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桑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连开对话的方式都很烂。

    和十二年没见的女儿这句话很可笑，况且我只有一米六。

    我冷冷扯扯嘴角，“是，比六岁那年高很多。”

    “呵呵，真是很久没见。”李怀桑很尴尬，两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我这些年太忙。”

    “是很忙。”顾佳梦当年大概是被李怀桑的幽默所吸引，否则我也看不出他还有任何其它优点，“李姿要上高中了吧。”

    我不明白李怀桑为什么会突如其来找上门，但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能轮得到我，我只想让他赶快消失在我面前，别扰了我和李大路的美好时光。

    “你有事事，没有事就走，我很忙。”

    李怀桑的笑僵在脸上，垂在身侧的双手背到身后，在我就要进门的最后一刻喊住我，“你母亲的事情，我很遗憾，我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在我记忆当中，李怀桑从未对顾佳梦有什么亲昵的称呼，也没唤过她佳梦，尽管我早就有预料，但这句你母亲还是让我很不爽。

    他好像个外人，和街道办事处新来的大学生一样为我悲惨的家事表示同情。顾佳梦死的真不值。

    四月的武汉已经有一点点燥热，尤其是下午两三点，正是烈日当空的时候，为李怀桑浪费口舌是件对自己很残忍的事情。我宁愿吃掉一大盘香菜然后对着马桶呕吐一下午，也不愿意和李怀桑再多一句话。

    新阳路的居民认识我的并不多，也不知道南三街李妤的名字，来来往往的人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板着脸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和一个神色尴尬态度拘谨的中年男人。我不想让人们把我当做被老男人包养又不知报恩的□□，更不想让人们把我当做是正值青春期把可怜老父亲赶出家门的不孝女，所以我觉得让李怀桑和我一起进门。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我一定会遭报应。我竟然把它赐予我的宝贵生命浪费在李怀桑身上。

    “你只是来表示遗憾的吗？”我没给他倒水，我想他也不需要。

    “你和你母亲真像。”李怀桑讪讪地笑着，尴尬的环顾四周，眼神最后落在远处的李大路身上，“一样直接。”

    我和顾佳梦一点也不像，我想，如果顾佳梦的性格和我一样就不会死的那么早，他也不能稳稳当当坐在这儿些废话。

    他是真的没话可。

    我开始庆幸在青岛时没去找他，否则沈斯年看见我有这样一个无聊的生理学父亲，一定会觉得我也很无聊，“顾佳梦的房子我已经卖了，这个房子的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她的遗产不多，我全数继承。你们离婚的时候财产分割做的很好，你也没有异议。”

    我的话让李怀桑很难堪，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换身衣服就能上台唱戏，表演川剧的经典变脸。

    他也不太适合戏剧，他适合喜剧。皱巴巴的脸，躲闪的眼神，油腻的身材，往台上一站就能惹得人哄堂大笑。不过他一开口就很无聊，甚至会让人很恼火，我能想象出他登台演出的情景，应该会有一波高过一波的声音，“退票，退票！”

    我忍不住笑起来。

    “你……”李怀桑没想到我在谈及顾佳梦死讯的时候会笑得这么开心，他有些惊慌，“我来不是因为钱，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还行，你不来就更好了。”我喝了口水压抑笑意，“你可以走了吗？”

    再过一会儿就是李大路吃第二顿饭的时候，我得为它准备，我特意买了生骨肉，它一定会喜欢。不知不觉中我把它宠的很厉害，错过吃饭的点它就会耍脾气，扔饭盆，要沙发，跺脚。

    李怀桑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拿出父亲的做派，“我知道这些年对你们很亏欠，我愿意弥补，但今天我是来求你帮个忙。”

    “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的狐狸尾巴露的真快。

    “李姿还有两个月中考。”李怀桑提起另一个女儿的表情很温柔，“她成绩一直不好，我和思倩，李姿妈妈一起去寺庙给她求个学业符。”

    我曾经过情敌是个很莫名的词，我讨厌叶安衿也和她喜欢陈皙无关，但听见他这样温柔的提思倩的名字，我为顾佳梦感到很生气。

    不知道思倩会不会跳民族舞，会不会做糟鹅，会不会在李怀桑醉醺醺回家之后和他大出手。李怀桑所谓的爱是很轻贱的存在，拥有他的爱并不是值得吹嘘的事情，甚至是可以称为是潜在的祸端。而这轻贱的爱正是顾佳梦追寻一生都没能得到的，也正是她为之丢弃生命的。

    “结果怎么样？”我表情很冷静，看不出对思倩女士的不满。

    “结果不太好。我们下山的时候遇见一个道士，他你母亲的怨气太深，会影响我和我的家人，只有得到她的原谅……所以我想求你帮她……”

    我没法听完李怀桑放屁。

    “你是不是有病？”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足够荒谬，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李怀桑还没病的很严重，因为他还能谄媚的耐着性子求我，而不是勃然大怒，“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姿姿是无辜的，她要是考不上好高中，我一天也睡不好。”

    “她考不上好高中关我屁事。”我耐心越来越少，“没本事就去工，去搬砖也饿不死，天赋这个东西不能强求，可能你们俩基因一碰撞就是比较劣质。”

    我没见过李姿，不知道她是不是和她爹一样是个烂人，所以我本不应该这样骂她，但看着李怀桑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的样子，我心里很解气。他可能想我，也可能想骂我，只是害怕会让顾佳梦的“怨气”更胜，让李姿连中职也考不上，所以不得不忍耐。

    “你到底怎么样才能帮帮姿姿？”李怀桑表情痛苦，俨然一副慈父模样，他大概为了思倩和姿姿什么都愿意做。

    我有点可怜他，所以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可以，你只要愿意弥补就行，我给你两条路。”

    李怀桑马上露出笑容，像是薅到鸡毛的馋狐狸，“你你。”

    “第一条路是弥补顾佳梦，你马上去死，她就会原谅你。”我笑眯眯的，指了指厨房的水果刀，“喏，很方便。”

    “你真会开玩笑。”

    李怀桑的笑容再度凝固在脸上，讪讪地把目光从水果刀上转回到我身上，眼里写着不死心的渴望。

    我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有两条路就有两条路，“第二条路是弥补我，简单一些，给我一百万。”

    按法院的判决，离婚后李怀桑也必须向我和顾佳梦支付抚养费，可他穷的响叮当，顾佳梦又一生都致力于“精准扶贫”，所以我一分钱也没能从李怀桑口袋里掏出来。一百万对他来应该不是个了不起的数字，我听那个老板娘家里有的是钱，李怀桑的肚子也吃成怀胎六月的样子，想来是山珍海味没停过。

    每年春晚都很无聊，不过有时候也能留下点发人深省的问题，比如到底是人死了钱没花完更痛苦，还是人没死钱花完了更痛苦。李怀桑就正面临着命和钱的抉择。

    看来他没有他的那么爱思倩和姿姿，他一个都舍不得不要。

    李怀桑临滚之前我对他喝酒太多会死于肝癌，得让李姿好好孝敬孝敬他。他告诉我在李姿三岁那年他就戒了酒，因为李姿不喜欢酒味。

    李姿真矫情，只要习惯，酒味也没有那么难闻。

    我坐在江边的栏杆上，脚下是三个空空的啤酒罐，眼前是一望无尽的江，黑漆漆的，好像天上的黑洞，什么都能吸进去。我知道黑洞不是个洞，甚至也不能用黑色来形容，不过酒醉的人犯错误很正常，可以容忍。

    我觉得酒味不错，下次有机会给顾佳梦带一罐。我坐在江边发呆的时候，□□一直在响。

    -你在哪儿，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想死你啦！

    _你又逃学，不带我！等高考之后一定要陪我玩，现在快回来陪我上课吧～【猫猫头表情】【狗狗表情包】【自拍表情包】

    -不理我，明白，我失宠，我走55555

    -在哪儿？老师找你，最后一次模考很重要，你一定要回来。

    _不想回学校也发条信息吧，让我们知道你平安。

    前三条来自许愿，后两条来自田雯，她们大概很怕我死掉。

    我放下手机，一条也没回复。

    不回消息的报应来得很快，我没能如愿好好享受安静。

    “李妤！”陈皙的声音我永远不会认错，他此刻很慌乱，“你下来。”

    我转过身子看着他，手上还拿着罐啤酒，“你是不是有病？”

    陈皙的唇色不像从前的粉红，似乎更淡了些，不太好看。深灰色的外套被他拿在手上，贴身穿着的白衬衫被汗水湿，隐隐约约能看见腰间的曲线。

    “你别想不开。”

    他调整气息，一字一句对我，眼睛里的光时明时暗，“求求你。”

    古语云男儿膝下有黄金，讲的是男人的尊严。可沈斯年求我吻他，李怀桑求我帮帮李姿，陈皙求我从栏杆上下来，可见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