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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我家看李大路吗?”我在书店门口堵住陈皙。
我是很有自尊的人,陈皙嘴上喜欢我又找出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理由拒绝我,我本不应该主动找他,但李大路很想他,我也没办法。
陈皙看见我好像并不很开心,甚至有些像被猫踩中尾巴的耗子,“好,我过几日来找你。”
“你很忙吗?”我看见陈皙手上一本暗紫色的书藏在身后,隐隐约约像本教材。
提前预习是他的习惯,他们好学生都喜欢这样,我懒得多问。
陈皙敷衍的很不用心,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扑闪的频率极不寻常,显然是在骗我,“家里有点事。”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低垂的眼眸。
“你估分了吗?”
他迫不及待转移话题,“文科数学卷我看了,考到的几个重点你复习笔记里都有。”
他的没错,田雯给我的那三本笔记确实很有用。可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笔记里有什么?
“那是你的笔记吗?”我问,回想起那娟秀的字迹,真有几分像陈皙所写。
“数学是我写的。”
陈皙低下头,许久才回答,像是做错事的孩。
我就知道田雯和陈皙勾结已久,他们名字里都有一个xi字。
我应该谢谢,可这不是我的性格,陈皙也不爱听。
“对不起。”陈皙轻声,“我怕你知道是我写的就不会要了。”
该谢谢的人不,不该对不起的人先,我觉得很好笑。
不过陈皙的隐瞒确实很有必要,我和他的关系一直像雨后的雾,晦暗不明,看得见又摸不着。大部分问题出在我身上,我的性格实在太难把握,太让人烦。
第二天,陈皙没有来看李大路,他在电影院一个人看重映的《阿飞正传》。
第三天,陈皙没有来看李大路,他在物外自习室待了一整天。
第四天,陈皙没有来看李大路,他一整天都没有出门。
我的反应变得很迟钝,直到第五天才意识到他不会再来看李大路。不仅是四天,他好像一直在躲着我。
七月二十三号,湖北高考成绩开启查询,我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醒来手机上已经有六个未接来电。
“我634!”许愿带着哭腔喊,“应该可以过南开线!呜呜呜,我好慌!”
一边应该可以过南开线,一边又很慌,人真的很矛盾。
“没事,你肯定可以的。”我面无表情的安抚,试图从很久没碰过的书包里掏出准考证。
试图失败,我把书包扔到一边,顺从天意的关掉查分网站,“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
许愿收敛了哭腔,“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不对劲!”
我从来没怎么凶过许愿,因为我知道她是个心思细腻,性格敏感的人,换句话就是有一颗一碰就碎的玻璃心。她都会觉得我平时不够温柔,其他人恐怕会视我为洪水猛兽,我很满意。
“没有。”我有点饿,肚子咕咕叫起来吵得李大路从睡梦里惊醒,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我,“回头再吧,我点个外卖。”
“你少点些!”许愿又大呼叫起来,“下午六点巴厘龙虾,我和田雯约好和你一起吃饭,她买单!你千万要来。”
我一向不喜欢突如其来的约定,可我没法抵抗许愿的撒娇和龙虾的诱惑。
巴厘龙虾的凉面做的最好,我忍不住吃了三碗。
“你今天胃口好好哦。”田雯一手拿着剥好壳的龙虾往嘴里送,一手艰难地在手机屏幕上戳来戳去回复微信。她高考分数很高,应该忙着应付七大姑八大姨的祝贺。“你考得怎么样?去北京外国语没问题吧!”
“我没查。”我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也可能是无所谓的自弃。
“去北京真好,你们又能在一块儿了。”许愿托着下巴摇摇头,话里话外很羡慕我和田雯。
“谁叫你……”田雯顿了顿,故作神秘,“千里追夫!”
她话音刚落,许愿就和她闹起来,连带着桌上的纸巾和纸杯也跟着落在地上,滚出一米多远。
我看着她们俩闹的样子,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欣慰。
“妤儿,等九月去北京,你就能和陈皙在一块儿啦。”许愿放弃对田雯的追杀,转头来拷问我。“我听许林舒,陈皙的第一志愿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离北京外国语远吗?”
他妈的。
我没在许愿和田雯面前脏话,只是在心里感叹。他居然报考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他竟然报考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我早就该知道他是个骗子,技术娴熟毫无廉耻的那种。
我的表情应该和雍正知道除夕夜倚梅园遇见的人是甄嬛,而不是余莺儿时的表情一样,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我的异样。
许愿心翼翼碰了碰我的胳膊,往我碗里夹了个牛蛙腿腿,“你怎么啦!我是不是不应该提他。”
我又吃了口面,“我以为他会去清北,有点意外而已。”
巴厘龙虾是武汉很有名的连锁店,以味道好价格高出名,有名到连江汉路地铁站出口那家都是盗版。看来它是过于有名,以至于品控越来越差,我怀疑后厨的厨师做面时在睡觉,因为今天的凉面味道和从前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想消费者热线。
“对啊,我也很意外!”
许愿很信我的话,很快放下忧虑,又一个劲叨叨起来,像只第一次下水的鸭子,“你他上什么学校不好,偏偏要上那个,不会是为了哪个女生吧?为了成绩不太好的女友放弃去清北的机会只为和她上同一所大学,好浪漫!”
“你多吃点吧!”田雯忙往许愿嘴里塞了个虾球堵住她的话,“看你都瘦了。”
我曾觉得许愿幼稚又不失可爱,现在我收回过去的话,她实在是脑子缺根筋。
“他不会为别人改志愿。”
我话底气很足,尤其是想起陈皙“我陪着你”的样子,气足的要飞上天。
世风日下,巴厘龙虾早晚会倒闭。
晚上十点四十二,呕吐两次后我发出以上感叹。
没有人能在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好好睡觉,我也不例外。
我从前只知道陈皙对林宵唯命是从,是个遇事只会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呆鸵鸟,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出尔反尔的骗子。
我有一点点难过,不过生气更多。从来只有我骗别人的份,这次算我阴沟里翻船。
我睡不着,因为我在好好反思怎么会被他骗,学会他的好招数就能去更好骗人。
“你我为什么会被他骗?”我把熟睡中的李大路踹醒,它一脸呆傻,完全不能和我共情。
很多年后我看见一句话,一个女人会被你骗是因为她愿意被你骗,我觉得简直是一派胡言,撕了书扔进垃圾桶里被李大路吃进肚子又变成狗屎拉出来。
我没再和陈皙过一句话,也没见过他一面,直到八月一号的毕业典礼上,我远远望见他站在足球场上发呆。
“没想到这么快就毕业啦!”
许愿扮的很甜,蓝白格裙下露出像莲藕一样雪白的腿,毛茸茸的脑袋上戴着毛茸茸兔子耳朵,梅子色的口红衬得她更加唇红齿白。
“没觉得很快。”回想起高考前的那段日子,我只觉得再多上一节数学课就会暴毙在九高。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会觉得时光如梭吗?”许兔子一跳一跳窜到我身边往我肩膀上蹭了蹭,又怕我生气,腆着脸补充,“我是和我啦!”
我不动声色地抖开她,“我争不过许林舒。”
头孢遇上酒能让人闭眼,许愿遇上许林舒能让她闭嘴。
男女情爱虽然还比不上一根燃烧的事后烟持久,但要不是男女情爱我也不能在许愿面前有点清净,我得承认从前的看法有些偏颇。
“你不和他争,我也不和你争。”许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她用了两三年的相机,朝许林舒的方向蹑手蹑脚去。
八月的武汉是最热的时候,可能是在月经期的缘故,我穿着薄外套一点也不热,甚至有点寒凉。
我总觉得我活不了很长时间,可能四十岁就会死,那么算来我也快进入中年危机。
“李妤!”田雯远远冲我喊,“晚上九点在古琴台放烟花!不见不散!”
我开微信发了我的第一条朋友圈:【去你妈的九高。】
我是个和陈皙一样坏的骗子,我一直在九高留到晚上七点半,成为最后一个离开的高三学生。
“好学生不应该整天待在教室里争分夺秒刷题吗?”我自言自语,走到哪儿都能看见陈皙的影子。
九高花了很大一笔钱重新装修了操场,跑道是国际标准的跑道,奇奇怪怪的两种绿色交错,蓝色的外围丑的让我呕吐。
足球场也最好拆掉,别让我想起陈皙和张宁珩完架蹲在地上对我笑的样子。
我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九高的招牌,金底红字,很气派。
三年前陈皙把我从我的泥沼里拉上岸,现在他又硬生生把我拉进他那块泥沼。
晚上九点,古琴台没有中午那么晒人,凉快的很。
“给你。”
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天的陈皙终于现出实形,递给我一堆扎好的手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