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暴风02 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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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的灯光被调到了最暗。

    傅东倪用冷水冲了个澡后, 有点脱力地倚倒在沙发上,她嘴里叼着一支薄荷烟,白色烟雾弥漫, 笼着她阴沉又晦涩的侧颜, 湛蓝眼睛里像是夹杂着冰。

    她呼吸声很缓,几乎屏息听着卧室那边的动静。

    可惜等了很久, 里面还是安静得让人心烦意乱。

    一根烟抽完,喉咙处像堵着一团棉花, 她终于从沙发上撑起来, 趿拉着拖鞋想去接杯水喝, 绕过隔断屏风, 她刚拿起水杯,却不期然地看见饭厅桌上摆着一份儿未拆开的餐盒。

    餐盒采用的是军队统一样式, 显然是杨星梧送过来的晚餐,但裴珩之一口都没动过。

    傅东倪盯着那盒饭看了许久,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她大步过去,将凉透的饭重新热了一遍, 又去冰箱拆了一盒牛奶拿过来加热, 而后端着餐盘, 走到卧室门口, 抬手急促地扣了几下房门。

    “裴珩之, 我得提醒你, 要塞有规定, 禁止浪费粮食,你也不能例外。”她沉着声,“要么你自己起来把饭吃了, 要么我进去喂你。”

    话落,依然没有回应。

    傅东倪耐心全无,扭开门把手,径直而入。

    “裴珩之!我在跟你话!”

    傅东倪睨着床上那个这么久连姿势都没变过的人,只觉得火不一处来,她将食物往床头边上一放,伸手想要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然而手刚碰到他手臂的皮肤,她就被烫得瞳孔微微瑟缩了下。

    “荔枝……”

    傅东倪放缓动作,揽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方向,这才发现他脸颊透着不正常的坨红,嘴唇却苍白得吓人,长直的睫毛上尤挂着细细的眼泪珠子,眉心紧皱,连呼吸都很沉重。

    傅东倪的心一瞬揪得很紧,铺天盖地的怒火愣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探了探他滚烫的额头,确定裴珩之是发烧了。

    “荔枝,你醒醒……”傅东倪抱着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紧张,“我帮你穿好衣服,送你去医务室。”

    裴珩之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像是不满被人从某种迷醉的状态中拉出来,抬起清瘦的手,抵在傅东倪的肩膀上,想推开她。

    “你别管我……”他沙哑着声一遍遍重复,“别管我……”

    傅东倪刚回暖的神情顿时又凝结成冰,她压了又压,眼底仍是一片通红:“我不管你,你又想谁来管你?你那个喜欢了好多年的初恋么?你不也有过去,凭什么就要对我这么苛刻?”何况她和白焰早就结束了。

    刻薄之言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可完之后,她望着裴珩之难以聚焦的眼眸和睫毛上那层湿润,又觉得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明明昨晚在军舰上,他们还相互依偎着看电影。

    结局之时,男女主在星空下接吻,而她和他,在浩瀚浪漫的银河中接吻。

    她在想,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么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果裴珩之不是一时兴起,那便明这一路走来,他都是在忍受,不介意是假,没关系是假,愿意和她一起来厚朴星是假,幸好还有她是假……

    那什么是真的呢?

    “裴珩之,”傅东倪克制着情绪,低声问他,“你起来告诉我,什么是真的呢?”

    “我只有你……”

    裴珩之缩了缩肩膀,也不知道他在回答哪一句,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眼中坠落,他喃喃地喊:“冷……”

    傅东倪被他这几个字刺激得眼底染上一片戾色,她垂下眸,几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都非得这样对我?”

    白焰当年让她不要辜负他,最终什么都不地甩了她。

    林霖摸着她的头不会丢下她,却在日复一日对傅蕴的想念中渐渐枯萎。

    裴珩之也爱她,每每和他相处,她总是会在这个人身上看到出乎意料的表现,她喜欢裴珩之看她时亮得像星星的眼睛,喜欢他精心经营出来的家的样子,喜欢他信息素的味道,喜欢他偶尔表露出来的浓烈情绪,喜欢他情动时一声声地叫她的名字。

    在他身上,傅东倪以为自己也许找到了真正被定义为“曙光”的东西,结果裴珩之和其他人好像并没有任何不同,他还是选择离开她。

    被抛弃似是常态,而今她却仍然不能习惯。

    她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需要裴珩之留下来,他必须留在她身边,不管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傅东倪感受到他身上愈发滚烫的高热,没再什么,用静音吹风机帮他把仍然湿润的头发吹干,拉上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想了想,她又抱了一床被褥来,换个面捂上去,让他在这个状态下没有办法挣开。

    “我去医务室给你拿退烧剂。”

    傅东倪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将人狠狠往怀里摁了摁之后,转身出了门。

    要塞很大,医务室更是在公寓另一头,一般步行过去至少得二十分钟。

    但傅东倪跑得很快,整个来回也不过用了十分钟。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裴珩之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了无生气。

    她稍微平复了下粗重起伏的呼吸,走过去将人轻轻晃了晃:“醒醒,起来先把药喝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裴珩之额头上已经捂出了一些汗,她将被褥开,扶着他坐起来。

    厚朴星热水有供应时间段,傅东倪只得重新烧了开水,而后将毛巾烫了两下,轻柔细致地帮他擦掉额头上细密的冷汗。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退烧剂,喂到他嘴边。

    裴珩之却不配合,闻到药味儿就偏过了头:“苦,不要喝……”

    他睁了睁水光氤氲的眼睛,似乎恢复了一点神志,执拗地拒绝接受她任何好意。

    傅东倪仅有的一丝耐心也被磨掉,她嘴唇紧抿,近乎粗暴地用两指掐着他的双颊,强迫他张开嘴巴,将退烧剂一股脑地灌了进去。

    裴珩之呛咳两声,眼泪汪汪地指控她:“你就会欺负我!”

    傅东倪淡淡道:“就欺负了,有本事你咬我。”

    裴珩之第一次觉得傅东倪能这么可恶,如果不是身体虚脱无力,他肯定狠狠一口咬在她肩膀上。

    “既然没本事,”傅东倪继续道,“那就给我好好在这儿休息,哪儿也别去了。”

    听到这话,裴珩之所有理智霎时回笼。

    他想起来片刻前他和傅东倪刚吵完架,而他跟她了自己买了星舰票的事情。

    默然片刻,他语气生硬地:“我没事。”

    “你没事,我有事!”傅东倪压抑许久的情绪一下爆发,她眉眼冷戾,带着狠意按着他的后颈将人扯过来,“我他妈一晚上快被你搞疯了!”

    裴珩之抿着嘴巴,闷不吭声。

    见状,傅东倪心头涌上深深的无力感。

    她松开手,妥协。

    “我不和你那些危险的事负面的事,一是怕你多想,二是不想将你卷进那些政客的旋涡,的确,是我太武断,太理想化,”傅东倪,“你和我结婚的那一刻,本身就早已将你拖下水了,我不该抱有庆幸,我和你道歉,我会重新找到一种方式和你好好磨合,但裴珩之,你直接宣判我死刑这种做法,我没办法接受。”

    她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面前的Omega,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松动的痕迹。

    房间沉寂,高热褪去,裴珩之的脑子愈发清醒。

    他的眸子亮而平静,水润又带着细微的料峭之意。

    傅东倪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他开口。

    他抬眸,直视她:“傅一,对不起。”

    傅东倪满身的热血都凝固了:“所以你还是想走?”

    裴珩之揪紧了被褥。

    他逃不开她仿佛要穿透他灵魂一样的目光,有些痛苦地捂着脸:“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可以,我忍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傅东倪一字一句地:“我以后会试着去了解你。”

    裴珩之眼睛蓦地燃了一下,不过很快湮灭。

    他一直都是这么期待的,最后却都以失望告终。

    他曾经仅靠着那点忽明忽暗的星火,不顾头破血流地喜欢她,追逐她,但在拥有过她之后,他才发觉自己所需要的回应,竟不是那么一点儿就能足够。

    “对不起,”裴珩之被她以一种蛮横的姿势禁锢在怀中,他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沐浴露的香气,近乎沉沦地呢喃,“我好困,想睡觉……”

    药效发挥迅速,亦或者是他存心逃避,裴珩之很快沉沉睡去,傅东倪连和他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房内陷入沉默,她眼睑处落下一片阴翳。

    裴珩之的退缩让她心底积压的那些沉暗有了宣泄的理由,她确定不能再任由这人这么下去。

    这次她绝不会放手。

    傅东倪帮他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然后来到客厅,给杨星梧拨了个通讯。

    几秒后,杨星梧那边才接通,声音闷闷的:“将军,大晚上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傅东倪:“你现在立刻去帮我查一下明天去往首都星的星舰票,看看乘客名单里有没有裴珩之的名字。”

    “裴先生要回首都星?”杨星梧瞬间惊醒,“将军,您和裴先生不会又吵架了吧?”

    傅东倪没回答,冷声道:“少听,你速度去查,我等你消息。”

    杨星梧应了声“是”,随即挂了通讯。

    不出十分钟,资料就发在了傅东倪的通讯器上。

    【杨星梧:将军,我查到了,裴先生确实买了明天上午九点的星舰票。】

    看到“上午九点”几个字,傅东倪握着通讯器的手收紧一瞬。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远离她?

    傅东倪气极反笑,手指滑动,给杨星梧下达了一条指令。

    -

    傅东倪几乎一夜无眠,她顺手把罗斯跃迁点的事故写成报告提交给了晏沛。

    等待晏沛回复期间,天渐渐大亮。

    上午八点,裴珩之卧室的门终于开。

    傅东倪听到声响,从沙发上坐起来,扭头朝他看过去。

    一晚上过去,他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至少脸色没那么白了,但金眸里却蕴着难得的少许愠怒。

    他把通讯器上最新一条信息点开给她看:“尊敬的乘客,由于检测到虫族异动,今日HP-SD009航班取消,给您带来不便,请谅解。”

    裴珩之声音很平静:“是你做的吗?”

    傅东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直勾勾地看着他,没回答。

    空气安静两秒,裴珩之垂下手,恹恹地:“等监测稳定,我会再买下一趟。”

    傅东倪:“厚朴星到首都星的航班只有两趟,下午的已经售罄了。”

    裴珩之:“那我就买明天的。”

    傅东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勾唇笑了笑:“行,你买。”

    裴珩之看了她一眼,稍稍一顿,一鼓作气道:“我不想住在这里,我一会儿出去找个酒店住,等明天就走。”

    “……”

    傅东倪抓在沙发上的骨节轻微凸起,她紧紧盯着裴珩之,像是气得不知道该什么。

    好一会儿,傅东倪松开力道,面无表情地:“我一会儿让杨星梧替你安排。”

    她觉得再待下去可能会被裴珩之气出心脏病,干脆起身去浴室洗漱。

    杨星梧效率一向高,傅东倪吩咐的事她立刻就安排好了。

    午饭过后,杨星梧来到傅东倪的公寓,敲门喊了裴珩之出来。

    她一边帮裴珩之提行李,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心翼翼地:“裴先生,我看得出来,将军是很喜欢您的,要不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了?”

    裴珩之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着,他话锋一转:“你找的住处在哪儿?我对厚朴星不熟,麻烦杨副官带路。”

    这就是不想谈傅东倪的意思了。

    杨星梧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要是裴珩之真回首都星去,她家将军又是孑然一身了。

    于是她心念微动,将原本给裴珩之定的酒店,换了个地址。

    厚朴星街道狭窄,中心区也并不算繁华,像是很多年前首都星老旧的一面。

    两人一路来到一处旧区前。

    杨星梧指了指二楼的某个位置,笑着道:“裴先生,我们到了!”

    裴珩之视线扫过一圈,发现周围路过的人大多上了年纪,没人会把酒店安置在这种地方,他蹙眉问:“这不是酒店吧?”

    “的确不是酒店,”杨星梧卖着关子,“您上去看了就知道了,也能住人的,条件比酒店好多了。”

    裴珩之犹豫了下,不知道是不是生病还没好全,他精神有点差,脑袋嗡嗡的,也确实想尽快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于是跟着杨星梧上了楼。

    杨星梧用指纹开了锁,一边开门,一边飞快道:“对不起啊裴先生,其实这是将军私下的住处,她刚调到厚朴星的时候可惨了,身无分文的,放假都没地方去。您见过哪个上将,是住这么一破区的?她在厚朴星几年,吃了好多苦,真是闻者落泪,我见犹怜。我是觉得反正将军都惹您生气了,来看一看将军过往的悲惨先消消气也无可厚非……”

    杨星梧曲线救国,替傅东倪卖惨的话还没完,便见裴珩之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盯着玄关的柜台上,一个装满了手折星星的玻璃瓶,忽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