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季婆轻轻掀开里屋门帘,沈宁抬眸望了过去,里屋里头与外头物件倒是相互呼应,而软榻上坐着位温婉贤淑的佳人,她眉宇间的万般温柔仿佛与她所识得的面容判若两人,而人嘴角的笑意更是带着暖意。
尤其人身着一袭浅红正装,更是显得典雅婷立。
白潇月一瞧着沈宁,就弯唇清浅一笑,轻轻的摆了摆手,笑着吩咐道:“季婆,你先带着宁儿的女侍去吃些吃食。”
而后瞧着身旁立着的女侍,“莲花,荷叶,你们俩也去聊聊罢,我与宁儿许久未见,想聊聊家常,我没叫你们,便不用来。”
“是。”
沈宁静静地瞧着白潇月将屋里的人尽数清走,她微微侧首对着清月点点头,便上前几步,微微俯身行礼。
“宁儿给姨母请安。”
屋里薰香淡雅清新,略有些淡淡莲香夹杂其中,让人闻了只觉得心旷神怡身心舒坦,不似老太太屋里檀香那般浓郁腻人,使得人胸闷头疼。
白潇月缓缓起身扶起沈宁,温柔眼眸细细的瞧着眼前娇俏俏的姑娘,而后轻笑:“宁儿无需多礼。”
她轻轻拉着沈宁的腕,一同落坐在软榻之上。
“宁儿与姐姐生得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让我不禁有些伤神思念起来。”
沈宁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腕,轻轻拍了拍白潇月的玉手,明明已是妇人却风韵犹存,比府里两位姨娘白玉兰苏媚多了几分让人难忘的媚气,偏还夹杂着贵女特有的矜持傲气,也怪不得她父亲竟还愿娶个寡妇。
而老太太也出奇的并未反对,反而乐见其成。
她轻声细语:“姨母,你无需伤神,母亲若是知晓姨母如此惦记着她,想来母亲定是十分不舍的。”
“但若是姨母真的挂念母亲,不妨在这萧院里头多走动走动,四处瞧瞧看,毕竟母亲在这种住了许久,饶是翻修重整也会留下些许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话音落,白潇月眼眸里温柔悄然退了几分,嘴角的笑意愈发的带有深意,她伸手轻轻敛了敛沈宁鬓角的发丝,“如今宁儿如此聪慧,姐姐泉下有知定十分安心。”
“姨母夸奖了,宁儿一向莽撞。”沈宁眼眸定定的瞧着白潇月,独自为自己添了杯清茶,端着茶盏放在娇挺俏的鼻尖下轻嗅,“姨母这的茶好香,与平日里宁儿喝的那些个茶不同,想来是外祖母特意为姨母寻来的。”
白潇月笑着端起茶盏,轻语:“宁儿聪慧,若是喜欢的紧,走时便带上些,只不过这茶有些伤身,未出嫁的女儿家还是要少喝些才是,免得伤身子落下病根。”
这茶有问题。
且还是故意的。
果然这个女人不能按照平常的想法去看。
沈宁垂眸望着淡黄的茶色,眸底逐渐涌起千千重重的波澜夹杂着浓郁寒意,而后她轻言:“姨母放心,宁儿定不会贪杯,毕竟日后还要嫁入东宫,这种美茶还是由姨母品尝即可,毕竟已是二嫁,想来父亲是不会介意。”
“宁儿明白即可,千郎自是不会介意。”白潇月仿佛未听出沈宁所言何意,只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盏,微微侧首量着身旁姑娘,“许是昨个闹得很了些,这会头竟有些疼,我听宫里的人宁儿按摩是个好的,不知姨母有没有这个荣幸?”
“姨母不嫌弃宁儿手艺不好便可。”
沈宁眼眸一弯,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扶起白潇月坐在身旁的红木椅子上,而后绕到人的身后,她淡粉指尖缓缓按上眼前人的太阳穴,嘴角始终带着娇柔笑意。
她指尖忽轻忽重的轻柔着,这套手法还是跟着太医学来得,只因着太后平日里许是因着年纪大了,便总是头疼腿疼,一来二去为了尽尽孝心,并就去讨教了番。
“姨母觉得力道如何?”
白潇月眉宇舒展开来,阖了阖眼眸,而后道:“嗯,宁儿这手艺是真不错,姨母甚是满意。”
“如今头疼倒是舒服多了。”
“只不过宁儿有没有什么想问姨母的吗?”
“姨母笑了,宁儿有何需问姨母的?”沈宁面颊愈发的泛起温柔,她指尖气道恰到好处,能很好的缓解了人的疲劳与头疼,太后也是相当喜爱。
只是不知她回了沈家,可有人日日给太后按按。
白潇月微微睁眼,望着外头光芒,低语:“那姨母倒是想问问宁儿为杀母仇人按摩的感觉如何?”
沈宁的指尖微顿,嘴角的笑意顷刻消失,眼眸瞧着眼前的发髻上插着的金步摇,牙关咬紧。
“宁儿这是累了?”
白潇月抬起手望着指尖上的蔻丹,轻笑出声。
沈宁垂眸未语,只是继续轻柔的按摩着。
时辰悄然过去,茶炉上的茶壶也不在冒着咕噜咕噜的水泡,但仍升起淡淡月白烟气与旁的熏香细烟融合散开,外头鸟鸣蝉鸣阵阵悦耳,好似是在独自奏乐般。
许久,白潇月睁眼,轻道:“歇歇罢。”
她并未起身,只瞧着前头细碎的光芒。
“我刚想了许久,才记起姐姐为了让我放过你,而求我的可怜模样,原来是多漂亮的才女美人,却伏在地上哭诉着求饶,让人想起就觉得是件趣事。”
立在她身后的沈宁眼眸里笑意尽失,反而蕴含了重重寒霜,仿佛化成了利刃般,定定的瞧着眼前晃悠悠的步摇吊坠,偏偏耳边的温柔细语还未停下。
“宁儿知道吗?你母亲就算是死了,也仍是让人瞧着欢喜的人儿,只是越这样,我便越厌恶,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模样,不是吗?”
“所以,我便就找了人来,斩断她的四肢,拔掉她的舌头,挖出她的眼睛,又将她放在花瓶里浸泡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
“最后,我寻了高僧来,为了让她永世不得超生,便亲自在她的眉心钉上了根攢心钉,听钉了钉子,便无法入轮回,而后将棺材一寸寸封死,沉在枯井里头。”
“想想姐姐就那么孤零零的沉在里头,当真真是可怜极了,现如今也应是否化为一把黄土了罢。”
白潇月笑得愈发的温柔起来,而后难受的揉了揉眉心,道:“宁儿,姨母这头又疼了些,你再给我按会儿。”
疯女人。
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宁紧紧的咬住下唇,眼眶微微泛红,面颊泛着浓郁寒意,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指尖按在白潇月的太阳穴位置轻柔,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晃个晃不停。
以前她闲下来的时候喜欢跟在那些个太医身后学习一些药典,虽不如秋雨秋云,但也知晓些不干不净的法子,对于人的身子构造也清楚几分,心头的寒意愈发的严重起来,戾气横生,险要压不住了。
倘若现在她扒出簪子插在白潇月的颈部或太阳穴。
便可以报仇雪恨。
可……
良久,沈宁松开指尖,轻笑:“姨母真爱笑,宁儿昨个瞧着宴席有些乏了,不如改明再来同姨母聊天。”
“也好,今个辛苦宁儿了。”
白潇月微微侧首,瞧着沈宁离去的倩影。
待人消失,她才收回目光,荷花莲叶也轻轻掀开门帘进来,荷花将茶盏里茶倒掉换上新的,莲叶扶起白潇月坐到软榻上。
荷花垂下眼眸轻语:“夫人,刚表姑娘差了素雪来问何时将二房推出去。”
白潇月轻轻倚在软垫子上,叹了口气:“这丫头总是这么急性子,二房推出去也无用,这沈宁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看来这个法子是用不得了。”
她刚才得那些个话。
平常人早已要杀了她。
而沈宁竟压住了这股子气,还笑吟吟的对她。
如今想来柳念瑶斗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
瞧瞧这心性,皆都是上成,不可瞧了。
想到此,白潇月吩咐道:“莲叶,你去给外头送个秘信,我总觉得沈宁嫁入东宫一事会节外生枝,让他们都注意些,别露了什么马脚出来。”
“免得到时候前功尽弃,毁于一旦。”
“夫人放心。”
莲叶轻声应下,便告退朝外走去。
文院里头,沈宁独身坐在里卧中面色苍白望着眼前妆奁发愣,白潇月的话语仍在她脑海里盘旋,而前世今生夹杂在一起,那些个事桩桩件件皆都不停的出现。
母亲的死因,她的婚事,连着被倌下毒一事。
追根其底,她想都出自白潇月之手。
如今前世想不通的问题都通了。
除了白潇月,怕没有人想要她一生孤苦不得好死。
因为她要不只是母亲的命,而是任何与母亲有关联的,甚至包括整个沈家在内,其实都只不过是来自白潇月扭曲的嫉妒不甘罢了,这何其可怕又何其悲哀至极。
白潇月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否则她手根本不可能伸到宫里头,她今个曾过,是宫里的人告诉她。
宫里知道她会按摩手法的人寥寥无几,太后未将此事传出去,甚至还曾下令芳华宫上下闭口不言此事。
所以白潇月背后之人应是宫里的人。
且可能是宫高权重能力大的。
又或者是其他贵人的眼线,可竟都皇宫了如指掌。
这个人会是谁?
沈家里柳念瑶,白玉兰,白家皆是白潇月的人。
至于其他,都不过只是可怜的棋子罢了。
想到此,沈宁理清楚了脑海里杂乱无章的线条,她的前世早在别人的算计里化为乌有,以为是白家沈家为了前途,其实都不过白潇月的障眼法而已。
从头到尾只有她。
包括父亲消失的十年,恐怕现在都有待定夺。
而有些事秦昱一定知道。
沈宁轻轻掀开旁边的胭脂盒,取出里头的口脂,轻轻了抿一口,本失了血色的唇瓣染了层红艳色,趁得人宛如花间妖,她瞧着镜中愈发勾人的美人淡淡一笑。
许是她理清楚了,眉宇间的郁气淡了许多,周身的气息也干净安宁起来,不似刚才那般杂乱不堪,眸子里的灰暗也逐渐清明了许多。
前尘往事,宛如噩梦,均不应忘。
守在外头的清月秋云眼眸里泛着紧张,刚才从萧院里出来时,沈宁便就险些晕过去了,吓得清月花容失色了好久,她却不知自家姑娘在里头与那黑心女人都聊了何事。
她们也不敢多问,想来能下黑手的女子,也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个腌臜法子都出自黑心尖不安好心之人,只是平白苦了她们家姑娘了。
她们两个迟疑的瞧着门,思索着是否要进去瞧瞧。
还未待二人想清楚该如何。
“吱呀”紧闭的里屋门就从里面缓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