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你求人能不能拿出点诚意？”

    我怀疑陈皙会被我弄哭，他看起来真的很害怕我会自杀，“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人在冲动的时候总会奇奇怪怪的话，比如陈皙现在随口出的承诺。李怀桑也什么都愿意做，可他连死都不敢死。

    我不想重复没意义的对话，所以我没开条件，只是静静的看着邮船在江上来来往往，“我不会自杀的。”

    “我很担心你，大家……都很担心你。”陈皙的停顿很欲盖弥彰，“我知道你的日子很难过，但大家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被分手十次的心碎女孩不会相信永远，亲妈为亲爹自杀，亲爹十二年不见自己的成年女人也不会相信永远。我只觉得陈皙的话很可笑，虽然我喝了四罐啤酒，但江风一阵阵灌进我脖子里，吹的我很冷静。

    有时候太冷静也不是一件好事，让人不能被欺骗。

    我笑了笑，散开绑着的马尾，试图让自己更暖和点，“许愿要去南开，田雯要去清华，谁会陪在我身边？”

    我话像互联网上每一个没事找事的杠精，我相信陈皙的所的陪伴并不有关于物理意义上的距离，不过在我这里，不在身边的陪伴都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顾佳梦也能她在天上陪着我，真没意思。

    “我陪在你身边。”

    陈皙应该和我坐在一起，吹吹江风冷静冷静。

    他的声音很轻，但也很真诚。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对我来讲很动听，比“这节课老师请假”和“作业不收”还要动听百倍。用很俗套的话来形容，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甚至觉得鼻子酸酸的，可能要喷嚏，也可能是要哭。

    大概不会是要哭，否则顾佳梦会气得再死一次，我在她的葬礼上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怎么可能会因为陈皙哄我的话哭。

    心脏并不能停跳很久，否则会死，我吸了吸鼻子让它继续运转起来，“我想考北京外国语，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好冷，比十二月在江边的时候还要冷。

    陈皙很为难，他也应该为难。拿着能上清华的分数降贵纡尊陪我去北外，他的脑子里应该灌满了长江水。

    “我陪你。”他只沉默了三秒，答应的还算爽快。

    他好像个昏君，心甘情愿被妖妃魅惑的那种。

    褒姒不喜欢周幽王是件很奇怪的事。

    “你脑子有问题吗？”我顿了顿，“你值得更好的。”

    我此刻良心尚存，不能眼睁睁看着陈皙因为一时冲动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

    陈皙深吸一口气，紧皱着眉，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我吃掉，“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话？”

    “你凭什么管我？”我一直很嘴硬，也看不惯陈皙“反抗”我的样子，“就因为我喜欢你吗？”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我很讨厌里女主喜欢男主喜欢的失去自尊的样子，也很讨厌男主仗着女主的喜欢做尽烂事还能有个善终。

    陈皙大概对我的理论闻所未闻，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正准备让他走远点别烦我清净，就听见他轻柔又坚定的声音，像夏天的风一样穿进我的耳里。

    “因为我喜欢你。”

    陈皙站在远处，黑暗中他的表情我看不真切，只能听见他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声

    “你骗我会，”我本来想会不得好死，转念又觉得很残忍，“会和我过上一样的日子。”

    乍一听很像是诅咒林宵死的意思，不过我并没有恨她狠到这个地步，我只是觉得陈皙不会想变成和我一样的人。冷漠，固执，对所有的一切都持有自己独特又狗屁不通的见解。

    “你能先过来和我吗？”陈皙还在恳求我，我没办法拒绝。

    我跳下栏杆的那一刻，陈皙长舒一口气。

    “我还没活够，不会死的。”我看着陈皙额前湿漉漉的刘海，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他不像沈斯年一样经得起我的玩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皙抿抿唇，死死看着我，就好像我下一秒就会消失，“我猜的。”

    “你猜的还挺准。”我了个喷嚏，应该是因为江风。

    “别着凉了。”陈皙取下围巾，笨拙地替我围上。

    他的手法让我联想到工人往纺织锤上缠丝线，总之他好像没意识到我是个人。

    “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没算放过他，因为他从来也不肯放过我。

    “因为……”陈皙吞吞吐吐的，额前的汗珠一滴滴坠在地上，他肯定很后悔向我告白。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并不能算作是告白，更像是一种对我告白后礼貌的回应。我不喜欢里男主长篇大论的告白，比红配绿的碎花大袄还要俗气，比清朝八股文还要冗长，比大年三十晚上八点开播的春晚还要无聊，但陈皙的吞吞吐吐更让我感觉到不爽。

    我不想继续和他浪费时间，我的时间很宝贵，“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交往吧。”

    一定是受许愿的影响，我竟然会出这么轻的台词。

    就在几分钟之前我还认为陈皙如果变得和我一样是件很遗憾的事，但当我知道陈皙喜欢我，至少他他喜欢我后，我迫不及待想让他和我坠入同一个泥沼。

    我很迫切的想知道陈皙的底线在哪里。他能不能为我放弃他一贯的原则和规矩，他会不会为我忤逆林宵，他在见识到真正的我之后是否还能继续出喜欢二字。

    我很想戳破他的谎言，然后对他实施惩罚。

    “还有两个月高考。”陈皙很会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是拒绝别人，总是一副有苦衷的样子，“我们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们是成年人。”我忍不住笑出声，凑近看着他深邃的眸子，不像是在骗人，“以你的能力，和我交往耽误你考大学吗？”

    陈皙也意识到他的借口很拙劣，于是换了一种思路来拒绝我，“还只有两个月，我不能分心，高考过后……我们还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个词有时候很浪漫，有时候又和电话末尾那句“改天吃饭”一样代表着敷衍和离别，我喜欢直接的答案，陈皙的闪烁其词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让你很分心吗？”

    我低下头，围巾上的细细软软的毛毛在我唇边扫来扫去痒痒的，又很温暖。如果我是一只猫，母猫舔我脑袋的感觉应该是这样吧，我希望顾佳梦变成猫后会稍微负责一些。

    “是，你让我很分心。”陈皙这次回答的倒是很爽快，“你难过的时候我没法好好做自己的事，因为我会恨自己的无能。你笑的时候我也没法好好做自己的事，因为我知道你的笑不是因我而生。”

    我建议他最好还是思考一下再回答，因为他利落的回答里有很多漏洞。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所谓得不到的人和做不到的事都只是你的欲望不够强而已。用相框的碎片自杀这么难的事情顾佳梦都能做到，况且她也不是个聪明的人，我不相信陈皙有做不到的事情。

    作为一个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我不仅拥有开启感情线的权力，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行。”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又笑起来，“北京见。”

    凡事有一就有二，所以原则不能被轻易破，不过有事情是我无法控制的，比如今晚我又一次失眠。

    我很想睡觉，可是一闭上眼就是陈皙可怜巴巴求我的样子，还有他的那句喜欢我。

    明明都是睡不着，失眠和熬夜的差别很大。熬夜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失眠是不治之症的痛彻骨髓。我感受不到痛，可我讨厌失眠。

    我起身去客厅的时候看见陈皙的围巾躺在沙发上，又闻见熟悉的栀子花香。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皙的围巾一半搭在被子外面，一半被我死死拽在怀中。

    难怪昨晚会做春梦，我真像个变态的恋物癖。

    “高考倒计时二十八天！”

    许愿像个人形计数器，有时候兴高采烈，有时候愁眉苦脸，风雨无阻一天不落。

    “你很期待高考吗？”我看不懂许愿的热情。

    “期待啊！”许愿往桌上又贴了个花花绿绿的便利贴，写着密密麻麻的三角函数公式，“也不是期待，只是上大学之后我就能好好追许林舒啦。”

    许愿家教很严，表白失败之后就很少去二班找许林舒，她只能盼着上大学“一展身手”。

    许愿是个很甜的女生，许林舒不喜欢她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他还没陈皙好看呢，不过陈皙也没沈斯年好看。

    “祝你成功。”我点点头，向许愿送出最真挚的祝福。

    “你也成功！”

    许愿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我的意思是祝你高考顺利！”

    我的考试运一直不错，我并不紧张。

    六月八号，最后一门英语开考。

    “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听这段试音，所以我心情很好，写起来也很顺手。

    “终于终于能解放啦！”许愿挽着我的胳膊从考场里跑出来，像个滑翔机。

    “你能不能稳重点。”

    我以为高考过后我会有难以言喻的释然和轻松，可那种感觉并没有到来。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会见不得别人安逸，所以我决定去找陈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