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一 愿你平安长大,一世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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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瑶, 你怎么又跑树上去了?”

    刘韦柔左手搭在眉骨上撑起个凉棚,眯着眼,逆着阳光看向树杈上。那里正坐着一个青衣身影, 晃来晃去, 摇摇欲坠, 看着吓人得很。

    云静瑶在树上晃荡一会儿, 旋身跳下来,引起刘韦柔一阵惊呼, 她自己反而朗声大笑,“都看过多少回了, 还是这么不禁吓。”

    树影微斜, 满地交错的光斑,云静瑶笑意盈盈瞧着好友, 理不直气也壮。

    刘韦柔蹙起眉, 看看左右没有旁人,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还是这样不着调。”

    云静瑶是西北云家的女儿,刘韦柔出身彭城刘氏, 一个是将门虎女,一个是世家贵女,本是八竿子都不着, 路上碰见也得相互避开的关系,却因缘际会成了至交好友。

    十年前云静瑶随父回京述职,正巧撞上春猎,一并随驾去了行宫,刘韦柔也在随行之列。刘韦柔在猎场上马匹受惊, 被刚好路过的云静瑶救下,两人便从此结识。

    被云静瑶救人英姿动的不止刘韦柔一人,当时在场的还有十来个贵女公子,其中样貌最好的姓苏名迢,是诚意伯爵府家的庶三子,会写些酸诗,字不错,还很会话。

    苏迢看上了云静瑶,云静瑶也被苏迢的甜言蜜语糊住了脑袋,不顾父亲云峥的极力反对,什么也要留在京城。

    皇帝听此事觉得有趣,下旨赐婚苏迢和云静瑶。云静瑶如愿留在京城,云峥却没妥协,而是干脆利落地和女儿斩断关系,只身返回西境。

    十年一晃而过,云静瑶给苏迢生下一对儿女,刘韦柔也嫁给英国公世子,生下三子一女,成为规规矩矩的世家妇,言行端正谨慎,寻不出一丝差错。

    “吧,来找我什么事?”云静瑶警惕地瞧了刘韦柔一眼,“阿英又把你家松柏给了?”

    苏英是云静瑶的大儿子,天生下来一个混不吝,云静瑶教不听,苏迢不愿教,夫妇俩便将人扔到英国公府去,和世子的三个儿子一同学武。

    结果这倒好,英国公府三个子合起来也不过苏英,云静瑶每每瞧见好友幼子鼻青脸肿的模样,都心头讪讪。

    刘韦柔没真把这当回事。英国公府以武立家,手底下见真章,子们不过人家便只能更加用功,她这个当母亲的虽然心疼,却也暗暗庆幸有苏英来做这个磨刀石。

    “是,但我来找你不是为这个。”刘韦柔极不体面地翻了个白眼,“明日锦阳长公主在曲水畔设宴,托我问你去不去。”

    锦阳长公主是皇帝幼妹,自便是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待到长成时容貌生得越发惊艳,逐渐有了大周第一美人之名,才子们作诗文颂扬她的美貌,传遍各地,云静瑶在西北时都有所耳闻。

    长公主盛名如此,出降大将军段容时,可谓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也让将军府和公主府门庭若市。长公主每每设宴,京中各家贵妇贵女都争着抢着要去,偏云静瑶是请也不愿去。

    “我知道你不耐这些繁文缛节,长公主也是如此,若咱们再不去,她是一个能真心话的人也没有。”刘韦柔拉拉她的衣角,“好阿瑶,我可是在锦阳面前立了军令状,务必要将你带过去的,你就当是去赏美景赏美人,好不好?”

    云静瑶撇撇嘴,终究耐不住她反复哀求,“好吧,我可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才答应去,同你刘大娘子可没什么干系。”

    刘韦柔轻哼一声,并不同她计较,闹着要去看云静瑶的女儿。

    苏浈生得白白嫩嫩,见人就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人瞧,盯得刘韦柔心都化了。

    “哎呀,你咱们浈儿怎么就这么能招人疼呢?”

    云静瑶却摇摇头,“这丫头可能闹腾,也是奇了怪了,在外人面前特别能装相。”

    “我若有个刚出月子便爬树的娘,只怕比她还能闹腾些。”刘韦柔又瞪她一眼,扶着摇篮哄道,“浈儿,不听你阿娘瞎话。浈儿喜不喜欢姨姨,姨姨家有三个哥哥,浈儿跟我回家做媳妇好不好?”

    “去去去,别在这儿见缝插针哄骗我闺女。”云静瑶笑骂一阵,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女儿软嫩的脸颊,引得姑娘红着眼睛瞪过来,她哈哈大笑,“她要嫁谁,得等千挑万选,选个最喜欢的才好,我才不帮你欺负她。”

    云静瑶凭着一心喜欢嫁给苏迢,又得蒙圣上赐婚,在旁人眼里是再好不过的姻缘,比话本子戏文还精彩几分。但她同云家断绝往来,在这京城无母家支撑,苏迢有所慢待也无处诉苦。

    选个自己喜欢的,便好么?

    刘韦柔轻轻晃动摇篮,把这话藏在心底。

    -

    刘韦柔走后,云静瑶又爬到银杏树上坐了会儿,看见门房一溜跑进来,便知道苏迢回来了。

    夫妻十年,最可怕的不是彼此怨怼,彼此憎恶,而是相互对视时眼里只剩漠然。

    云静瑶和苏迢早已是同床异梦,却还是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因为这是苏家的规矩。

    “我明日要去长公主府赴宴,晚间或许不回来用饭。”

    苏迢点点头,“挺好,你是该多出去结交结交,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像个样子。”

    云静瑶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熏鱼,戳得乱七八糟,突然没了胃口。

    “长公主这回设宴,应当是为庆祝段将军了胜仗,听兵部尚书新娶了位夫人,应当也会去。”苏迢道:“你们在花草之外也能谈谈其他的,或许咱们家也能设宴,邀请一些……”

    云静瑶停了筷子,一言不发。

    苏迢瞧她这模样也来了气,冷哼道:“你嫌弃我市侩,嫌弃我左右逢源。但我身为庶子袭爵已是无望,再不争求个好前程,待日后分家,咱们这一大家子怎么过活?还要仰仗大房和二房的救济吗?”

    云静瑶不由冷笑,“争求前程,你所谓的争求便是托关系,走门路。农事为天下之本,司农寺也是九寺中最要紧的地方,我不明白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两个主子一言不合吵起来,下人们都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花这么多钱宴请宾客,花这么多钱给你置办衣服首饰,让你光鲜地去和各家结交,就是想要从这个管文书的破地方跳出去!大房一纸荐信把我压在司农寺十年,我想高升,我想进中枢,我有什么错!”

    苏迢越声音越大,云静瑶不甘示弱地提高声量,“那你就去啊!”

    “朝堂上谁不是任人唯亲,我上头被嫡脉压着,旁人看我是庶出也不肯亲近,若我是嫡脉,怎么会被如此掣肘。亏得家里有个贤妻,结交的都是国公夫人,公主驸马,却不肯为我上半句话!”苏迢气得头颈通红,青筋毕露,

    “我看你是和大房二房的人一样,就是要压着我,生怕我得了什么出息!”

    这话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得云静瑶面色发白。

    她知道,苏迢还藏着后半句话没。

    这些年他们夫妻情分淡了,但云静瑶、刘韦柔和郑锦阳三人的情谊没变。那二人一个出身世家,一个是皇族,他们的丈夫也都是位高权重,苏迢一直旁敲侧击,想通过云静瑶引荐一二,却都被云静瑶拒绝。

    苏迢一直疑心这是云静瑶私心作祟。她为嫁苏迢和云家决裂,本就没有母族支撑,若苏迢再得登高位,她这个正妻就更会岌岌可危。

    可云静瑶问心无愧。

    她的确同刘韦柔和郑锦阳交好,也只想让这段交情停留在这里。英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确有权势,但一旦开了这个口,苏迢走了他们的路子,只能成为他们的附庸,再想割离就难了。届时若公义与世家利益相冲突,苏迢该如何自处?

    但很显然,苏迢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相比在司农寺做个清正君子,他更愿意去做世家的马前卒。

    云静瑶咬着牙不肯开口,反倒是苏迢发作一阵后冷静下来。

    他叹了口气,“你就算不肯为我着想,也总得为两个孩子着想。英国公府势大,阿英不好好结交国公幼子,居然还去和他们碰拳脚,万一得罪国公爷,我只怕连司农寺都待不下去。还有阿浈,这世道女子殊为不易,你如果不肯为她算,她及笄之后又能嫁什么好人家?”

    苏迢完之后便拂袖而去,看方向是去秋姨娘的院子。秋韧兰生父是读书人,病歪歪得要死了没办法才把女儿卖到苏家。秋韧兰熟读诗书,意温柔,红袖添香引得苏迢流连忘返。苏迢总云静瑶不懂他满怀壮志,想来能懂他的莫过于秋韧兰。

    苏迢是个心里有数的,再宠爱秋韧兰也没让她留下子嗣,他把这当做是对正妻的尊重,云静瑶只觉得他又当又立,让人恶心。

    可是苏迢的话那些话,一直还萦绕在云静瑶耳边。

    云静瑶食不下咽,干脆不吃了,让下人把席面撤走。

    夜逐渐深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星夜灿烂,守夜的丫头扛不住困意发出浅浅鼾声,云静瑶干躺许久,忍不住点起灯笼走出房门。

    几步之隔的耳房内,奶娘早已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苏浈躺在摇篮里咯咯地笑,苏英站在边上背对着云静瑶。

    “哥哥。”苏英怕惊扰奶娘,声音很轻,他一手轻轻摇着摇篮,一手指着自己,重复一句,“哥哥。”

    苏浈被哄得高兴,杏眼弯弯嘴微张,可她吝啬得很,就是不肯喊一声哥哥。

    苏英不厌其烦,一遍遍耐心地重复,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也不气馁。他瞧了瞧天色,再瞧了眼边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奶娘,撇撇嘴,给苏浈盖上被子才往外走。

    待他瞧见云静瑶站在门口,立刻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警惕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半大子,性格古怪得很。云静瑶笑了笑,食指抵着唇示意他别出声,将人带了出来。

    “明日不上课了?这么晚还不睡。要看妹妹白日来也能看,何必挑灯夜行?”

    “谁稀罕看她。”苏英嗤笑,踢踢踏踏往前走,末了没忍住又道,“那个奶娘拿钱不干活,起的比猪晚睡得比狗早,你也是真心大。”

    “你哪儿学来那么多粗鄙之言?”云静瑶叉着腰拧眉,“子,我是你母亲,有点规矩行不行?”

    苏英才不听她话,一溜烟跑了。云静瑶远远看他没摔着,笑了笑,也回屋睡觉。

    -

    次日清,云静瑶起了个大早,翻出最繁复华丽的衣裳,搭配一套红宝金首饰。

    堕马髻,桃花妆,云大娘子久不仔细梳妆,扮之后让人眼前一亮。侍女连连夸赞,“大娘子这样装扮真是美极了,若是日日如此,主君一定喜欢。”

    云静瑶端详镜中人许久,不见喜色,垂眸道:“车备好了么?那就走吧。”

    待到了长公主府,刘韦柔也是啧啧称奇。

    “平常瞧你布衣素面的倒是不显,现在一扮,怎么还同刚出阁那阵儿一样明丽。”刘韦柔绕着云静瑶转了几圈,端着下巴笑道,“昨日你还推三阻四地不肯来,竟然早就准备好了。”

    云静瑶抿嘴一笑,不去答她这促狭的话。

    先敬罗衣后敬人,往常宴席上,各家贵妇见着国公世子夫人对云静瑶多有青睐,少不得也会攀谈一二,但瞧着不到一起去也就罢了。现下看她穿得鲜亮,夸赞讨论几句衣服首饰,倒比从前近了许多。

    锦阳长公主见着云静瑶,也是十分高兴,却也少不了埋怨她几句。

    “我下帖子邀你几次都不来,阿柔她能请动你我还不信,结果你还真来了,可真不给我面子。”郑锦阳样貌精巧,话也和唱歌一样好听。她身为长公主却一点也不摆架子,点着云静瑶的脑袋,名为教训实则撒娇,“我不管,过几个月等马球场上草长齐了,你可得陪我好好过把瘾!”

    云静瑶便也笑,“公主这话可折煞臣妇了,臣妇岂敢!好好好,你要几回马球我都奉陪,你要赢几场,要输几场,也都听你的好不好?”

    郑锦阳还没什么,刘韦柔先笑得倒在她肩上,“好阿瑶,咱们公主面皮子薄,得什么主意一眼就能看透,可你也不能全给破了呀!”

    郑锦阳鼓着脸不吭声,一副气恼模样,但眼里都是亲密的笑意。

    京中谁人不知道,锦阳长公主生得一副娇柔美人模样,却极爱马球。宫里头的宫人怕伤着她,不肯出力,她便也只能个过场。待大了一些,能邀请京中贵女们一起比赛时,旁人也都碍着她身份不与之相争,是以郑锦阳分明得不好,却总能获胜。

    偏偏郑锦阳不但爱还爱瞧,这一来二去也看出些门道,就不再想要这“让”来的赢法。直到在马球场上见着云静瑶,后者心里不放着规矩,在场上更是肆意妄为。郑锦阳连连约战,连连落败,有次被气得狠了,落了两滴泪,非逼着云静瑶让她赢一回。

    云静瑶见不得美人落泪,着实是拿她没办法,不着痕迹地让了几次,都让郑锦阳出尽全力后侥幸才能得胜。这种玩法便让长公主上了瘾,没过多久就要拉着云静瑶,要她让自己“赢”一回。

    这头三人笑笑,那边客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上云静瑶都更热络几分。席间有位贵女话时手一抖,泼脏了云静瑶的裙子,脸色立马变得煞白,眼神下意识瞟向长公主。

    不过是条裙子,云静瑶安抚那贵女无事,郑锦阳忙道:“我后头衣服多得很,阿瑶同我身形相似,去随便捡一件换过就好。”

    云静瑶落落大方应下,由侍女引去后院。长公主一向随和,但这份青睐和亲近也是少有,众人随着又多一层看重。

    宫人知道云静瑶不爱让人服侍,只将衣服递给她,自己守在外头。门被关上,云静瑶却没急着换衣裳,而是先坐在桌边歇了口气。

    她不爱社交,方才被那些妇人们团团围住,已是快要去掉半条命,幸好衣裳被人弄污,也能借着换衣的时候躲会儿懒。

    每到这时云静瑶便会万分佩服刘韦柔,分明内里和她一样是个火爆性子,但同旁人绕着弯子话时却十分妥帖。

    云静瑶想着想着叹了口气,十年了,她还是没能习惯京城人这副做派。

    她磨磨蹭蹭换好衣服,听见外头一阵吵嚷,竟然还有男子声音,眉头一皱,不知该不该出去。

    半刻钟前,外头宫人见着人来,还以为是哪位客人走偏了路,正要上前劝离,见着那人的形貌却登时惊得魂也飞了。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里头……”

    “滚开!”皇帝一脚踢开那宫人,提袍就要往里走。

    宫人却不敢让,膝行到他前头阻拦道,“屋内有人,男女大防,还请陛下暂避!”

    皇帝身边没带下人,动用龙脚再踢那宫人一回,“朕乃天子,有什么防不防的?滚!”

    宫人苍白着脸,知道自己大约是活不成了。皇帝三两步闯进屋,还带上了门。

    屋内不过方寸之地,云静瑶闹不清情况,来不及躲避,只能背过身去。

    皇帝面色酡红,眼带醉意,“阿蕊……”

    锦阳长公主字寒蕊,云静瑶心头巨震,纹丝不敢动,怕皇帝看出端倪,更怕他真把自己错认成长公主。

    云静瑶和长公主身形相似,背影几乎一模一样。皇帝半醉半醒,对着冷淡的背影怒上心头,再懒得遮掩,“阿蕊!你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段伯言不过家奴,怎能匹配大周的明珠!朕是大周天子,唯有朕……”

    短短两句话,其中含义骇人至极。云静瑶不敢再听下去,顾不得体统脸面,朝着前头的窗冲去。谁知皇帝酒醉糊涂,活动却灵便,见她想跑,上前两步将人抓住就又抱又亲。

    云静瑶下意识同他撕起来,一个用力扇过去,竟让皇帝脸上破了道口子。

    皇帝被抓疼了,神志清醒几分,看清眼前人不是郑锦阳,“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此处?”

    云静瑶趁他愣神时跑出门外,翻过灌木组成的矮墙,再也不见人影。

    -

    前头的席面上仍是一派平静,众人先夸赞公主府里花草珍稀难见,再到段将军大杀四方所向披靡,没过多久就应当再有嘉赏。

    郑锦阳耐着性子听了会儿,侧头问宫人,云静瑶怎么换个衣服去了这么久。

    宫人摇头不知,郑锦阳便笑道:“阿瑶不会是见我衣服多,挑不过来了吧。诸位稍坐,我先去瞧瞧看。”

    她看了眼刘韦柔,刘韦柔会意,自然地招呼起在场的客人。

    郑锦阳快步走在前头,“怎么回事?”

    宫人低头回道:“门房来报,陛下喝醉酒,不知怎的又走到府里后院来。正巧云娘子在更衣,奴婢只怕……”

    郑锦阳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走进屋,屋里云静瑶衣裳发髻凌乱,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怎么回事。

    “阿瑶……”郑锦阳几乎不敢叫她,“你……”

    云静瑶神情出奇冷静,“他没得逞。”

    这等事绝不可张扬,所幸屋前屋后只有原先带引云静瑶的那个丫头,还有郑锦阳身边的这个下人,再无旁人在此地盘桓,想来只要所有人闭紧嘴巴,便不会传出什么丑事。

    郑锦阳刚刚松了口气,却听云静瑶惨笑道:“我是活不成了,临死之前,还请长公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为什么?”郑锦阳乱了手脚,惊诧极了,眼里还带着满满的茫然。

    云静瑶十分强硬,甚至带了几分厉色,“长公主殿下,我在府上出了这等事,倘若你尚存几分人性,此事你必得答应我才好!”

    郑锦阳性子软,听得此话心乱如麻,连连点头道:“阿瑶你别吓我,想要什么就是了,你……你别张口闭口把死挂在嘴上啊!”

    云静瑶道:“段家独子少有奇慧,人品绝佳。我要长公主与我约定,让段容时聘我幼女苏浈为妇,就算段将军不愿,苏家不愿,此约绝不可更改。”

    郑锦阳满口答应,“我本就有此意,只是念着两个孩子还,不愿过多干涉……”

    云静瑶却强硬道:“我要长公主在众人面前宣布此事,坐定此事,让厅前所有客人作见证。”

    郑锦阳连连点头,眼圈通红,“什么都好,待会儿我便去。阿瑶你别吓我。”

    事情定了,云静瑶微微松懈下来,眼中也泛了泪。

    “长公主不必再,我被陛下看见了脸,又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已经是活不成啦。”

    现在皇帝是在醉酒之中没反应过来,待到酒醒,必然要查她的身份。赴宴之人都是有头有脸,席间有谁中途离开过,一问便知。

    云静瑶低头看着指尖残留的血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害怕极了,委屈极了。听到那样的秘辛,又伤了皇帝,她性命已经是不保,只求尽力不要带累苏迢和两个孩子。

    她思前想后,趁着长公主此时歉意最浓、最为愧疚,抢下段容时的婚事,只要有这桩婚事在,背靠长公主和段家这棵大树,想来也没人再敢欺负苏英兄妹,英国公府也不敢有所慢待。

    可她还不到三十岁,从前总以为日子绵长可以慢慢过,现下却死期已至。苏英还在总角,苏浈更是还未满周岁,但两个孩子就要没有母亲了。

    郑锦阳明白过来,又愧又恨地哭了一会儿,擦净眼泪,亲手替云静瑶换了一套同她来时差不多的衣裳首饰。两人一同平静地回到堂前,宣布段家幼子和苏家幼女的婚事,堂中众人或惊讶或艳羡,都纷纷出言道贺些吉祥话。

    云静瑶强撑着陪完宴席,坐上马车回家,恰巧苏迢也散班早早回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迢见着她就皱眉,“昨日同你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今天又得罪哪家的夫人了?和兵部尚书夫人搭上话了吗?”

    云静瑶没答话,只摇了摇头。

    苏迢被她冷淡的态度刺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云静瑶目送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这十年光阴实在可笑。

    苏英在英国公府有晚课,没这么早回来。云静瑶走到耳房,挥退奶娘,独自坐在摇篮边。

    女儿的确长得好,旁人家的孩生下来都皱巴巴的,但自家这个,生下来就是白白软软一团,一天比一天漂亮,那双清凌凌的杏眼,已经有几分自己的模样。

    隔着窗正好能瞧见院里的银杏树,这棵树栽在西北角,又高又大,现下还是一片绿意,待到秋天便是满树金黄,尔后落叶成泥,树发新芽,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云静瑶看了一会儿银杏,低下头,伸手点点苏浈的脸。苏浈见着是她,两手抱住她的手,张嘴便咬。初生的孩子牙都没长齐,可力气着实不能觑,往常云静瑶被她抓得疼了,必得好好捏一把脸撒气。

    可这回,云静瑶十分纵容地看着女儿,看着看着脸上便有了泪痕。

    我的孩子,愿你平安长大,一世无忧。

    母亲对不住你,不能再看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