被子里,拿帕子沾湿热水给他擦身换衣,胡楼毕竟是个大男人,比不得女子细心,段容时闷出一身汗也不知道。

    苏浈一个人替他理完,也累出了一身汗,靠在床边微微喘气,看见段容时嘴巴微微张开,呓语些什么,她便倾身去听。

    “绊、绊,我……”

    他叫了两声苏浈,又迷迷糊糊地喊着爹娘,苏浈突地鼻子一酸。

    段容时亲爹在南境封王,已经娶了新妇有了世子,哪里还记得这个儿子。长公主不得已深居后宫修行,也是难得能见上阿 昏一面。

    自己这个妻子,也同他离了心,若不是这一场热病,只怕也不肯来看他。

    -

    段容时浑身陷在舒服的暖意中,到醒来时天已大亮,他难受地闭了闭眼睛,想抬手遮挡光线时,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制住了。

    他转过头一看,苏浈只穿里衣靠在他肩头,一双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腰。

    苏浈照顾了他一夜,用烈酒不断地给他擦身散热,又用热水暖着他的四肢,如此折腾许久,等他好不容易不烧了,外头的响起了如雷鸣的焰火声。

    段容时退烧后还是不安分,苏浈几次给他盖上被子都被挣开,干脆就抱着他一起睡了。

    她累极了,阳光照在她眼皮上,她也只是皱着眉往被子里躲,段容时连忙伸手替她挡住光线,见她眉头渐渐舒展,段容时才缓缓抽身,将床帐拉起来。

    炭盆里的炭火早就熄灭,苏浈不敢乱动段容时的卷宗,只略微收捡合上,仍放在原处,窗户来不及糊上新纸,苏浈只能勉强拿布盖上,稍稍挡住风。

    段容时躺回原处,用眼光细细地描摹着苏浈的轮廓,他已经许久没这么亲近地见到她了,舍不得错开眼,忽而又觉得他尚未梦醒,想要伸手碰碰苏浈。

    最后也只是用指尖触一下她的睫毛,便将手缩回来。

    不知看了多久,段容时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再醒来时苏浈已不在床上,而是穿戴整齐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他连忙叫住她,“绊,你、你要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