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我们欠了他的帐,也不是人家要杀我们，而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而且他们是不可抗拒的。

    ——未来世界王波

    *

    近距离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大庭叶藏很快便发现,堀木正雄正是野寺萤口中的那种都市无赖。

    忘了前情，不过在一次闲聊中,野寺萤提起她以前跟着父母出去玩,在旅途中遇到一个都市无赖，是那种乍一看人模狗样（这是野寺萤的原话），实则一肚子的蝇营狗苟,那副为丑却不自知的笑脸下藏着的那些斤斤计较的算计与其让人生气，倒不如令人可悲。

    他还记得当时野寺萤一副厌恶至极的模样，就用这副表情冷冰冰地：“对于这种人，真是连讨厌他都觉得侮辱了自己,想要无视吧,偏偏又毫无自知之明和廉耻心,看到有好处就死皮赖脸地沾上来，仗着别人的风度和礼仪占便宜。恶心得要死。”

    “所有人类里,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恶心人的人。如果每个人行走在社会中都有自己的位置，或重要或微不足道,那么这种人的位置就是黏腻的黏液,工作就是恶心人。噫～不行，我不想了，再多我嘴巴要脏了，阿叶你看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庭叶藏还记得野寺萤又是嫌弃又是委屈地朝他露出一截又细又白的臂，连汗毛都看不见,上面果真冒着细细密密的疙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消下去了。

    当时不想承认，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没什么。

    其实那时候他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的，连她了什么都没往心里去，想都没想地答应了下来。

    那时候，野寺萤突然握住他的，逼迫他和她对视，很是严肃的样子。

    “虽然是我杞人忧天吧，但是阿叶，我不是在开玩笑哦，我是认真的。”

    哎？有必要吗？

    “我知道了，我会对那种都市无赖敬而远之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严肃，不过这种请求的话再答应一百个都没关系。

    少女依旧板着脸，“那种人是会死皮赖脸地缠上来的，如果你不好意思拒绝的话人家更会顺着杆子爬上来，得寸进尺！到时候就要踩到你头顶去了！”

    为什么得这么煞有其事啊？

    那时候他光顾着感受少女的那柔软的触感去了，难免有些漫不经心。而且，在他看来，这样子为根本没影儿的事替他着急的野寺萤太可爱了，他下意识地不想那么快让她放心，于是便故意露出一点不太在意的样子，佯装敷衍地点头答应，表示自己会心。

    果然，女孩子立刻开始了被噎住，不开心，欲言又止，乃至闷闷不乐的表情流程。

    （我这么能牵动你的情绪呀）

    （就这么在意我吗）

    心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也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别的什么，那时候的那个少年忽而心软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欺负了女孩。

    “好啦好啦，”声音又脆又甜的少年歪着脑袋，额前的发丝斜斜地落在眼睫上，他笑着，又讨好又亲热，反过来握住女孩子的轻轻晃了晃，“我真地记住了。我跟阿萤保证，如果未来真地遇到那种人的话，就算被当成怪人，我也会拔脚就跑，不给对方占我便宜的会。好不好？”

    “真的？”

    “真的呀，不要不开心了，笑一笑吧。”

    “我可是记住了的，你最好也别忘了。阿叶很清楚记仇的女人会有多恐怖吧？”

    “哈哈哈哈咳嗯，当然、当然，我知道，不会让你有会露出恐怖的本相的，妖精姐～”

    “什么呀哎不过话回来，如果我是妖精的话会是什么品种的妖精呢？唔书翁、山鬼、地缚灵阿叶你觉得我像什么妖精？”

    “虽然已经过很多次了，但为什么每次话题都突变噗嗤好吧，嗯，我想想阿萤的话我认为阿萤是辉夜姬！”

    “胡、胡八道，我、辉夜姬又不是妖精。”

    “反正我就是这么认为嘛，这可不是恭维哟。”

    “哼，这种话你对谁都这么吧？”

    “”

    “哎、哎，别不话嘛，对不起啦，我道歉，因为你这么我当然会觉得害羞然后口不择言啊。”

    “这个先不提。不是恭维这一点我还是要强调一遍。”

    “好、好啦，我知道啦！哼，等我飞回月亮的时候就把你抢走！”

    “嗯”

    “你这什么表情啊！”

    “噗哈哈哈哈不是阿萤，你、哈哈哈哪有辉夜姬抢人的？辉夜姬是被抢的呀真是。”

    “那你给不给我抢？！”

    “抱歉抱歉，给给给，绝对给，绝哈哈哈哈”

    ——打住。

    回忆过界了。

    大庭叶藏把脸上的笑收起来，低头在“得寸进尺”这个成语下划了条线，接着继续往下看注释和例句。

    阿萤的没错，都市无赖这种存在果然是会得寸进尺的，什么早就注意到他的，其实就是用那双惯于搜寻利益的眼睛看出他身上有利可图吧，所以才会几次三番地主动和他搭话，成功了以后就拉他出去当钱袋子。

    这一通流程还真是游刃有余。

    虽然被阿萤鄙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是即使是都市无赖，身上也有很多他不会的技能，也比他更能在人群中生存。

    不应该，都市无赖就是人群。

    如果硬要和对方断绝来往的话也不是做不到，只要换一家画孰，避开堀木正雄常去的地方就行了。

    但是在结伴了几个月后，大庭叶藏却越来越下不了决心，也没有一次能够开口拒绝。

    每一次，大庭叶藏都打着“这次跟他去见完世面/学会xxx就再也不去画孰”的念头，但下一次，堀木正雄依旧能在画孰里捕捉到一只大庭叶藏。

    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拉远，反而还越来越近，到了只要一起出门，大庭叶藏的钱包就会直接出现在堀木正雄上的地步。

    大庭叶藏其实是不在意那些被堀木正雄花掉的钱的，虽然和出生在东京的堀木正雄比他是乡下人，但是实话，他对金钱实在没有概念，没有尝过缺钱的滋味，当然不会有省钱的念头。

    而且钱包放在堀木正雄那里的话，对方在买东西付钱的时候反而能精打细算，甚至还会讲价，真是了不起——大庭叶藏原本跟着堀木正雄混，想要学会的就是他这种在大城市里生活的技巧。

    但是等他学会了之后却发现自己用不出来，明明不是都市无赖的专有技能，是所有人都会的招数，但是他就是做不到。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办法融入到人类中，对人类充满恐惧。

    不过这个还好，大庭叶藏还能宽慰自己钱的事不算什么事，反正他家有钱，他不需要像堀木正雄那样生活。

    当然了，买报刊杂志的钱大庭叶藏一定会预留出来。每个月收到父亲给的零花钱时，他都会预留出一部分放在抽屉里，之后哪怕一天之内就和堀木正雄一起把钱包掏空，这部分钱他也绝对不会动。

    他没钱了以后，堀木正雄还想拉他去酒馆或者吉原，或者叫他帮忙买包烟的时候，他也会像被传染了野寺萤那可爱的坏心眼，一脸颓唐地自己没钱了。

    虽然每次堀木正雄约他出去都要请客，但是每次最后都是他付账，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

    这种时候突然出这么一句话的话，即使是再厚颜无耻的无赖，好歹也会害臊一下，不定还会为了转移话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拉着他就往酒馆走，最后请他喝一杯电气白兰，连下酒菜都没有，喝完了就自己还有事要走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钱的话跟家里要一点就有了吧？”

    “呃因为父亲不在东京所以”

    “啊？那你这个月要怎么过？真是的，早知道昨天就不玩那么疯了，喂，叶藏，别担心，我有办法。”

    （没人担心啊！）

    （我没钱了你快走啊！）

    （阿萤的那个都市无赖不会就是你吧！）

    （还是都市无赖都是量产的？）

    “什么办法？”实在没办法出真心话的大庭叶藏只能保持着沮丧的表情，强行好奇地顺着堀木正雄的话问了出来。

    接着，堀木正雄教大庭叶藏认识了“当铺”这种存在，并且很热情地告诉了他很多技巧，穿了就是怎么从当铺那里用同样的东西换到更多的钱的招数。

    大庭叶藏表示自己真是服了。

    大庭叶藏发现，他的想象力虽然是有极限的，但是人类的无耻程度却没有底线。

    不过话如此，或许是被堀木正雄这种无耻到可怕的行为震慑到，大庭叶藏反而如同木偶一般，被他拉去当铺，当掉了一支长兄送他的国外带来的钢笔。

    这之后，大庭叶藏学会了典当家里的东西。

    依旧留在乡下的野寺萤并不知道即使自己已经预先防范过（把堀木正雄的故事换个主角给大庭叶藏听，避免他不知道这种人的可怕），大庭叶藏依旧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和堀木正雄混在了一起。她正在写一篇新的文章。

    是雪女的故事。

    是和之前她写的志怪故事截然不同的，毫无狂气毫无魔性，冷冰冰得像很远处的雪，像檐下的一点冰。

    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