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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退出聊天窗口,但还是看清了那张照片。
他好像又长高了点,高考体检的身高是181.5,现在大概有183。183,要不散,王建国正在赶来骂我的路上。
他摘下眼镜后长得越来越好看,优越的鼻梁让人嫉妒,从前过于浓厚的书卷气消失了些,连眼神里的怯懦也变成锋利的坚定。如果我再欺负他,他可能不会再让着我。
“明天我要早起,关灯吧。”柳汝秋戴上灰色眼罩笔直的躺在床上,语气冷冷的。
我不想睡觉,也不想做别的事,黑暗里想事情更有气氛,所以我顺着柳汝秋的意思关了灯。
我的设想有误,没过两分钟我就睡熟过去。
“李妤你昨晚做噩梦了吗?”周稻一面抹水乳一面抬头问我。
“没有。”
床板硬硬的,我好像豌豆公主,腰很痛。
“没有就好,我昨晚起来上厕所听见你在梦话,好像在叫……?”
哦,陈皙啊,那不是噩梦,是春梦。
也不能算是个完整的春梦,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叹了口气,又躺回到床上,“没事,我梦见天一直很黑,怎么都亮不起来,我只能喊,,想把太阳喊出来。”
“你这么喜欢白天?”徐婧很少见我这么长一段话,“是早八让你牵肠挂肚吗?”
法语专业的早八很了不起,让先天性无痛症患者就觉得头痛手痛腿痛心痛。
大二还要早上八点在教室早读实在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看着和李大路的屎并无区别的动词变位和时态总结,我觉得恶心的不行。
“是,我喜欢的不得了。”
那时候的我距离二十岁还有不到一个月,被大学生活磨了棱角,至少入学后从来没有和人吵架架过,也还没来得及挂科。
目送她们三人离开寝室后我逃掉了早八,努力回忆昨晚的梦并反思自己在梦中呼喊陈皙名字的不良行为。
破窗效应是真的,接下来两周我梦见了陈皙八次。
不知道你有没有反复梦见过一个人,那感觉不太好受,梦是无法控制的东西,你不能恨他也不能恨自己,只能对空气一拳。
“我不能一个人不好受。”我在两周后当机立断,决定再找个人和我一起难受。
陈皙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和他的微信聊天框还停留在:你已添加了陈皙,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江边那晚他加上我的微信之后什么也没。
好在我还有田雯。
“下周五道口北京校友聚会,交换实习信息,你来吗?陈皙也会来。”田雯变得很稳重,“你和他有什么话都开吧,怎么也是认识六年的老同学,别这么别扭。”
我不喜欢田雯这幅样子,像是循循善诱的老师教导青春期失足少女。自从她考上清华后,我就觉得和她的距离变得很远。
即使同在北京,我和她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反而是在天津读书的许愿总在寒暑假缠着我,讲她和许林舒的故事。
“下周几?”我问了个很无聊的问题,因为田雯只有周日没有课。
“周日,晚上七点半,付姐在成都,吃完饭去天堂,你要想早点回学校让陈皙送你回去呗。”
“嗯,好。”
这是我高中毕业一年后第一次见陈皙,所以我找了徐婧为我化妆,忍受了她一万个八卦的疑问句,戴了上她新买的珍珠耳环,扮得像宫斗剧里出场一集就会死掉的嚣张反派。
现在想来,那个妆化得很没必要。
“我们妤儿真漂亮!”田雯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看见我进门连忙起身拉我坐在她身边,眼睛笑的弯弯的,和初中时一模一样,“你口味没变吧,看看有什么要加的。”
清华北大离五道口近,她和其他几个清华北大的校友先到餐厅点菜,我来的也算早。
“我吃的少,就按你们的来吧。”
我很紧张,从来没有过的紧张,我有点害怕看见陈皙,也害怕让陈皙看见我。
我很难描写陈皙出现前那晚的其他人都在做什么,餐厅的氛围怎么样,食物的味道如何,因为我一直在等他。
“抱歉,路上有点堵。”
他和梦里一样,挺拔,坚定,谦逊……好看。
他进门的一瞬间我控制不住的手抖,让我忍不住怀疑先天性无痛症的隐藏并发症是癫痫。
“不迟,快坐吧。”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概是天意,也可能是他命中必有一劫,场上唯一的空位在我的左边。
“好久不见。”陈皙的声音变得好成熟,让我好陌生,“你今晚真好看,我都快认不出你。”
按剧本来讲,他应该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不过我不是言女主,这种瘆人的情话也更像是沈斯年的风格。
“你也变了很多。”我顿了顿,“和以前的你比起来更吸引人。”
很可怕,我还没进入二开头的年纪就在谈话间用起以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着徐婧看多p站的缘故,我总觉得今晚我和陈皙的对话走向很成人。
陈皙对我的奉承反应不大,或许我应该他一直很吸引人,适当的谎言在交际中很有必要。
他碗里很空,只有两三根竹签,不像是来吃饭的样子,“我当年真的想过去北外,后来改志愿是有原因的,还没来得及和你解释。”
事情变得更糟,当年和从前一起被提起显得一切都无法挽回。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总有你的原因。”
我很想让陈皙知道我的宽容大度,知道我早就不在意这件事,可话出口总有一股莫名的酸味,有点儿阴阳怪气的刻薄。
大概我不适合温柔的话,也不适合装云淡风轻。
陈皙没像从前那样低下头,而是抿抿唇对着我笑了笑,很听话,真的没有解释。
他从来不是个亢奋的人,不过我感觉他和一年前比起来,似乎更加忧郁些。这也很正常,读大学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雀跃的事,尤其是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北京读大学。
我不太适应北京的气候,夏天晒的要命,冬天又冷得要死,八级大风混着扬尘吹在脸上让人寸步难行。从高三到大二,我体重增长了十二斤,尽管如此,九十斤的我在北京的风面前还是和单薄,我只能退让,我讨厌退让。北京的饮食也不太合我的胃口,不管是全聚德还是东南顺都不尽人意,味道太淡,我怀念嗜辣后胃里的灼烧感,那是我离痛觉最近的一刻。
“法语好学吗?”陈皙大概是觉得对我有亏欠,所以没话找话。
我耸耸肩,“不好学,挺恶心的。”
陈皙选的话题还不错,起法语我总有很多恶言。
“只要用心没什么难的。”陈皙看我杯子里的王老吉见底,又从桌侧拿来一瓶递给我,“你一直做的很好。”
我曾经为保持身材戒断奶茶一月,一月后点了杯芋泥波波,然后那一个星期我喝了四杯奶茶。我曾经觉得陈皙最后会变成我人生中一个有点特别又终将回归平常的插曲,用烂俗的话来讲就是青春里的一场雨,两年后我和他手指相碰,然后我突然又想要很多很多。
我忍不住看他,忍不住听他话,只是他的话很难听。他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根本不知道书上密密麻麻的单词有多让人头疼,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讨厌法语,他只是觉得一切都是因为我不用心。
我有点生气,又没法反驳,我确实不用心,人怎么能够对不喜欢的存在上心,我读的是北京外国语大学,不是北京电影学院。
“你呢?”我收敛脾气,“在警校很辛苦吧。”
只是客套话而已,他辛不辛苦和我没有关系。我在心里对自己,做喜欢的事情,自己选择的事情,心甘情愿奔赴的事情,永远不会辛苦。
陈皙比我“敬业”很多,他没算骂骂学校,也没算骂骂课程,“不辛苦,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一年。”
我还没来得及对他冷嘲热讽,让我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今天还是李妤同学二十岁生日!让我们祝她永远十八岁!”田雯从座位上站起,高高举着玻璃杯对我笑,她还没喝酒就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话颠三倒四。
接下来就是一套比海底捞还要尴尬的仪式,没有蛋糕也没有蜡烛,只有参差不齐的生日快乐歌。我和大部分人喜欢的不太一样,不过我很能理解庆祝生日,距离死亡又近一年确实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只是我更喜欢一个人默默庆祝。
“生日快乐。”陈皙笑着对我,一点也没有没准备礼物的内疚,“祝你万事胜意。”
“嗯。”
虽然我是个很暴躁人,但我也有文雅的一面,比如我知道一句话“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见到陈皙的一个时三十六分十六秒后,我的心情不能简单用“喜”来概括,我甚至觉得胸口堵堵的,有一种很吓人的东西要爆发,是两年前十八岁的我向陈皙告白后就出现的东西。
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只是早晚而已,我决定把我和陈皙的事在今晚解决,不要再反反复复梦见他,梦见他对我好,对我笑,梦见他或急或缓的吻我。
“要和我一起喝酒吗?”我觉得很热,脱掉外套懒懒歪在座位上,笑着对陈皙抛出橄榄枝。
我猜陈皙没有在大学和女生交往过,因为他很快扭过头,眼神躲闪,慌张的避开我浅绿色的吊带内衣,像个羞涩的处,还是不怎么看片的那种。不过也可能他有女朋友,要恪守男德,不能多看别的女生一眼。
top2的学生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爱学习,五道口的天堂人满为患,人满为患的结果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坐的很近,我一歪头就能靠在陈皙的肩膀上。
“你没喝过酒吗?”
陈皙很擅长掩饰情绪,应该是古书上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那种人,但我很擅长观察人掩饰的情绪,我看见他下咽时微微的皱眉。
“没。”陈皙放下酒杯,修长的十指紧扣在一起,好像很紧张。
见到陈皙的两个时五分十四秒后,我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过去的陈皙的影子。这一点让我很受鼓舞,也可能是酒精的原因,我变得轻松很多。
“你有没有想过我?”我歪在陈皙身上转头问他,我的唇和他的唇之间只有五厘米的距离。
酒吧里很热,我脱得只剩一件内衣,酒又很凉,滑进胃里冰冰的,让我有点恍惚。
他有点想推开我,犹豫了会儿还是没动手,任我靠在他身上,“有时会。”
好狡猾的答案,一天想一次是有时会,一个月想一次也是有时会,想我死也是想我,想见我也是想我。我有点晕,看着桌上两杯空空的长岛冰茶有点后悔。
正事之前最好不要喝太多酒,我支起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决定直截了当一点。
“你还喜欢我吗?”我轻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好像变得很卑微,“我只是很好奇,你不回答也行。”
人有时候是很贱的,我想要他回答的时候他选择沉默,我不用他回答的时候,他偏偏答应的很快。
“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陈皙着又喝了口酒,表情比一开始自然很多,只是深不见底的眸子还是暗暗的,不像告白,像是执行任务前交代遗言,“只是……”
“你怎么老这么多只是?”我很不快,“你很享受玩弄我的感觉吗?”
酒吧的灯光很昏暗,我隐隐约约看见陈皙的脸上有很明显的红晕,要是他不是酒精过敏,大概就是被我的话吓到。应该不是酒精过敏吧,我没见过谁喝酒能把耳朵根也喝的潮红一片。
我没法找到比“玩弄”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陈皙对我的所作所为。
值得一提是完这句话我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快感,似乎我也很享受被他玩弄的感觉。我不会是个m吧,我有点烦,感受不到痛的m注定无法讨s的欢心。
“我去一下吧台。”陈皙猛地起身,差点带翻他的椅子。
不会喝酒的人去吧台点单,他还真是在肆意玩弄我。三秒后我起身追上他的步伐,拉住他的衣摆,还没来得及出让他更加难以自持的台词,就看见他口袋里掉出一片白色的东西。
他的眼神随着白色的落地从错愕到惊慌,让我很好奇,是女人的名片?告白的草稿?还是欠下高利贷的欠条?
我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发现比我想象的还要糟。
是从一版药上剪下来的四颗,是我很熟悉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