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短兵相接 都听你的,我们再也不分开。……
外头斗声越来越响, 越来越近,又有浓烟飘散到殿内,但殿中的气氛却出奇凝滞。禁军拔刀守在恭王和皇帝身前, 刀锋几寸之外便是段容时的银甲。
饶是剑拔弩张至此, 双方谁也没先动手。
倒是常欢喜原先待着的地方, 只剩下了一团血迹, 人却凭空消失了。
斗声渐渐平息,胜负已分, 殿中又挤进一个青袍将。那将身形瘦削,把脸团团裹起来, 只露出两只弯弯的眼睛。
“公子, 叛军已经平定,还请公子示下。”
段容时应了一声, 下令道:“清扫战场, 将伤亡计数后报上来。“
“是。”将应声后退出门外。
两人话并未避着旁人,殿内禁军面面相觑,刀锋止不住地颤抖。
胜负已分, 恭王终于支撑不住,高声道:“段爱卿剿匪归来, 声势果然浩大,朕心甚慰!”
段容时微微皱了眉。
恭王踏下阶梯,来到他身前, 将圣旨展开,“段卿家来得正好。父皇一心向道,无力国事,已禅位于朕。段卿家,你该道贺才是。”
如今太子把守京城, 掌握各家权贵,皇帝和恭王远在泰山行宫与之遥相对峙,天下州府闻风而动。若段容时当真领兵造反,杀了恭王和皇帝自立为王,段容时便是叛贼,京城太子便成了正统。
届时太子掌握大义名分,天下州府必然有所倾向,谁胜谁负便不一定了。
但若是大周皇帝仍在,玉玺仍在,段容时便可背靠大周做个权臣,而不必担起叛贼恶名,受众人敌视。
恭王扯出这副模样,不是装疯卖傻,而是在向段容时投诚。
段容时能掌握八方军,又能这么毫无预兆地攻上行宫,想必是有备而来。何安那个软蛋还有禁军无用至极,而皇帝怕他夺权,也只肯发发天下诏令,却不愿拿出虎符调兵。
恭王心头恨得要滴出血来。若太子封城发诏时,他便跟着动手,或许更早动手,顺道杀了常欢喜和段容时这两个祸国奸贼,哪里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如今也只有虚以委蛇,待来日再细细算……
段容时垂下眼草草看过圣旨,没有应声,平静无波地又看向恭王。
“爱卿平息叛乱,铲除奸佞居功至伟,可封靖国候……不,可封一字并肩王,面君时不必行礼下拜!”恭王额角渗出细汗,“此地简陋,待大军回京铲除废太子,朕必砌金台以劳军!”
段容时终于开口,“殿下还是心软了些。”他侧头示意床上还在发疯的皇帝,“一个正当壮年的皇子,和一个行将就木的皇帝,如果是殿下,该如何选?”
在这种情形下,恭王和皇帝只有一个人有用,这也是他急急要拿玉玺印诏的原由。但方才他手脚慢了一步,又没法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弑父,反而落到了不利的地步。
恭王看了一会儿老皇帝,他躺在床上还在四处扑腾,不知是在捞蝴蝶还是在抓美人。
“段卿当真忠孝,他当年灭你全族,废你武功,挑断你手脚筋骨的仇,都忘记了?”恭王被逼到绝境上,困兽犹斗,“你要尊他,而不尊朕吗!”
“都是一样的,你们父子二人,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好……好啊……”恭王突然暴起穿过禁军,持刀攻向段容时。
恭王天生魁梧怪力,又自幼习武,身形轻快还裹挟千钧之力,旁人一时反应不及。眼看着刀锋就要碰到银甲,段容时却纹丝不动,连眼神也没有变化。
只听“噗噗”两声,恭王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滞,那股横生的气势被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掉在地上。
八方军上前将恭王团团围住,发现他已经气脉断绝身陨当场。段容时毫无情绪地瞥一眼他的尸体,命人将床上的皇帝看住,嘱咐好诸般事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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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路远,就算快马疾行,一来一回也要耗上几个日夜。段容时带着人连夜攻上泰山,了胜仗,已是兵马俱疲,他便让大部队原地休整,自己则快马加鞭回了宋州。
天边只余一线残阳,段容时踏着夕阳余晖回到院,正巧见苏浈坐在正堂中央,侧身瞧着窗外景色。
“绊,”段容时跨过门槛,俏丽的桃花眼眯起,意气风发,“我回来了。”
段容时走时没交没待的,苏浈问过青叶和府中守卫,每个人都支支吾吾地让她静候,却都不告诉苏浈他在哪儿。
即便众人不,苏浈身在宋州,身边全是披甲的护卫,她又有什么不能猜到的呢?段容时无非就是又去仗了,要么是匪患又起,要么便是北上泰山逼宫。
他们前夜分明才好,要一直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的,这人却还是选择隐瞒她,独自去做危险的事。
苏浈先是气恼,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同段容时清楚,再不许这样。随后在无尽的等待中又逐渐生出惶恐,她虽瞧着段容时一切都成竹在胸的模样,但战场上发生什么事都是难免,即便八方军首领也是段容时的手下,剿匪不过走个过场,他也还是受伤了。
苏浈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整日恍恍惚惚地,待见到段容时,已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
段容时眉眼张扬,一场胜仗,涤尽了这么多年的憋闷,他恍若从未经历过家变,从未经历过十年折辱,那些惨痛的过去都被抛诸脑后,不再是眉间的阴翳。
苏浈一言未发,定定地瞧着他,确认了不是虚影,飞奔出去抱住了他。
“绊?”段容时也搂着她,低头只见到她乌黑的发顶,他轻轻拍了拍苏浈的肩膀,“快起来,没换衣服呢,这身脏得很。”
经历一回战场,又连续赶路回来,他身上的味道的确难以言,可苏浈还是紧抱着不放手。
段容时发觉不对,又轻声唤她,“绊?”
“我们好了的,你还受了伤……”苏浈明显带了哭腔,她抽噎一会儿,“以后别再这样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段容时这才生出些歉疚来。他为这场斗争筹备已久,但变数太多,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不愿让苏浈随同涉险。
却不想令她惊惶至此。
“你看,我好好的,没再受伤……”
“段容时!”苏浈却不想再听他的劝哄,杏眼通红揪住他的衣襟,“你不要总把我放在后头,什么也不跟我,什么都瞒着我,我……我也会担心你啊!
“抱歉,真的很抱歉。”段容时蹭了蹭她花猫似的脸,低声保证道,“再也不会这样了,不会再有下次。”
苏浈委屈极了,“你走了这么久,连句信也不捎回来,青叶他们一个字也不肯跟我。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不知道你好不好,甚至不知道你……”
她咽下后半句,又哀求道:“以后你上哪儿都带着我,好不好?你别嫌我麻烦,我可以和青叶一样,在你身边就做个亲兵,整理文书扫帐篷,都行。”
段容时讶然愣住,拇指抚过苏浈眼底的青影。
他看得出来,这是切实的担忧,只对着段容时,而不是什么“主君”、“侯爷”、“指挥使”。
“别哭,绊。”段容时贴着她的额头,“都听你的,我们再也不分开。”
段容时做出了承诺,但苏浈知道,若再有危险,他只怕还是会抛下她一个人去涉险。
她抿起唇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黏着他,跟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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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已死,有皇帝、玉玺在手,又收编了大批江南匪徒,段容时已经足够当个土皇帝,但他并未在宋州一带停留太久,而是整顿人马向西行进。
太子在京城的境况并不太好。
泰山行宫那头虽没兵马,但发出的诏书上都印有天子玉玺,卷卷指责他犯上作乱。反观京城这边,他虽有禁军和京城屯驻兵在手,但只有太子诏令没有虎符,他也无法调兵攻段容时。
太子控制京城,本是要以京城为阵地,再逐步控制其他州县,壮大势力,以期与恭王相抗衡。最好的结果便是诛杀恭王和皇帝,顺理成章地接管大周,最差也能与恭王隔水而治。
但恭王那个没用的,不但没能掌控局势,反而让段容时给剿灭了,而太子这头,各州县先前摇摆不定,是在恭王和太子之间抉择,如今恭王死了,又变成在皇帝和太子之间抉择。
若在之前,选了太子还算是选择正统,不与挟天子令诸侯的恭王同流合污。但如今正经的皇帝就在泰山,就在段容时手上,还有谁来买他这个忤逆太子的账。
控制京城本是最好的一步棋,却让太子变得孤立无援,不得不死守京城。
太子也想过其他的路,他想起之前曾借由卢家与他通信的北漠王族,又通过北漠在京城的奸细,尝试着与那头通过几次信,想要求得他们的帮助。
但他收到的回信却是,大周已经用这种方法欺骗过他们许多回,他们不会再上当了。
卢家之案不经刑部,由统御司一力查办,所有同北漠相关的暗线,也被统御司逐步控制,而后都交给了云弃之。
或许曾经欺骗北漠的不是大周,而是西北云家军。
手下又有消息来报,云家军受诏勤王,朝京城而来,而段容时所领八方军也已经到了京城脚下。
太子的这座京城,终究还是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