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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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曼青。

    陆屿在心里念了两遍这个名字, 把折叠整齐的纸张放进校服口袋里,拉上拉链。

    “走了,球。”

    陆屿背对着朋友挥了挥手, 跑着往操场去。

    从教学楼往操场跑去, 正是夕阳西下的场面, 薄光浸染成橙红色铺满操场。

    刚才跌倒的那个女生和朋友正坐在球门边, 背靠球框有有笑。她蓝色的校服裤上沾着点灰土,在膝盖周边,沁出丝丝红血。就这样她居然还没有去医务室,而是在操场上坐着。

    陆屿的脚步慢下来, 手指伸进校服口袋摩挲着那张纸, 不易察觉地侧着身子观察她。

    黎曼青。

    以前不知道她对他有那层心意,心里感叹世上巧合真多。现在知道了, 就恍悟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和偶遇,那都是精心准备的邂逅。

    他想着该如何把那张纸还给她才不会让她难堪,但实在没有想出合适的方案。唯一的方式大概就是像徐礼的那样,拒绝她,切断她的念想, 那么就可以同时把日记还给她。

    但他, 莫名地不想拒绝。

    球的时候, 陆屿心不在焉地往球场边瞥了一眼, 球脱手,失误。

    他没在意。

    果然, 人群之中站着黎曼青, 帽檐压得极低, 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看他一眼。

    之后, 日记纸被封存在他的抽屉里, 而她制造的那些不经心偶遇,都被他收入眼中。

    以前不知道的名字,现在仿佛天天扎根在耳边。

    “这次的英语辩论赛我们班就派课代表黎曼青去。”

    陆屿经过她的班级,听见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宣布。

    原来她是英语课代表。

    和朋友吃饭的时候,他带了他的女朋友徐礼过来。

    陆屿刚完饭,站在柱子后面听见徐礼和男朋友吐槽:

    “英语辩论赛的名额又给她了,我不服。”

    男生愣愣地问:“谁啊?”

    “黎曼青啊。”

    “喔,喜欢陆屿的那个?为什么给她呀?宝贝你的英语不是很厉害吗?”

    徐礼用力地把叉子插进里脊上,愤愤:“她这次考试成绩明明比我低3分,就仗着她口语稍微好点,是课代表,许老师喜欢她。我都不知道许老师喜欢她什么,每学期一开学也不重新选课代表,直接就宣布让她当。鬼知道是不是贿赂许老师了。”

    男生傻乐地:“不就一次校级辩论比赛嘛,意思,也没啥用,让了就让了呗。”

    叮一声徐礼用筷子敲碗沿:“凭什么啊?风光都让她占去了。”

    男生左一声宝贝,右一声亲爱的哄着她。

    陆屿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沉默不语地坐到朋友边上的座位上,一言不发地吃饭。

    徐礼见到他,连忙转换了话题。

    “陆屿,你们篮球队……”

    陆屿截断了她的话,筷子敲了敲碗沿:“吃饭不话。”

    “哦。”徐礼悻悻然闭上了嘴。

    后来辩论赛决赛的时候,全校的同学都去大礼堂观看了。

    陆屿坐在前排,手支着下巴,视线汇聚在还没上台的黎曼青身上。

    她穿着肥大的校服,手里攥着稿子看了又看,翻着眼朝向礼堂的天花板背着词,很紧张。紧张之余还有空偷偷往陆屿那里瞄上一眼。

    这一眼,黎曼青愣了愣。

    陆屿恰好也看过来,视线在礼堂上方交织在一起。

    黎曼青下意识地回头查看自己四周是不是有他认识的人,又不确定地抬起眼,不曾想他还没挪开视线。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撇开了眼。

    陆屿扬了扬嘴角,低头看书,等到她的一组上台,才重新将视线从手里的书移到台上。

    她很紧张,语速极快,有几处磕磕绊绊,声音在抖。但她的口语很好,发音是台上十个人中最标准的,准备的也够充分,条理清晰。

    他们班的许老师欣慰地站在台下,在听到黎曼青那一组最终获胜后更是鼓起了掌。

    徐礼捏着坐椅把手,气疯了。

    黎曼青的班级紧挨着陆屿的,他第一次听见他们班同学叫她的外号。

    “曼青,干得漂亮!”

    “怪咖,恭喜你啊,辩得太帅了。”

    台下的同班同学们都在祝贺她,气氛相当热烈,坐在一旁隔壁班的几个同学也顺口祝贺了一番。

    但他们没注意到黎曼青尴尬的神情和皱起的眉头,她像是不太习惯被那么多人注视。

    最后流连了几眼,陆屿举手和班主任要去洗手间,就遁走了。他可不是喜欢听什么辩论赛的人。

    像他,永远不可能为了自己不认同的观点去辩论,即使那是规则。

    他们高中时住校,通勤的学生较少。男生女生寝室面对面,中间是卖部和热水的区域。

    高二冬天,陆屿拿着热水瓶去水,走进乌漆麻黑的水房,黎曼青也在那,低着头等着水瓶被灌满。

    这一次不是她制造的偶遇,相反,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屿进来了。等完水吃力地提着水壶往外走。不知是水瓶质量太差,还是用的时间太久。她刚走到门口,热水瓶的整个底部脱落了。

    滚烫的水哗啦啦地从瓶子里倾泻出来,大部分都洒在她的腿和脚背上。

    她吃痛地霎时松开拿着热水瓶的手,在一地冒着烟的水里捂住脚,手撑在墙壁上,慢慢地想把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的雪地靴和袜子脱下。

    “去医务室。”

    一个温和中掺杂着一丝心急的声音响起,黎曼青缓慢抬起头,呲牙咧嘴的没法管理表情。

    一个男生背对着她,蹲着,露出宽阔的背脊,双手撑在膝盖上,似在等着她跳上去。

    她疼得做不出反应,也无暇顾及是谁,继续低头和那双沾在一起的雪地靴做斗争。

    陆屿回头,沉默了一秒,踏上湿漉漉的地面,言简意赅:“上来,我背你去医务室,你这样扯是扯不开的,会很痛。”

    “不,不用。”

    陆屿直起身,转过来看她,随着她眼中闪过错愕的神色,他问:“不用?你算怎么过去?”

    黎曼青想也没想就答:“跳过去。”她指着自己没受伤的另一条腿。

    他笑了声:“我背你过去吧。助人为乐是我的人生信条。”

    如果此时有同班的人听见这句话,一定会一口老血吐在陆屿面前。助人为乐?谁?

    “我……”

    陆屿又蹲下了,露出背,低低笑:“同学,你这样扭捏我会以为你暗恋我的。”

    “……”黎曼青到嘴边的话噎住,无奈之下心翼翼攀上他的背。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隔着厚厚的衣服,陆屿也能感受到。

    陆屿的手握成了拳头勾住她的腿,防止她掉下去。他走得很稳,干净利落的短发里飘出淡淡的洗发露香味。

    黎曼青用手挡着脸,声问:“你不怕被教导主任看到误会了吗?”

    陆屿轻笑:“误会我们早恋吗?”

    黎曼青不语,他明明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还问。

    过了片刻又传来他温润的嗓音。

    “既然是清白的,怕什么。同学,老师不都教育我们要助人为乐吗?我做好事而已,不至于被罚。”

    青春期的陆屿,再怎么样也还是有点顽皮的,起话来偶尔能堵得人难以回嘴。

    黎曼青轻轻哦了一声,痛感加深,没有力气话了,唯一的一点力气也都用来支着自己的上半身,不倒向他。

    校医替黎曼青处理好受伤的地方,陆屿的视线从她红成猪蹄的脚上挪开,靠着窗问:“不声谢谢?”

    黎曼青涨红了脸,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

    陆屿一边接过校医借给黎曼青的拐杖,一边扶起她,明知故问道。

    “不用知道……”黎曼青撑起拐杖,垂着头,马尾辫从耳侧垂下来,挡住了她的双眼。

    “我叫陆屿。”

    “……我知道。”

    “喔?你怎么知道?”陆屿笑着问。

    黎曼青淡声答:“你是校草,有名。”

    明明是大冬天,但是黎曼青的脸自从攀上了陆屿的背后,就没凉快过。不断升温,整张脸像是刚从桑拿房里出来,热得出奇。

    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只想快快跑开,不想被他发现这窘态。

    陆屿停下,站定在她面前,迫使黎曼青也抬起眼眸看向他。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

    “……”

    黎曼青看了看他。

    “我叫黎曼青。”

    之后的一段时间,黎曼青是躲着他的,不敢制造偶遇。自从他们过照面,陆屿问了她的名字,她总怕过多的偶遇会让陆屿怀疑她喜欢他。

    但是陆屿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似的,食堂遇见,视线无意地在空中交汇,他也似乎没有认出她来,瞥过眼继续和朋友聊天。

    她渐渐放下心来。

    却又慢慢发现当她不制造巧合了,巧合却找上门来了。

    黎曼青去英语办公室的时候,陆屿恰好也来了,一两句苏进骨子里的英文,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黎曼青去食堂饭的时候,一回头发现陆屿就在边上的一条队伍里。

    尤其是她去热水时,总能在热水房里碰见他。

    只不过他们彼此都没有招呼,精心装扮这一场盛世偶遇。

    上天那是巧合,那就是巧合。

    慢慢地,黎曼青退缩的暗恋情意又高涨起来,偶遇时情不自禁地偷看他。停笔的日记里,又多出他的身影。

    光阴如梭,高三来临。

    陆屿球的次数不免减少了,虽然他仗着成绩好,没那么拼命地学,但球的队友还是需要为高考做最后冲刺的。

    时隔很久,一次不补课的周末前,学校里好似狂欢,众人都松开了脑海里紧绷的弦决定放松。

    篮球场上又有了高三学生的身影。

    黎曼青听了,跟随着潮水般涌过去的人群站在篮球场边,压低了帽檐。

    一球进。

    欢呼声起。

    陆屿走向她,了那句她久久不能忘的话。

    “其实,我也暗恋你很久了。”

    群众狂欢、尖叫。

    她匆忙撞到陆屿,逃之夭夭。

    陆屿站起身。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都是精心设计。

    开始是她,后来是他。

    他拧着眉看她远离的背影。

    不明白为什么。

    黎曼青的思绪一片混沌,她跑到教学楼后无人的角落里喘息。

    耳畔碟片似的不停播放他的那句话。

    她曾在初中时招惹过一个她暗恋的人,可当对方也对她产生好感、距离拉近后,她突然不喜欢了。她开始不喜欢对方的一切,没有缘由的突然厌倦。

    从到大除了画画,她从来时三分热度。热烈的欢喜来得快,也散得急。

    她暗恋人的时候会不自觉把人想象得很完美,可一旦靠近就会发现对方其实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的。这其实不是对方的错,是自己的错。

    所以当陆屿和她表白时,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暗恋他。但她还是直截了当掐断了拉近距离的可能。比起双向恋爱,她更擅长单恋,也更喜欢单恋。

    单恋是没有终点的。

    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也没有悲剧。

    她不会辜负对方,对方也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好在那是高三最后的一个学期,他们飞快地分道扬镳,踏上两条越走越远的直线。

    却没想到在七年后再次交汇。

    -

    陆屿看着指尖的纸,那张被他压在书本里多年的纸,却还是有细细褶皱的痕迹。

    一经折磨的纸,无法复原。

    那个时候他真的不懂黎曼青明明喜欢他,却为何选择了逃跑。

    之后赌气似的没有再搭理她,就这么一直到了毕业。他切断了和大部分同学的联系,没有参加高考,选择了出国学艺术。

    但是对他来,重逢来得很快。

    在大二那年的暑假,他回国探亲,在医院碰见了她。

    黎曼青不知道,那时的陆屿就站在白墙边静静注视她,她一次也没回过头,只是低着头,垂着手。

    人来人往从她身前走过,她一次也没抬头。

    陆屿太好奇了,站在角落听见了许多话。他太好奇了,情不自禁关注她,又在真实的巧合中看见了许多事。

    他不好奇了。

    那刻他突然明白了那年她为什么逃跑。

    不是不爱,是从没奢望过对方的回应,也不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