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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陈皙也会有做不好的事儿,我还以为他不会慌张,不会紧张,不会后悔,只会游刃有余的做好每一件事儿。
“没事。”我冲刘点点头,“我在微信上找他。”
我很少和陈皙在微信上聊,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他告诉我挟持我的人质被判了十五年。
要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发生,陈皙就能看见我的id旁一行字迟迟不消失:对方正在输入中……
我不知道要和他些什么。你也会工作失误?听起来很像是奚落和挑衅,尽管这是我一贯的风格,可总觉得不太合适。我想报案,很轻佻,一点儿也不稳重,有一种蔑视法律体系的猖狂。
万分之一大于零,也就意味着陈皙在和我同一秒开对话框是件很有可能的事儿。事实上,他甚至比我先一步发出消息。
【陈皙】:周六晚上七点,南门往左的les deux,我有话和你。
这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看见法语不心烦。
不知道陈皙会和我什么话,但肯定不是表白,我开始仔细回忆有没有欠他的钱。答案是没有,我和陈皙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经济上的纠纷,算得上亏欠的只有无法用实体衡量的感情而已。
约架的经验我有很多,约会的经验不太充足,并不是我自作多情,只是法语里的约会范围很广。和多年未见的老情人昏天黑地大做一场是rendez-vous,排队三个月才预约上补牙手术也是rendez-vous。
“你约会都做些什么准备?”请教晋姝,是我对陈皙邀约的最大尊重。
“你要和陈皙约会?在哪里,你约的他还是他约的你?”
晋姝比我要激动很多,这让我有些困惑,人真的可以对别人的感情关心至此吗?
我握着笔在白纸上划着无意义的杂乱线条,隐隐约约能闻见空气里潮湿的味道,让我想到森林横乱木头上长出的木耳,“他约的我,在一家咖啡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并不指望晋姝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也并不指望她能理解我和陈皙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只是在这样的时刻,我需要有人陪我话。
李大路和李巷给了我很多情绪慰藉,可它们不会话,长时间不和人类话我会变得很迟钝。
“他是不是想追你?”晋姝总是把事情想的很美好,“想和你好好聊聊,对你正式展开追求。”
长大后我变得现实不少,比如开始承认自己并不是很聪明的那类人,我有很多搞不懂的事儿,我搞不懂我和陈皙的问题出在哪儿,搞不懂让我生活灰蒙蒙的罪魁祸首是什么,但我明白当下不是和陈皙发展恋情的适当时机。
他也没想和我发展恋情,我不过是在自作多情。
“不是。”我斩钉截铁道,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心里莫名的很闷,“他可能是想和我正式绝交。”
“不会。”晋姝否认的也很果断,“我看男人很准的,就算没有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他也肯定不反感你。”
晋姝很懂话的艺术,我越来越欣赏她。
“明天好像要降温,不知道会不会冷。”
“会吧,你可以穿那件驼色的外套,围巾就要那条粉褐色的带流苏的长款,我们大二在凯德一块儿买的。”晋姝滔滔不绝的样子让我生出种错觉,我是身家过亿的当红女星,她是兢兢业业的业界顶级经纪人,“也没冷到要穿秋裤的地步,穿加绒的黑白格裙和长筒靴吧,很显身材,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送你的一对耳环,树莓和星星的,你还能找到吗,要不然我晚上给你送一对来,我看看我什么时候下班……”
她了好长一串话,我只能记下来一半,“我只是和陈皙见个面,不是去参加微博之夜走红毯。”
“李妤。”晋姝变得很严肃,“事在人为,为了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稍稍花点心思没什么不对的,男人会喜欢肯为他花心思的女人。”
和我喜欢的人……我宁愿晋姝用她一贯习惯的称呼,“你的炮友”来指代陈皙,我会没那么不习惯。
我很感谢晋姝为我提出的建议,只是我对她的观点并不能表示认同。
我和陈皙初次相见的时候大家都穿着男女不分的校服,可我们相处的比现在要好很多,我也没有精力去把自己扮的像求偶期的雄孔雀。
我很想和陈皙有点故事,但更想坚持做不那么滴水不漏的自己。我没法像晋姝那样,每天出门前花半时化妆,半时搭配衣服,半时给自己的耳朵手腕和脖颈加上亮闪闪的筹码,也没法像她那样每分每秒都在爱河里徜徉。
再陈皙被我骗上床的那晚,我也没有……好吧,我似乎是扮的很妖艳。
总之,我没有听从晋姝的建议,一身黑白灰套着厚厚的牛仔外套就出现在陈皙面前。
les deux的老板和我的品味很相像,咖啡馆循环播放的是Gérard的amireux,很欢快的调子,不像是大部分法语歌带着缠缠绵绵的忧伤。其实法语词典里并没有这个词,歌名是ami,朋友和amoureux,相爱的结合的生造词。网易云的翻译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有点儿俗。
“吃晚饭了吗?”陈皙和我面对面坐着,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和看向我的目光一样柔和,不像是来吵架的,不过也不像是晋姝猜测的告白。
“咖啡馆也有晚饭吗?”
我觉得他大概有点儿紧张,或者有点不安,他从来就不是爱废话的人。
陈皙抿抿唇,微微前倾身体从我身边拿走菜单,我甚至能闻见他袖子里传出的熟悉味道,“喝什么,美式,卡布奇诺,摩卡?”
我好久没见过他这么善良的样子,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通过某种途径先我一步得知我身患绝症,“美式。你请客吗?”
“你喝咖啡不是挺舍得的吗?”陈皙话温温柔柔的,不过我能听出他是在讽刺我。
“你要什么直接吧。”
我不想和陈皙弯弯绕绕,也不想和他玩文字游戏,“你不会只是想和我喝咖啡吧。”
“我是来请求你。”陈皙顿了顿,整理措辞,“可以不在我工作的地方工作吗?”
好无理的要求。
按道理来,在他人对我正当权益进行挑战时,我应该毫不犹豫的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只是面对陈皙,我总是不按道理出牌。
“你能理由吗?”毕业之后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在开着暖气的室内我也不觉得热,指尖冰凉凉的,“你是不是真的很不想看见我,想让我在你生活里彻底消失?”
一个人生建议:如果有些话由别人出来太残忍,可以试试看自己抢先出口,会没那么让人心碎。
“不管你怎么认为,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陈皙的语气很真诚,内容却没什么服力。
“所以是为什么?”我耸耸肩,软绵绵的趴着桌上,像一只在火炉旁瘫软的猫,懒懒抬着眼看陈皙,“你做事没理由的吗?”
我不想翻旧账,只是觉得陈皙做事不解释的习惯好像由来已久,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les deux美式味道一般般,没有警局对面的那家正宗,也可能是我社会主义工人阶级的女儿喝不来资本主义国家的玩意儿,学资本主义文学已经足够让我痛苦,我不能再和资本主义挂钩。
我有点儿后悔,晚上喝咖啡不知道会不会失眠。
“你在我视线里会影响到我。”
陈皙干涩的嗓音为他这句话染上了意义不明的暧昧,和夜色一样黑的浓稠的眼睛又为他这句话染上了丝丝微微的哀伤。单从字面意义上来看,这句话可以被当做是一种告白,只不过结合此刻的情景和陈皙的一贯的态度来讲,更像是一种警告。
其实也没那么像是警告,他温柔的出奇,可能是想先礼后兵。
“你工作失误是因为我吗?”我撑起身子,托着下巴,轻轻用银匙在杯子里搅出难看的纹路,“不要为业务不精找借口。”
陈皙不是爱找借口的人,他端正的像一棵松树,只是偶尔会骗骗我,“他有前科,我下午没空,拜托同事去做,没法拘留,只能批评教育,看看能不能罚款。”
我花了半分钟才明白陈皙的意思,我冤枉了他,他迄今为止业务能力方面并没有可指摘的。
我被墨镜男纠缠的时候,陈皙就在离我一条马路的地方看着我,因为担心我所以在工作上出现失误,以致于被领导批判,在被批评的同时没忘记让同事为我主持正义。我的推断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知道陈皙不完完全全是个冷血的男人。
我也不是个完完全全冷血的女人,所以我原谅陈皙没有在第一时间越过马路帮我。
“会被我影响,就是喜欢我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