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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点后悔为陌生人的安危挺身而出,的再清楚一点,我一看见陈皙就有点想活下去。

    “你不是要和警察吗,你有什么诉求都出来,不要采取过激行为。”带头的警察大概四十岁上下,很稳重,举着喇叭冲男人喊话。

    刀架在我脖子上很凉,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喷在我耳边像是在为我的死亡倒计时,我余光中能看见围观的人群举起手机摄影,忍不住庆幸今天有好好化妆出门,而不幸的是,我感觉我在哭,连我换下的学生都没有哭,而我在哭。

    自从为顾佳梦哭过一场之后,我的泪腺变得格外发达,好像要把前二十二年没落下的眼泪全部补上。

    我没觉得痛,也不是很害怕,只是一看见陈皙我就认为很有必要落下点眼泪。事实证明我的眼泪好像也很有效果,我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看过陈皙,他也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看过我。

    过去两年多我梦见过他很多很多次,他和我梦里的样子不太一样。穿着警服的他很干练,很锐利,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不像单薄的竹,更像一棵松树,夏天迎着骄阳,冬天冒着风雪,又像天上的明月,永远不会染上尘埃。

    我有点明白制服情结从何而来,他看起来很神圣不可侵犯,让我很想……死到临头还色胆包天。

    “我要见校长,你们去找校长。他敢不敢来见我?”男人的嘶吼声很难听,我下意识皱紧眉头。

    人心不足蛇吞象,见了警察还要见校长,我想劝他弄清自己真正的需求,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校长很快出现在我们面前,一身黑西装,蓝色领带,一副很慌张的神情,过时的金丝框眼镜好像下一秒就会从他鼻梁上滑下来,和我的生命一样摇摇欲坠。

    接下来的对话很无趣,翻来覆去不知所云,也可能是失血的缘故,我脑袋晕晕的,还有点犯困。

    “你不算和警察聊聊吗?”我努力偏过头想对上男人的视线,尽量真诚的和他沟通,“这个校长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

    “你少他妈吵吵。”

    人类是很口是心非的生物,因为在十分钟后他选择和陈皙的上级进行沟通,“你会不会杀我?”

    “你先放下武器,只要你自首,我们可以考虑酌情解决你的问题。”

    “你们警察只知道和稀泥,你是不是在骗我?”

    ……

    我对他们的对话内容不太感兴趣,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陈皙,当然我想动也没法动。

    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觉得陈皙很担心我,不仅仅是警察担心人质的那种。

    他离我很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一只手按在腰侧的枪套上,一只手攥拳垂在身侧,手背上隐约可见暴起的青筋,他大概很紧张,大概不愿看见我血溅当场一命呜呼的场景。

    他还在恨我吗?我不知道,一个人会担心自己所恨之人的生死吗?

    也可能只是出自人道主义的关怀,也可能只是想干好自己的工作,不管是谁被挟持,他都会很紧张。

    “我不要和你谈。”

    我耳边的嘶吼声一波高过一波,男人的情绪一点儿也没因为警察和校长的到来而平复。

    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拒绝和陈皙的上级沟通,而是用一双饿狼般的眼睛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扫视,准备就像不久前选中我一样选中另一个可怜人。

    “你过来。”男人松开钳制我的手指向人群,刀还架在我的脖子上,“就你,你过来谈。”

    陈皙的运气和我一样烂。

    “我?”陈皙指指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观察我的观察能力下降,他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幸,甚至有点儿莫名的……欣喜,“你愿意和我谈是吗?”

    男人比我还要不耐烦,“是,你别带枪。”

    陈皙轻轻从枪套里拿出枪,轻轻把枪放在地上,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发出,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我,也可以是没有离开挟持我的男人。

    “我来。”

    他双手举过肩,像黑夜里谨慎的猫一样向我们靠近。不知道警察是不是和艺人一样,也有表情管理课程,陈皙的表情缓和很多,只有耳朵的一抹红晕出卖了他的紧张。

    那抹红晕和我那天晚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只是情况变得很极端。从生理上来讲,高潮的快感应该是最好的感受,而被人割颈而死应该是最差的感受,在我人生最好和最差的时候都有陈皙的参与,听起来很romantic。

    可能是大四的法国文学鉴赏课让我变得稍稍柔软,从前我一直看不上所谓的romantic,毕竟人不能守着一种虚无缥缈的感情过日子。

    我从来没发现我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这么差,我忍不住发抖,“你渴吗?我有点渴。”

    里每每写到这样的情节,人质都会类似这样的话和歹徒拉进距离,让他放松警惕,顺便给警察争取点动作的空间从而安全逃脱。我希望作者不是在凭想象骗人,否则我一定会去她文下刷负,不过要是她在骗人,我大概率没有命做这些。

    “你事儿真多。”男人嘴上骂我,身体却很诚实,“我要喝水,给我水。”

    我有个微不足道的建议,建议警察出警带上下好毒的水,否则实在浪费我的镇定。

    “你要喝什么?”北京的七月很晒,陈皙额前细密的汗珠很清晰,“我给你拿。”

    我想喝奶茶,刚刚那一杯冰淇淋红茶加布丁才喝几口就不知所踪,我有点心疼我的18元。

    陈皙没给我买奶茶,他买了矿泉水。

    男人戒备心很强,上下量着陈皙,“你不准过来。”

    “你要我……扔过来?”

    “不,你别扔。”

    也是,他是疯子不是傻子,就算是手无寸铁的警察,他也会提防。

    水瓶又不会走路,更没有人为设定的轨迹,他不让陈皙靠近,也不让陈皙扔过来,他大概要一直渴下去。

    事实证明,我不是疯子,没法理解疯子独特的脑回路。

    “你跪下,跪着过来。”

    好,这下陈皙一定会恨我。

    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跪下,更不愿意听从一个恶徒跪下,陈皙又是极其看重尊严的人,我没法想象陈皙下跪的样子,一定很别扭。

    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毁掉自己和母亲见最后一面的人,又要毁掉自己的尊严,他大概觉得很倒霉,当年就不应该带滑板进市三中。

    既然陈皙一定会恨我,我希望他多恨我一点,恨到一定要报复我的程度,也好过在我人生里无声无息。

    “好。”

    陈皙答应的很生硬,轻舔嘴唇的样子像是捕猎前的虎,只是虎不会被人要挟。

    他跪下的一刻,我耳边响起很难听的声音,也可能是心里传出来的。那种声音像长指甲划过黑板,又像坏掉的机器嗡鸣,还像不锈钢勺子在铁锅里晃来晃去,总之让我很心痛。

    我惊异的发现我感受到了痛,尽管微弱,却是真实存在的痛,能让先天无痛症患者感受到心痛,就连华佗在世也要对陈皙甘拜下风。

    “我给你,你放松点。”

    陈皙一丝不苟的警裤上被跪满灰尘,他的脸色和他的警裤一样难看。

    我不知道陈皙靠近的时候有没有看清我眼眶里的泪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对我稍稍生出点怜悯。

    我一直在想陈皙会如何恨我,以至于在枪响之时我毫无察觉。

    “心!”

    陈皙在子弹从我耳侧呼啸而过的前一秒将我扑在地上,我没和坚硬的地面相碰撞,只是实实的压在了陈皙的手上,我甚至能听见他因为疼痛而发出轻轻的嘶声。

    “谢谢。”我想不出更好的回应,“你要先起来吗?”

    我不想在身边躺着个死人的情况下和陈皙聊更多,而且我脸上滚烫浓稠的血液也有不受控制流下的迹象。

    “等会儿会有人送你去医院。”

    陈皙起身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抱抱他。

    他语气淡淡的,和一分钟前的他判若两人,让我有点恍惚。我伸出手摸了摸脖子,看着手上的血迹,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曾离死好像就只有一点点距离。

    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去医院有点浪费时间。

    “伤口不深,但也要好好调养,好好休息。”

    面目慈祥的医生把我的脖子裹得一层又一层,我马上就能被送去埃及表演中式木乃伊,为中埃友谊的发展推进一大步。

    我很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不过应该不太好看,不看也罢,“谢谢。”

    医生给我开了一堆药,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你真是个勇敢的姑娘,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二十二还姑娘,我忍不住想,我已经是能顶起半边天的妇女。

    顾佳梦死了,只有医生会把我当姑娘。

    包扎后我第一时间来到警局,准备为正义再做出些贡献——做笔录。

    陈皙的警裤还是灰蒙蒙的,大概是工作很忙,没空换身衣服。

    “你好。”陈皙坐在我对面,握着支黑色水笔,袖口的扣子磨损的很厉害,他对待工作大概比我认真很多。

    陈皙从来没有这样和我过招呼,他和我初见的时候没有过“你好”,只过“和你没关系”。

    重逢后的陈皙比从前有礼貌,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你的名字。”

    “李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