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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顾佳梦真的觉得我比她的命还要重要也算不上什么,她会因为李怀桑这个烂人自杀,可见她没觉得自己的命有多重要。
我比她强很多,我没因为和陈皙断联两年就自杀。
“做菜好难……!妤儿好挑食,只好把舞蹈课换成烹饪课,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跳舞。”
“又开始头痛,吃了两片药也不管用,收拾收拾送妤儿上奥数班去,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就好,不要像我一样一身病!我看她也不像学习的料子。”
北京外国语大学,不算什么很了不起的学校,但也算个知名211,顾佳梦的推断实在草率。
顾佳梦的本子上一句也没有提到李怀桑,每一条都和我有关,我很欣慰,决定从后面撕下一张纸写检讨。
“尊敬的领导”,我才写五个字就觉得笔很不好用,出水很不顺畅。
好像不是出水不顺畅,我愣了愣,是水太多。
夏天的雨来的很急,像天上有人在玩高压水枪,哗啦啦替行人洗头,没有一点拒绝的余地。我很确定在关好窗的室内不会有雨能落在纸上,所以我是在哭。
李大路和李巷的行为佐证了我的结论,一大一的脑袋在我腿上蹭来蹭去,最后演变成两个脑袋互顶。
它们在争风吃醋,就像我单方面对李怀桑所做的那样。
“见鬼。”我把没写几笔的检讨书揉成一团砸在李大路的脑袋上,看着它吚吚呜呜。
我不应该为了赶地铁不吃晚饭,现在我好想吃顾佳梦的番茄鸡蛋面。她天赋不高,番茄总是酸酸的,我不是很爱吃,但是很管饱。
我可以吃河南烩面,重庆担担面,北京炸酱面,但我再也吃不到顾佳梦的番茄鸡蛋面。
作为一个女儿,因为母亲的去世哭不算是丢人的事儿。
夏天的雷阵雨停歇时,我开始写检讨。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时,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待。
其实古话也不一定对,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不是人人都能遇见,等是等不来的。
领导对我的检讨还算满意,决定既往不咎,一月后让我继续给秦权上课。
秦权一点儿良心也没有,笑嘻嘻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份六十分的英语试卷,“喏,没有李老师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
“你的语法问题主要集中在状语从句上。”我懒得理会秦权的废话,“你先默写语法规则给我看看。”
“行,我写。”秦权掏出笔叹了口气,还没写上一行就又开始岔,“我女朋友马上过生日,老师有什么礼物给我推荐推荐呗。”
秦权动作很快,一个月女同学就变成女朋友,可能他关于爱情的那套歪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有很多可以荒废的时间,有很多犯错的机会,可看着十七岁的秦权,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苍老。
我和秦权一样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我记不太清,不知道陈皙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我在教室最后一排偷看他,记不记得我因为叶安衿而给他使脸色,记不记得我在橘子洲头想牵他的手。
我很后悔没在橘子洲头牵他的手,尽管在那之后不到两年我和陈皙在物理意义上距离拉近到达顶峰,但我觉得那是不一样的,二十岁的我和十八岁的我是不一样的,二十二岁的我和二十岁的我也是不一样的。
我在课堂上很少沉默这么久,所以秦权停下了写字的手,抬头怔怔的看着我,“老师?”
“这是另外的价格。”我笑的很勉强,不过他也不会太在意。
相爱的人眼里只有彼此,没有六十分的英语试卷,也没有每周见面两次的培训老师。
领导对不文明用语的接受程度很低,不过他还是算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们单位从不加班。下午六点半,我左手拿着奈雪,右上拿着鸡蛋仔,站在一所学门口,看着背着书包的学生像沙丁鱼一样从教室里涌出来,算去吃碗鳗鱼饭。
焦急的家长堆里有个看起来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男人,他穿着和季节不相符的军大衣,裤子灰蒙蒙的不是故意做旧的效果,穿着和海鲜市场很搭的靴子,头发不短,戴着尺寸紧张的鸭舌帽,压不住的碎发从帽檐边上翘起来,看起来像是个会对拿着零分卷子的儿子大出手的严父类型。
我很快明白他的格格不入来自哪里,因为他根本不是家长,没有家长会带着明晃晃的长刀来接孩并在空中肆意挥舞。
男人挥着长刀在学生堆里穿梭,自在的像一条鱼。
我不应该这么形容他,他是个毫无疑问的反派角色。以我浅薄的社会经验来看,他应该是个能力不足,生活不如意,无法自控情绪只会怨天尤人,毫无同情心欺凌弱的恶徒。
场面很混乱,我权衡了一会儿,认识到自己只是不会痛,不是不会死,所以没算和男人搏斗。
“你们再过来一步,我就把她杀了。”
男人抓住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刀明晃晃夹在她的脖子上,干瘦的手死死捏住她的胳膊,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人群,盯着女孩几近崩溃的母亲。
“你别伤害她,别,让我来换她,我来换,我求求你。”母亲面容姣好,衣着得体,却状若疯妇。
我不应该这么形容她,她是个毫无疑问的悲剧角色。以我浅薄的社会经验来看,她应该是个责任心很强,很关心家庭,对自己要求严格,把孩子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好人。
“不行。”男人恶狠狠的,手上的力度加大,女孩白皙的胳膊被掐出一条醒目的红印,“你,你来换。”
我用了一分钟才确定他是在对我话。
一个个子不高,神情萎靡,拥有沉溺于垃圾食品的习惯的女人,似乎看起来确实比疯狂的母亲要好对付,他选择我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定要是我吗?”我收养了李大路和李巷,但不代表我是个时刻准备着为陌生人献出生命的活雷锋。
“对。”
原来这就是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
我看着人行道上鲜红的血迹,似乎能闻到熟悉的血腥味。在我充斥着斗殴的学生时代,这种味道并不陌生,但这样的形态,让我忍不住联想到顾佳梦自杀那天地板上的血迹,也是这样鲜红,这样惨烈,我心情变得很差,心情一变差就会做出不符合我习惯的行为。
刀很凉,男人勒我勒的很紧,在和陈皙分手,不对,在被陈皙讨厌之后,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这样亲近过。
“乖乖,别怕,妈妈在。”母亲搂着惊魂未定的女孩,声音很轻,语气很柔,让我有点……嫉妒。
也没有很嫉妒,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在用一种看英雄的眼神看着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你有话好好,不要伤人。”
“你有什么诉求就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解决。”
……
每天都要在西二旗换乘站受低素质人口折磨的我,首次感受到北京这个大城市的温度。
我想过很多种死法,可能因为意外而死,可能自杀,可能因为和人结仇被报复而死,唯独没想过这种颇为英雄的死法,不过这种死法听起来不错,很壮烈,还有一种别样的浪漫主义。我死后应该会有很多报道,结合我在市三中和九高犯下的“恶行”,媒体可以好好谈谈人的可塑性,想必很多问题学生都会因为我而被人另眼相看。
“冤有头债有主,谁让你不痛快你杀谁去。”
不出意外,我的大部分读者这辈子都不会有被人拿刀挟持的体验,所以我告诉你们在这样的处境下人会变得很无聊,很闲,很想和人攀谈。
“闭嘴。”我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不过应该不太好,因为我能感受到刀刃上的力变得更大,“你懂个屁。”
围观群众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我怀疑我的脖子正在流血,可我没法印证我的怀疑。
男人很不尊重我,我并不太喜欢他的态度,“要不你把刀放下,我们比试比试,你不一定得过我。”
“你少他妈做梦。”男人恶狠狠的在我耳边吼,声音大的像加农炮。
“我要见警察,马上就要见,否则我杀了她。”
男人的台词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我没有很想死,不过也没有很想活。能永远不被早上七点的闹钟吵醒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事儿,至于李大路和李巷,它们已经是成年狗和成年猫,我相信它们可以在野外活得很好。
要是让陈皙的主治医生听见我的内心独白,他可能也会给我开几盒舍曲林。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班日被人用刀挟持的概率大概和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差不多,我不知道全北京在职的警察一共有多少,大概一万,也可能十万,总之在这样庞大的基数上,来救我的人正好是初中同学的概率应该比中头奖还要低。
我再见陈皙时和陈皙初见我时一样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