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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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几天过去了,苻坚虽然答应了要逐出慕容冲,然而,却一直没有下旨,萱城心里一阵侥幸,不知是什么滋味,明明是他求来的,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的心有多疼只有他自己捂着才能知道。

    苻宏两日后从长安出发,快马赶往建康吊丧晋朝前大司马桓温,与此同时,王勐上次给谢安写的信也收到了回复。

    谢安在信中感谢苻坚对晋朝变故的重视,如今新即位的乃是简文皇帝司马昱的第六子司马曜,字昌明,新帝格外重视与秦国的邦交,谢安已正式出了东山,在高台拜相,正式执政晋朝政治。

    谢安还在信中,新帝年幼,太后临朝听政半载,半载过后,国政便会由谢氏一家独掌。

    萱城心道,谢安在东山隐藏了数十年,如今终于东山再起了。这对晋朝来是好事一桩,可对秦国来,他辨不清方向,谢安是苻坚的至交好友,可两人却只能站在对立面上,不同的政治,他们的友谊会延续下去吗?

    慕容韡获准又去了紫宫一次,萱城站在紫宫外,他没有推门进去,他相信慕容冲,即便他心狠,可他上次的那些话着着实实是撞击在他的心里了。

    许多年前,苻坚苻融北巡至邺城时,他们的确与慕容冲发生了一段故事,而且在邺城王宫,慕容韡亦参与了一场故事。

    萱城无心去探究那场故事的结局。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三月的最后一天,阳平公府的花开了一些,明楼脚下的几株不起眼的蔷薇在争相爬着。

    苻坚来府中喝了一场酒,大醉了一场。

    苻坚倒在明楼上的石桌上,嘴里一直在喃喃不停。

    ………“若是那时娶了你,多好。”

    “娶了你,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你答应我好吗?不要告诉娘,不要告诉父王好吗?”

    萱城的心一直被狠狠的撞击,他的心似有锥子在刺一样的疼。

    苻坚的弟弟,他真的就这么沉沉的永远睡去了,可为何听到苻坚这些胡言乱语时,他会流泪,他会心痛。

    这具身体明明不是他的,他只是一个灵魂罢了,为何还会有反应?

    他倒在苻坚身上,沉沉的睡去。

    这是一场梦,一场做了一千六百四十年的梦。

    四月上旬,苻宏从建康归来,他带回来如今晋朝执政谢安的话,谢安,晋朝与秦国永远是十年之约。

    秦不灭晋。

    晋不伐秦。

    今年是公元373年春,十年,便是公元383年春天。

    …如此甚好,百年秦晋之好。

    王勐的病又加重了,一连十几日都没来早朝,苻坚一下朝便奔去了丞相府,萱城去看过几次,王勐跟他交代了秦国如今的政治境况,在治理内政外面,王勐永远是智者,萱城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这日,又落雪了,四月了长安落雪,诚然罕见。

    苻坚的衣袍上都沾了白哗哗的一片,南岸跟着去擦拭都来不及,苻坚奔到王勐的卧房,攥着王勐的手,紧紧的握着。

    王勐气色更差了,眼睛都懒得睁,闭目,可他的心能感觉得到。

    这双手,他握了几十年,那么的熟悉。

    相顾无言,唯有对视,怎么看都觉得不够,王勐终究是笑了一下,“陛下,听我的话,我走后,秦国丞相之位非阳平公莫属。”

    “景略,你不要这样的话,朕何曾想过你要离开朕。”

    “陛下,是人都会有分离的一天。”

    苻坚的眼睛里再也温柔不了了,这次他是急,是慌,手都颤抖了,怎么也不出话来。

    “臣最后劝谏,慕容冲必须走,阳平公乃秦之左膀右臂,陛下不可与他生了嫌隙。”

    苻坚抚着他的胸口,“景略这些话干什么,朕和皇弟,难道你不清楚?朕对你何时隐瞒过。”

    “可你终究是伤了他。”

    “景略,朕都听你的,其实慕容冲的事朕早都想清楚了。”

    王勐望着苻坚的眼睛,见他眼里没有躲闪,尽是赤诚,嘴角费力的牵起一丝笑,“那就好,那就好。”

    转眼到了清明节,苻氏嫡系宗亲都去给荀太后上了坟磕了头,众人离去了,只有苻坚和萱城二人在墓前久久未走。

    长安地处北方,这个时节,北风依旧吹了过来,萱城一阵颤,苻坚抚了抚他的肩膀,“冷?”

    萱城点头。

    苻坚揽住他的肩膀,把他裹在自己的怀中,“娘亲去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父王走了,娘也走了,皇弟,你该答应朕了吧。”

    萱城问,“答应你什么?”他抬眼看着苻坚。

    只见他的眼里是尽是春水一片柔情,却夹杂了几丝不明意味,他欲言又止,眼里出现了几分无奈,“皇弟,你的记忆真的没了吗?王嘉引渡灵魂后本该有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你该记得那些我们的时光?怎么会?”

    萱城的记忆一直有,只是,他记住了一千六百四十年的后事,忘却了前尘。

    萱城贪恋他身上的味道,久久不愿意离开他的怀抱,兄弟之间互相拥抱,这是再理所不过,可是王嘉引渡灵魂之后,他和苻坚再无血缘之实。

    苻坚为什么同意王嘉引渡千年后的灵魂?苻坚和苻融之间再无血缘关系,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理所当然——————

    突然,一个念头跳入萱城的脑中。

    他不敢去想,他不能想。

    他一把掀开苻坚。

    “你走,走吧。”萱城吼道。

    “皇弟,你。”苻坚伸手,可萱城不再让他触碰,躲的远远的。

    萱城一口气回到府中,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却瞥见了后院中的慕颜花,花开花落自有时,这慕颜花开的却无时,七月开的最旺,可含苞却要三个月,时而展颜,时而含羞。

    明月曾慕颜花在这里了几百年。

    府中有苻坚种了十几年的腊梅,火红艳丽。

    苻坚来了府中多少次,萱城就拒绝了多少次。

    清明过后,王勐的身体更加糟糕了,时常清醒时常昏迷,慕容冲还在紫宫。

    这一天,王勐的身体却忽然好了,府中人抬着他来了未央宫,王勐还是那些劝谏,一定要在他死之前逐出慕容冲。

    可是,这时南岸却过来张夫人在外面求见。

    “她来做什么?让她进来罢。”

    王勐要退下,苻坚不让,张伶然进来的时候一身朝服,齐齐整整。

    这一刻,她并非后宫众人,而是一介朝臣。

    苻坚和王勐皆是一怔,她对苻坚行礼,对王勐只是恭恭敬敬的道了声丞相。

    苻坚诧异,“夫人为何今日这般隆重,似乎有话对朕讲?”

    张伶然郑重的跪拜,苻坚愈发疑惑了。

    “夫人何苦行如此大礼?”

    张伶然重重的磕了头,抬起眼来,一字一顿道,“陛下,慕容冲不能放。”

    苻坚一怔,王勐亦是愣住。

    所有人都是求着苻坚放了慕容冲,也许,是念这天下悠悠之口难堵,苻坚的名声更为重要。

    萱城有私心,所以他求了苻坚。

    王勐为国为民,慕容冲伤害了那么多人,他不能再留在苻坚身边了。

    可张伶然,她一介夫人,整日待在后宫,按理她理当最恨慕容冲了,慕容冲来了秦宫,分去了所有人的荣宠,若不是她有一子,怕是早就被苻坚遣散离去了,可如今眼看着慕容冲要走了,她却来阻拦。

    萱城此刻进了宫,南岸低声对他张夫人过来了,萱城亦是一头雾水。

    南岸低声,“张夫人看似很庄重,似乎有政事跟陛下商议。”

    萱城道,“张伶然后宫女子,怎可参政。”他推开宫门,果然,未央宫,朝臣们平日里聚集议政的宫殿,此刻气氛严肃。

    “这是怎么了,皇兄,难道你要让后宫参政不成?”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伶然,见她一脸严肃,不似平日里那般温柔的面孔。

    王勐靠在座上,叹息了一声。

    萱城走过去问候了声,“丞相怎么也不管管,这政事能是后宫参与的?”他又看望苻坚,眼里带着火气。

    可苻坚看他的眼神始终是温柔如水。

    萱城避开,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太过严肃,王勐咳了一声,萱城道,“丞相的身体没事吧?”

    王勐摇摇头,道,“没事,罢了,张夫人自己的想法吧。”

    苻坚示意张伶然继续。

    萱城道,“夫人请吧,我们都听听你的高见。”

    张夫人苦笑了一下,“陛下,阳平公,丞相,你们都以为我会痛恨那慕容冲,没错,要是放在两年前,这是事实,可是这都过去了两年了,陛下,您怎么还没看明白,慕容冲他狼子野心啊,您为何要放了他?丞相,您不是一直都智慧过人,以大事为重吗?阳平公,世人都知您智勇果敢,明察善断,为何到了这件事上,你们都装煳涂了。”

    萱城听着,他的心被磕了一下,也许,他知道张伶然要什么。

    苻坚和王勐都静默不言。

    “慕容冲害死了太后,是,他该偿命。可即便这样,为何陛下您不直接杀了慕容冲,反倒要把他逐出长安,这是荒唐的道理,丞相,您是不是?慕容冲在长安时享尽了荣宠,可慕容一族人人心傲气高,何况慕容冲身为皇子,生来高贵,一朝沦为禁脔,他怎么能忘记我们秦宫?陛下逐出了他,看似是让他远离了长安,可鲜卑一族还有东鲜卑段氏一脉流亡之外,泸水鲜卑亦没有归降我朝,长安城内混杂了这么多的异族,若一朝慕容冲被人利用,陛下怎么放心的把一个灭了国的皇子流放在外呢?”

    萱城沉默,他知晓张伶然的意思,没想到她身在后宫却看得长远,萱城当然知晓慕容冲的故事,可这一次不一样的是他来了,苻融不在了,也许慕容冲离开后,所有的历史大事都不会发生。

    不会有后面的战争,秦国和晋朝如今交好,苻坚和谢安又是至交好友。

    他想赌,可他又怕赌。

    何况,慕容冲在苻坚身边,他的心一直痛,不知在为谁痛。也许是痛慕容冲,也许是痛苻坚。

    他骗不了自己的心,尽管他有那么多次的不想让慕容冲离开,可他的心却依然有那么多次的想要救赎慕容冲,让他远离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