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召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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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绝戴拉莱涅恩的思维网络后,尼莫和奥利弗一起退到墙角。

    这次倒不是因为对深渊贤者本人的反感, 只是他们面前的景象太过诡异。衰老、因饥饿而死、尸体风干已久, 无论哪个因素都会大幅提高取得临终记忆的难度。毕竟没人能让死人开口, 这事情的复杂和繁琐程度堪比从一堆烧尽的纸灰中复原书本内容。

    戴拉莱涅恩很是心。

    他当着他们的面从体内的恶魔眼球上弄下一点血肉, 作为法阵的材料。处理好紫红的肉块, 那恶魔掏出把龙息石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手臂。

    为了防止伤口过快愈合, 戴拉莱涅恩甚至没有把它拔.出来的意思。带有隐隐红意的黑色鲜血从伤口中不住涌出,滴落在地。

    深渊贤者对此毫不在意。

    他心地用自己的血肉涂抹法阵, 腐朽的地板、家具及墙壁很快变得血迹斑斑, 被画满古怪的符号。无头干尸被放置到走廊, 满是眼睛的枯朽头颅则被摆在大阵正中央。

    上级恶魔不知疲倦地工作, 大量失血使他的皮肤变得石灰般灰白。与之相对的,随着大阵变得完整, 戴拉莱涅恩脸上的笑容愈发满足。

    整个场景病态至极, 再添几根蜡烛, 这就是个完美的邪教祭典现场。

    尼莫使劲把自己又往墙角里挤了挤, 深渊教会的献祭都没能让他如此不适。奥利弗则非常干脆地闭上眼,决定在神经绷断前拯救一下自己的精神健康。

    太阳还未升起,凌的天空越来越明亮。

    鸟鸣逐渐清晰,戴拉莱涅恩终于完成了他的准备。恶魔非常礼貌地冲阵中头颅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法阵从四周开始亮起, 鲜血涂抹的线条上浮出朦胧黯淡的红光。

    朦胧的光辉向那颗畸形的头颅聚集, 随即将它包裹。让人不舒服的光晕中, 头颅开始变形,热蜡般融化。融化下来的古怪液体融入法阵线条,如同下一秒便要散去。

    可在那颗头颅彻底融化的下一秒,法阵猛然收缩。血肉构成的线条和符号活像是有了生命,快速向房间中央聚集。它们缩成一团,爆出黑红的烟气,慢慢构成一个看不清面貌的枯瘦老者。

    血雾拢成的模糊人影向一边的戴拉莱涅恩飘去,恶魔温柔地张开双臂,像是在欢迎一个多年未见的友人。

    血雾人影穿过深渊贤者的身体,并在这一回真正地消失殆尽。

    清的微光映亮满是霉斑的窗框,房间空旷而寂寥,半点血痕都不剩。戴拉莱涅恩站在房间另一侧的阴影之中,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头垂得很低,尼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份安静完全不符合戴拉莱涅恩的风格。

    他警惕地伸出双手,黑影在他十指间蓄势待发。奥利弗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风滚草团长握紧安息之剑的剑柄,面色严肃。

    朝阳即将升起,屋内的景象越来越清楚。

    深渊贤者终于抬起头。最初的几秒内,他看上去苍老、痛苦而迷茫。除此之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色还带着些古怪的情绪,尼莫一时间分不太清。

    戴拉莱涅恩动了,他以某种奇异的蹒跚步伐踏过尸堆,在紧靠窗边的储物橱前停住。随后恶魔拉开柜门,双手取出里面的东西——

    尼莫屏住呼吸,黑影的跃动幅度霎时变大。

    然而那只是一顶女式黑纱帽。

    尼莫记得这个款式,他曾在黑根·英格拉姆的头上看到过一顶款式非常类似的。但戴拉莱涅恩手中的这一顶更加精美,也更加陈旧。

    微微发黄褪色、布满灰尘的纱帽上,装饰了一朵被精细风干,并用魔法固定了形态的暗红玫瑰。

    “黑根,和我不同,你肯定还是那样年轻。”戴拉莱涅恩用古怪的口音道,摩挲着那顶陈旧的纱帽。“我看到了我的真理,你追逐到你的神了吗?”

    临终记忆。人在死前的一瞬,爆发出的遗憾、痛苦和解脱,以及留恋。

    尼莫没有放松警惕。老者并没有凭借戴拉莱涅恩的肉体复生,他们面前的是死者最后的思念和感情,一个悲戚的回声。

    若深渊贤者只是个心志正常的普通人,眼下他的精神绝对会被冲垮,很可能就此陷入错乱。戴拉莱涅恩作为唯一一个能同时操控多个躯体的恶魔,应该还有快速恢复理性的希望。

    但这一切,都是以老人的发现平平无奇为前提。目睹过“神”的那双眼睛,如果遗留下了什么——

    黑色纱帽上突然腾起苍白的火焰。火舌卷过精心加工过的鲜艳玫瑰,以及破旧的布料。纱帽很快便被烧得一点不剩。戴拉莱涅恩拍拍双手上的灰尘,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没有看向尼莫或者奥利弗,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深渊贤者走回那扇狭的窗户跟前,再次望向窗外。

    “戴拉莱涅恩……”尼莫搞不懂这算不算异常,只得出声询问。

    “嘘。”恶魔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尼莫啪地闭上嘴巴,又安静地等待了十分钟。可那上级恶魔在窗前纹丝不动,任由清的阳光覆上自己的脸。

    “戴拉莱涅恩。”这回是奥利弗开了口。

    “我明白得很,从理论上来,就算我能够长久地活下去,也学不尽这世上的一切。”恶魔终于转过头,脸上是让人惊骇的平静。“……可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意识到这点。”

    “你知道了?”尼莫抽了口冷气,“我是,他最后的记忆里,难道有他看到的……”

    “有。”戴拉莱涅恩再次看向窗外,“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让我理解。”

    “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毛骨悚然的平静后,笑意终于又慢慢回到了恶魔的脸上。可尼莫能感受到那之中的微妙差别。深渊贤者热情依旧,可那热情中多了些许沉重的情感。

    半是叹息,半是绝望。

    “我能够猜到这位先生不愿它流传出去的原因。别误会,我不算像他一样体贴,担忧世间学者知晓真相的后果——我……唔,只能以此对他致以敬意,这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尽管有点欣赏戴拉莱涅恩的这个决定,此刻尼莫心中更多的却是焦躁。这意味着绕了一大圈,他们两人几乎一无所获。

    像是看出了他的焦虑,深渊贤者终于离开了那扇窗户。他走到两人面前,表情十分认真。

    “我必须承认,我得到了一个足以让我惊叹的研究主题。而这些是拜你们所赐,实话,拉蒙先生,莱特先生。在几天前,我确实对两位身上的力量非常感兴趣……但现在,它们不再是我的优先关注谜题啦。”

    戴拉莱涅恩右手放在胸前,向风滚草的两位成员行了个庄重的礼。

    “作为交换,公平起见,我也不希望让两位空手而归。我会给你们一个情报,一个将会非常有用的情报。”

    红发青年抬起头,脸上换回了恶魔式的招牌笑容。可那笑容后的刺被收起,看起来不再让人那么反感。

    戴拉莱涅恩不愿,自己也不能硬是把他按住拷逼问。尼莫使劲抹了把脸,看向奥利弗——而后者捏紧他的手,微微点头。

    “请讲。”

    “不要试图窥视深渊。”深渊贤者的语调变得郑重。

    “这一代的魔王危险至极,和以往的完全不能混为一谈。”

    尼莫差点没绷住表情,他竭力稳住情绪,好让自己的反应看上去不会太过异常。魔王先生的恋人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奥利弗的应变能力显然要强得多,他甚至来得及挤出一个问句——

    “为什么这么?”

    然而深渊贤者的答案将有点尴尬的气氛瞬间变得冷若冰窟。

    “前不久,在接近深渊之底的地方,我和我的同伴亲眼看见了魔王。”

    遥远的奥尔本首都,萨维奇女士的精神状态同样不太好。

    “黛丽,告诉我,我看起来还是人形吗?”安严肃地指指自己的脸。她拒绝了蕾丝过量,让人脖子不适的睡衣,穿着简单的麻布睡衣和睡裤,甚至还高高翘着二郎腿。

    身着简单长裙的公主同样严肃地点点头。

    “我看起来很蠢吗?”

    这回黛丽娅坚定地用力摇头,差点把发饰上的猫胡子甩掉。

    “是啊,你看,我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怎么那群混球就这么急着替我考虑情人问题呢?我还以为我被分到了哪个农场的养殖区。”安看起来很想要啐一口,可她的视线在华丽柔软的地毯上溜了圈,悻悻憋了回去。

    “简直要命,那群白脸我一个指头就能戳倒。我要真喜欢这个类型……就连风滚草里那几个傻乎乎的子都要顺眼得多。到这个,黛丽,我知道你和戈德温·洛佩兹的婚约被解除了,你喜欢那家伙吗?”

    “我们交集不多。”黛丽娅思忖片刻,礼貌而谨慎地答道。“我想我们对彼此都没有兴趣。”

    “也好,算是我的一个偏见。某种意义上来,洛佩兹家的男人都有点危险。”安又拿起一个信封。浓重的香水味让她皱着脸连几个喷嚏,于是她看都不看就把它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狗屁爱情。估计连我有几个鼻子都不清楚,就敢让家里辈写情诗。”女战士吼道,“光是记那些无聊的条条框框就够要命啦,那群黏黏糊糊的老东西能不能让我省省心——这些天里唯一正常的信件是野狗先生的战报,唯一正常的!”

    “元帅漂亮地击败了威拉德那边的入侵军队。”黛丽娅心地道,“或许您可以适当奖赏他一下。”

    “嗯哼,估计还给敌人留下了心理阴影。”安耸耸肩膀,“明明击败亲王的过程还算顺利,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不满。那战报,啧,就跟他受到了怎样的精神虐待似的。”

    黛丽娅望向穿着睡裤坐在桌上,一边撕咬鸡腿,一边用油乎乎的手扔情书的准女王,决定明智地保持沉默。

    然而安刚扔满一个垃圾桶,又一封信从桌上的金信盒里钻了出来。

    女战士做了个愤怒的深呼吸,刚算继续扔——

    “咦?”

    她停住动作,皱皱鼻子。

    这回的信封上没有昂贵刺鼻的香水味道,取而代之的是高雅柔和的熏香气息,还混了点煮牛奶的甜香。安扬起眉毛,将信翻了过来,然后差点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掉到地板上。

    黛丽娅瞄了眼信封样式,同样屏住呼吸。随即她规矩地垂下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爬到手上的猫胡子。不再抬头看那信封。

    “别在意,想看就看吧。”安的声音沉了下来,“是拉德教的教皇,奎因先生。他只是来个招呼。”

    “招呼?”

    “‘我得把您的同伴暂时借走,尊敬的萨维奇姐。’”

    即将被借走的几位收到的“招呼”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和上次不同,这回是真的惊喜。”杰西·狄伦拍着胸脯,堵住了旅店房间门口的骑士长。

    艾德里安扫过杰西的扮,表情有点抽搐——金发青年正穿着样式夸张的围裙,他将金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堆满自信的笑容,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

    “嗯。”骑士长无奈地应道。

    “我做了蛋糕,虽然这里没有烤箱,但我对我的魔法控制力有自信。”杰西比划着手势,“相信我,我可能是这世上最棒的厨师。上次你似乎挺喜欢,这回至少我们不需要吃到碎的——”

    他的话音还未落,客房附带的厨房中便传来嘭的一声巨响,随后是稀里哗啦的厨具落地声。

    “……”赶到厨房后,艾德里安微微挑起眉毛,“还真是惊喜。”

    杰西面色铁青。

    “正常情况下,人们通常不会想要预测一个蛋糕的命运。”

    他嘴里嘟囔着,把那只面色严肃,满身是奶油的金鹰从被撞得稀碎的蛋糕中拔.出来。金鹰抖抖翅膀,扔下一个信封。

    “……我觉得我有必要改改这个习惯了,有点被害妄想有时候也挺好的。”

    “拉德教的信封样式。”艾德里安冷静地指出,“是召集令。”

    “感谢提醒,蛋糕这笔账我记下啦。”杰西冷着脸将信封拍到桌上。

    前任审判骑士长下意识去拿那封信,不过他的手伸到一半,转了个方向——艾德里安伸手擦过杰西的嘴角,抹掉黏在他脸上的那块奶油,然后皱着眉尝了尝。

    “我去倒点茶。”他平静地点点头,“我们或许可以边吃边看。”

    “噢。”杰西摸摸自己的嘴角,眉毛扬得高高的。他瞄了眼从窗户破洞飞出窗外的奶油金鹰,再次拍了拍桌子上的那封信。

    “干得漂亮,亲爱的奎恩先生。果然这笔账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