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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离长沙很近,一个半时的车程正好能让我睡一觉,可惜许愿和田雯uno的声音太吵。
她们可能在争夺我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惺惺相惜,总之她们相处的很好,好到今晚要她们睡一间房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地步。
“晚上你来我房间继续!”许愿临下车恋恋不舍地丢下牌,向田雯发出意义不明的邀请。
十月的橘子洲头有点儿冷,我应该带件厚外套,才不至于站在写着“指点江山”的石碑下连三个喷嚏。
“咱们来背一遍沁园春雪。”班主任年过五十已经激情昂扬,嗓门比他肚子还要大,“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预备起!”
我希望游人停下来录像是因为被我们青春激昂的背诵声所动,而不是想上传朋友圈并配文,迷惑行为大赏。
我很爱国,也很尊重教员,对脚下的土地有不容置疑的热爱,愿意用微不足道的生命捍卫祖国的尊严,但我对在游人如织的地方背诵高级中学语文课本的行为不能苟同。
除了背书还有另一个反复出现的环节,每到一个景点,班主任就会让班长拉起很长很长的横幅,红底黑字写着九高中学高三七班的字样,然后念出很蠢的口号,蠢到我现在还记得。
我来自九高中学高三七班,我宣誓热爱祖国热爱党,我要考上xx大学。
“你的是什么大学?”
许愿踩着碎步跑去路边买了臭豆腐,又踩着碎步跑回来,很激动地要我尝尝。
“难道你真的有宣誓?”我觉得味道不错,有点想再吃一个又懒得开口。
“我当然有!”许愿很认真,“我想考南开,南开的化学系很好。”
她不是真的喜欢南开,只是因为许林舒想考南开,不过我并没有资格指责她,我对我的未来全无计划。
八岁那年,我花了整整两个下午做春游的计划,然后被李怀桑和顾佳梦一起放鸽子,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任何计划。
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至于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羊肠,我不太在意。
晚饭从十月十号下午五点四十八开始,距离我满十八岁还有六个时十二分钟,我对十八岁的期待还比不上对即将上桌的红烧肉的期待来得更大。
“菜上的好慢。”叶安衿坐在我正对面,我觉得很晦气,“咱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无论在武汉还是长沙,教室还是饭桌,她都很喜欢出风头,作为一个私生女能有这样积极的心态,我从某种程度来讲很认可她。
第一个抽中空白牌的是叶安衿,她得偿所愿,“我选真心话,你们问吧。”
她很适合玩这个游戏,因为她有很多可以问的。
你知道自己是私生女后有什么感想?管自己亲爹叫舅舅是什么感觉?你看电视剧里的三会讨厌吗?你会女承母业也去当三吗?
“你用的什么牌子护发素,头发保养的这么好?”谢岚岚不愧是叶安衿忠实的走狗,把本就无聊的游戏变得更加无聊。
“我平常不怎么用护发素,洗发水也就只是超市随便买的多芬。”叶安衿难得不拿奢侈品标榜自己,“可能是遗传吧,我妈发质也很好。”
叶安衿开了个好头,剩下的真心话一个比一个无聊,大冒险的任务是喝掉三杯果汁。
如果让游戏变得无聊是一种罪,叶安衿应该十年起步,谢岚岚直接枪毙。
饭店里闷闷的,隔壁桌的烟酒味让我很不舒服。我没和任何人招呼,一个人离开了饭店。
十月天黑得很早,长沙和武汉的温度差不多,连空气里的味道也让我觉得很熟悉。湘江和长江一样宽,夜晚的江面像墨色的绸缎,包裹着江面下不出名字的鱼虾。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是个恋家的人,离开武汉还不到十二时,我已经开始想念掉漆的沙发和掉毛的李大路。
“咿呀。”
一个穿着棕色熊毛衣和鹅黄色外套的女孩撞到我的腿上,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声音。她大概只有四五岁,抬头看我的样子呆呆的,两根麻花辫乖乖地垂在两边,和我时候一样可爱。
“怎么撞到姐姐啦。”她母亲很快赶来,牵着她的手把她从我身边拉开,语气温温柔柔的,“给姐姐对不起。”
女孩很听话,“姐姐对不起。”
“没关系。”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和蔼些。
“姑娘怎么穿这么少坐在江边,晚上降温很冷的。”女人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湖南口音,和路边的艾草馍馍一样甜。
我不太习惯陌生人的善意,所以我只是寒暄几句就装作要回家的样子起身离开,走到一个她们看不见我,我看得见她们的地方又重新坐下。
女人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孩子,牵着她肉肉的手从左边跑到右边,又从右边跑到左边。
我不理解四五岁孩喜欢的游戏,也不理解她们无限的精力。女人看上去很累,不过她一直笑的很温柔,只有在孩子背后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点点疲倦和喘息。
不知道我这么大的时候顾佳梦是不是也会不厌其烦地陪着我。
她得一个人在家待三天,我许愿她不要把药当饭吃,也不要把酒当水喝,饿了点个外卖,困了就早点睡。我有点想顾佳梦,甚至有点惋惜我的十八岁生日没法和她一起度过。
陈皙有控制欲极强的妈,叶安衿有做三不为子女着想的妈,这样比起来林宵好像也还不错。
至少我从她那儿遗传到一张很好看的脸,也顺顺利利活到了十八岁。
许愿从背后窜出来的时候,我正托着下巴看那对母女玩耍,我的脸上有和我不适配的温柔,还好没让许愿看见。
“要回酒店啦!”许愿笑嘻嘻的,把橙汁喝出了白酒的感觉,“快陪我牌,我今天要不眠不休!”
酒店的房间不是很大,许愿和田雯还有另外几个同学只能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圈牌,即便条件很艰苦,他们还是硬生生到了十一点半。
和田雯一起来的还有二班的几个男生,他们兴致出人意料的很高,我猜他们中的一个或多个一定对田雯有意思。简简单单的uno被他们出世界杯的感觉,国足要有他们一半的干劲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能出线。
“咱们狼人杀吧!”一个在赛场上被杀的很惨的人如是。
“可咱们就六个人,有点少吧。”他大概uno得不错,不算当胜负不明的村民。
“七人局不正好吗?”输家眼神游荡,最后落在我身上,又被我的眼神逼回到手里的牌上。
“喊许林舒吧,他会玩儿。”田雯看来对uno的兴趣也不是很大,肘了肘坐在她旁边的许愿示意她和自己一块去。
许愿的表情在三十秒内变化了很多次,最后向我投来复杂的眼光。她真的很会撒娇,即便是像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很能拒绝。
“我去喊许林舒,在哪个房?”
“7906!”许愿很感激我的雪中送炭,回答的速度快得惊人。“田雯之前在车上告诉我的。”
好拙劣的演员,幸亏许林舒喜欢的是化学不是表演,否则以许愿的水平很难考上北京电影学院。
她对许林舒的喜欢在我看来很明显,如果我对陈皙的喜欢在别人看来也这么明显,我宁愿找个横梁吊死自己。
我的房间是4903,去许林舒的房间,也就是陈皙的房间,要坐三层电梯。
电梯缓缓上行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电影的剧情,这不能怪我,我还有不到半时就要成为一个成年女人。
我敲门的时候有点紧张,大概是替许愿紧张。
“你找我吗?”陈皙开门的时候正洗完澡,半湿的刘海耷在额前让他显得更加温顺,和我三年前初次见到的那个人很像。
椅背上搭着黑色的牛仔裤,床上散落着白天浅灰色的毛衣和深棕色的外套,我第一次看见他不那么一丝不苟的样子。
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样的沐浴露,香味浓得让我头晕,又让我很想再靠近一点,再离那种味道近一点。
我基本可以否认人之所以会常常在晚上犯错是因为黑暗的原因,酒店房间的灯真的很亮。
再坏的人偶尔都会有一颗善心,比如现在我头很晕,也没有忘记许愿的大事,“我找许林舒,他同学找他狼人杀。”
陈皙愣了愣,朝房间里看了眼,“他半时前出去买个东西,现在还没回来。”
我点点头示意了解,但没有离开。陈皙看着我一句话也没,但没有关门。
他只是看着我看着我,终于看出了哪里不对。
“你左手在流血。”陈皙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目光急切地看向我,好像是古代战场上提着敌人头颅找将军要赏的战士,“你没发现吗?”
陈皙握住我手腕的那一刻我突然很能和ai共情,通俗来,我感觉到一股电流从我的手腕直达心脏,让我忍不住颤抖。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也有可能是熬夜导致的症状,我的心脏一直不太好。
他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今天却夸张。所谓的流血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蹭破的创口,看不清伤口,只能看见凝固的深红色血液。
“没注意。”我做做样子想挣脱,却被他握的更紧。
我都要有点怀疑其实陈皙是喜欢我的。
他可能真得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学生,否则他不会不知道超过晚上十一点半,一个成年男人邀请一个距离成年还有十七分钟的女孩进入自己的酒店房间意味着什么。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