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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巧。”我眨眨眼,面无表情,“我和他一班高铁。”

    “也对。”许愿勉强地笑了笑,用很的动作碰了下许林舒,“你们俩都在北京,北京来武汉的高铁就那么几班,很容易碰上。”

    许林舒很懂暗示,伸手拍了拍陈皙的肩,顺势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过,“先进去再吧,门口人多。”

    门口人确实很多,结婚的、满月的、升学的、过生的,人类真的很喜欢庆贺。回顾我短暂的一生,我很难出几件真正值得庆贺的事儿,或许和陈皙重逢算是一件好事儿,不过我绝不会大张旗鼓大费周章,恨不得昭告天下。

    许愿的婚礼现场装饰的很精致,宽敞的舞台中央放着一个大大的星黛露——紫色的大眼睛兔子,迪士尼很有名的角色。星黛露的身边是个大大的城堡,许愿就是城堡里的公主。

    迪士尼大概不会承认许愿是公主,毕竟没有哪一个公主会需要倒追王子。

    “你是许愿的大学同学还是高中同学?”伴娘扮的素净高贵,一点儿也不会抢新娘的风头,又很美,“往这边走吧。”

    整个大厅都被许愿包下,没有一百桌也有五十桌,有老有少,热热闹闹的。这也是我不想办婚礼的原因之一,以我的交际圈,连十桌都很难凑齐。

    “李妤,这儿!”田雯冲我招招手,笑得比伴娘还甜,“你坐我旁边。”

    “嗯。”

    和我同桌的都是九高七班,还有许愿高一的同学,我能一眼就认出的只有田雯一个。

    我看过一个法,每六年人的血液和表皮都会完成一个新的循环,这意味着如果你在街上遇见六年没见的朋友,你没有招呼的必要,因为她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你的陌生人。这个法很荒谬,充斥着文盲的味道和年幼的矫揉做作,可我选择相信,因为我不太爱和人交流。

    “你最近还好吗?”田雯笑眯眯的,从碟子上拿了两个棉花糖,拆开放进嘴里一个,把另一个放在我手心,“上次你和我你在培训机构上班,学生还听话吗?”

    “还可以。”不知道秦权怎么样,和女友的爱情有没有被发现,我捏了捏手上的软绵绵,很解压,“普通学生对老师基本尊重是有的。”

    “肯定比你读书那会儿要乖吧,我那时候可担心你,就怕你哪天被开除。”

    我知道田雯的话没有恶意,不过听起来还是怪怪的。“我会做什么能被开除的事儿吗?”

    田雯回答的很快,“你和叶安衿啊!连副校长的侄女都敢,离副校长还远吗?”

    我在学生时代做过很多件很有意义的事儿,没想到让人最先想到的事儿和叶安衿这个贱人有关。我叹了口气,很后悔。

    “其实我也不喜欢她,只是不好意思和她撕破脸。”

    “她装着和和气气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咱们呢,有次我听见她在水房我们班几个女生长得丑还喜欢作,谁能比她作啊?”

    “要不是因为她是副校长私生女,怎么能转来九高。”

    ……

    我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觉得很吵,这并不代表我不认可她们对叶安衿的态度,只是我觉得很没意思。从我的角度来看,这是多年后的真相大白,群众雪亮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反派,从叶安衿的角度来看,她们就是得人好处还在背后搬弄口舌的恶毒女配。

    何况当年我和叶安衿架的时候也没见谁来帮我一把。

    “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我断了她们喋喋不休的抱怨,把棉花糖放进嘴里,不是很甜,我更喜欢奶茶的味道。

    婚礼上没有奶茶,只有雪碧可乐橙汁,红酒白酒啤酒,我开外卖软件准备点杯一点点,犒劳犒劳听了一堆废话的我。

    “嗯,不过我挺好奇的。”我左数第二个绿毛衣黑外套的短发女压低声音,不太大的眼睛转来转去,“你和叶安衿是不是因为陈皙有过节?”

    我发现一个规律,一旦一个人喜欢上什么他就会很快失去什么,而当他讨厌什么,他讨厌的事情就会周而复始的折磨他。

    显然她相信时间是能治愈一切的良药,相信二十四岁的我比十七岁的我成熟很多。

    “我和他……”我过了很久也没想出个体面的回答,抬头准备编造时正对上陈皙的目光。

    许愿确实没有把我和陈皙安排在同一桌,而是相邻的两桌,我和他的位置正对,中间只隔着两个存在感不太高的人。

    不知道二班的同学会不会像七班的同学一样无聊,会不会向陈皙问起过去的事儿:李妤是不是真的和你告白过?你喜欢叶安衿还是喜欢李妤?你和叶安衿怎么分手的?

    我猜他们应该会对叶安衿更感兴趣,毕竟她很温柔,男人都喜欢柔柔弱弱的女人,否则他们寥寥无几的阳刚之气就会无用武之地。

    不过也许他们在谈更加悲伤的话题:北京三环内的房价一年内涨了几个百分点?北京户口几年能办下来?

    陈皙的神色看起来很伤悲,像是和织女隔着一条浩瀚银河的牛郎。

    “我和他不是很熟。”我停顿了很久才接着下去,“就是不喜欢叶安衿。”

    她们看起来不太相信,也不太好意思追问下去,我不喜欢她们别有深意的沉默,“你们也不喜欢叶安衿,难道个个都喜欢陈皙?”

    “怎么会喜欢陈皙?不可能。”短发女否认的最快,笑着着哈哈,她大概是发现我还是从前那个不会给人好脸色的李妤,“我就是随口问问,咱们看节目吧!”

    我耸耸肩,顺着她的意思结束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向舞台上看去。弹钢琴的是许愿五年级的侄女,唱歌的是许林舒十六岁的堂弟,卖力的像上台前刚刚收下一千的大红包。

    在不知道多少首难听的歌过后,带着滑稽领结的主持人和许林舒终于出现在舞台上解救了我的耳朵。

    许林舒穿西装的样子让我感觉很陌生,在我的记忆里他还是在实验室低着头对着酒精灯目不转睛的男孩,窗外的阳光和女孩爱慕的视线一起落在他的脸上,他一个也不曾发觉。我常常觉得陈皙的变化很大,原来人人的变化都很大,或许我的变化也很大,只是朝夕对着镜子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婚礼的流程很繁琐,坐四个半时高铁又很累,许愿再晚出场一分钟我可能就要在婚礼现场睡过去。

    “愿愿和你结婚不是嫁去你们家,是要和你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她永远先是我们俩的女儿,然后再是你的妻子,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对她,她在我们仨的家从来没吃过苦,希望以后在你和她的家里也不吃苦,要吃只能吃值得的苦,为了更好的未来吃苦。”

    许愿的父母站在她的两边和她手挽着手,简简单单几句话哽咽着了好几分钟,许愿的眼睛也红红的,像是要离开窝的兔子。

    这是我不办婚礼的原因之另一,我没有能让观众为母女情深或父女情深感动的对手。

    接下来就是另一端冗长的主持词,具体讲述了新人相遇相识相知的美好故事,再接下来就是一段亘古不变的台词。

    我在电影里听过这段台词很多遍,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不过不得不承认在现场听又是另一番滋味。在音乐的加持和气氛的渲染下,这段俗套的台词变得神圣不少,我甚至能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抽泣声。

    “愿意!超级愿意!”许愿答应的比任何一个电影主角都要痛快,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要是她有兔子尾巴,兔子尾巴一定会被她摇出残影。

    “喏。”田雯轻轻碰了碰我,递上一张纸巾。

    我没有发出哭声,她实在是很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收了下来,我不确定今天的睫毛膏防不防水。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结婚。”田雯摇着头,往我碗里夹了块羊肉,“还没正式工作呢就加班到九点,工作之后还能不能回家都是个问题,去哪儿找男人。还是你好,过得清闲,也没什么压力。”

    “拿多少钱做多少事儿,你乐意跟我换吗?”我淡淡,要是没有叶安衿,澜雅的工作还算得上不错,“这么迫不及待进入坟墓?”

    田雯皱皱眉头,“大喜的日子什么坟墓不坟墓的,我之前也不想结婚,不过看许愿过得蛮好的,有点儿羡慕。”

    “嗯。”我点点头,不知道该什么,举着筷子等待着松鼠桂鱼转到我面前。

    “我觉得找高中同学初中同学都挺好,虽好马不吃回头草,可架不住回头草香啊,知根知底的又有感情基础,比外头的野男人让人放心多少。”田雯一边一边频频点头,言谈举止间颇有中山公园相亲角老嫂子的风范。

    我不知道回头草香不香,只知道陈皙很香,他身上的味道总是能让我意乱情迷,让我做出一些有违我原则的事,出一些突破人性、罔顾廉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有害社会风俗的话。

    “隔壁有片草原,你好好吃一顿吧。”

    我扬扬下巴指向对面那桌,又和陈皙的眼光对上,他的神色还是很悲伤,谈论房价总不至于谈一个时吧?

    他肯定心情不太好,我想,在过去的一个时里我余光看见他喝完了两杯白酒。

    田雯顺着看去,很嫌弃的摇摇头,“除了……”,她不想犯我的忌讳,很快掐住话头,自热的顺过去,“没一个能看的,再哪人人都有许愿的好福气,我们今天的目标就是吃回车票!”

    我不是差五百多车票钱的人,可我真的很饿,在我吃完第二碗饭又了碗桂花米酒糊刚坐回到座位的那一刻,我听见对面桌传来酒瓶破碎的声音,不是被不心踢碎,也不是被无意间喷碎,是被人带着怒气很用力摔到地上的声音。

    托李怀桑的福,我对这个声音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