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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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孝子被关进了祠堂,金守忠气犹不平,几乎要捶着胸膛为自己抱屈:“淙洲你知道的,家里这些孩子们我最是疼他,总怜着他母亲走的早,舍不得他受丁点委屈。可是你瞧瞧他!你瞧瞧他!”恨不得向养子倾诉尽这十九年来对嫡子的错爱,一腔父爱喂了狗。

    不过这种戏码隔阵子就要在侯府里上演,沈淙洲一向沉默寡言不擅安慰人,只能采用一贯的方式应对:“义父,待我回头劝劝世子。”

    从他六岁住进侯府,至如今年已二十有二,在两父子冲突的时候没少充当灭火队员,也做过无数次的善后劝谏工作,不过往往收效甚微就是了。

    金守忠也不是非要让不擅言辞的养子将嫡子劝成本城孝顺的楷模,他心中自有打算,但还是拍拍养子的肩:“淙洲,难为你了。”

    “义父客气了。”

    苏溱溱趁热打铁,趁向金守忠进言:“侯爷,依妾,还是尽早为世子娶妇吧,他年纪也不了,早点成亲有了孩子,到时候思及侯爷教子多年苦心,不得就孝顺起来了。”她甚至连人选都有了:“万将军的女儿年纪与世子相仿,生的不错,又是开朗大方的性子,侯爷不如考虑考虑?”

    万喻的女儿万芷柔去年刚刚及笄,模样倒是不差,可惜性格与名字差了十万八千里,既不像草也全无柔弱之气,反而使得一好鞭法,深谙拳头底下出大哥的道理,一言不合便要动,连金不离对上她都吃过两次亏。但金守忠颇为倚重其父,苏溱溱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当时以“孩子们哪有不打打闹闹的”揭过此事,倒是博得了万夫人的好感,过后却抚着儿子的鞭伤心疼的直落泪,暗自骂了不知道多少回“贱人”。

    正好金不语从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自姜娴过世之后,她倒是起过笼络这子的心思,刚刚失母的毛孩子,正是缺失母爱的时候,不怕哄不过来。

    她精挑细选的东西流水般送进金不语住的明轩堂,还伴着四季亲做的衣裳鞋袜跟嘘寒问暖,结果金不语东西照收不误,也没见亲近她半分。

    苏溱溱心中暗恨

    ,自金不语十六岁之后,已先后在金守忠面前提了不下六七位世子夫人人选,每回人选到达金不语面前,都被她坚定否决了。

    这次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敷衍过去。

    苏溱溱再加把劲,热切畅想:“侯爷每次都拗不过世子,可终身大事哪有由着孩子性子的道理?待世子成了亲,到时候有妻室照顾规劝,岂不比侯爷跟淙洲相劝来的有用?”——枕头风的威力,侯爷您可千万别看哟!

    沈淙洲扫了一眼苏溱溱,又移开了目光。

    金不离拍双赞成:“二哥娶了万姐正好,就算是万姐劝不动二哥,不是还有万将军吗?”让金不语领教一番万芷柔鞭法的威力,若无奇效还可加上老岳父的枪法,想来事半功倍。

    金不弃走的是温柔淑女路线,与万芷柔志趣难投,况且她是庶出对方是嫡出,两人天然在地位上有差距,互相看不顺眼也非一日,新近又添了一条不对盘的原由——那就是沈淙洲。

    沈淙洲沉默寡言,但生的身高腿长,英武俊朗,行事端方。近来万芷柔过府,打着与她玩耍的旗号,行的却是窥探养兄行踪之实,使得金不弃分外厌烦,闻听苏溱溱之意,当即对其母举荐的人选大为推崇,还的耍了个心眼:“爹爹,前几日芷柔姐姐过府来找女儿玩,还对二哥很是挂怀,担心苏州太远,二哥雪天赶路不便”

    沈淙洲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不防金不弃也正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注意着他的动静,两人目光撞在一处,她便露出个女儿娇羞的笑意,故意道:“沈哥哥,你觉得芷柔姐姐怎么样?”

    “我与沈姐并不相熟。”沈淙洲干巴巴道。

    金守忠叹口气,似乎也被不驯的嫡子给打败了,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待我改日探探万将军的口风。”

    苏溱溱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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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侯府万籁俱静,各处主仆皆已安歇,唯有守夜的下人们坐着打盹。

    沈淙洲一提着食盒,一臂还搭着金不语火狐皮的大氅,踩过寂无人烟铺满了厚雪的后院青石径,快要到祠堂时发现墙角处鬼鬼祟祟冒出个脑袋,行踪可疑。

    他矮身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捏成个球弹了出去,只听得一声压

    抑的“哎哟”响起,对方压低了声音问:“谁?谁?”

    沈淙洲几大步跨过去,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借着雪光才看清楚:“澄心?”原来是金不语的厮。

    澄心犹如见到了救命的菩萨,只差抱着他求告:“沈少爷,您可来了?侯爷派人守着祠堂,您再不来我们世子爷可就要饿死冻死了!她还是半道上啃了几口冷点心,也不知道这会子怎么样了。”他里还提着个食盒,又从怀里掏出来个炉,怀里抱着件厚袍子,一古脑儿都要塞给沈淙洲。

    沈淙洲只捡了炉,就打发他回去:“世子明早就回去了,你告诉高妈妈没什么大事儿,让她不必担心。”

    高妈妈是金不语的奶娘,从照顾她到大,最是疼她。

    “多谢沈少爷!”澄心千恩万谢,一再嘱托:“世子爷就拜托您了,沈少爷您真是个大大的好人!高妈妈最是放心沈少爷,有您看着世子爷,高妈妈也能安心些。”他抱着其余的东西嘀咕着回去了。

    看守祠堂的家丁们用一把大锁锁了正堂的门,便在院外找了个背风之处躲冷,见到沈淙洲忙忙推开了院门,又拿钥匙开了正堂的大锁便散了。

    有沈少爷的人品作保,罚跪的世子爷断然不可能逃跑,他们也能找个地方趁着天未亮打个盹了。

    沈淙洲推开正堂的大门,便听到金不语懒洋洋的声音埋怨道:“沈少爷,您这来的也太晚了些,再不来我可就要冻死在祠堂里了,明年今日就能坐在上面等着你们给我叩头祭拜了。”

    “胡!”沈淙洲关上门,想要隔绝外面的寒气,但室内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转头见金不语盘膝坐在蒲团上,怀里还抱着另外一个蒲团取暖,至于效果就不得而知了,不由微微一笑,先将炉递过去:“对着祖宗神位你也能胡八道,我看离冻死还远。”顺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金不语一炉在,感动的都快要落下泪来,整个人窝进大氅里,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往沈淙洲身上砸:“这府里数来数去也就沈少爷你心地最好,生的又英武倜傥,待本世子从祠堂出去,一定从我带来的那几名苏州美人里挑一位最最聪慧貌美的给你送过去,以答谢你雪中

    送炭的情谊!”

    沈淙洲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你就吃亏在嘴上!”

    金不语捂着额头瞪他:“哎哎!沈大哥你搞错了吧?我爹他搞打一棒子给俩甜枣的伎俩,棒子他亲自打过了,你来不是给我甜枣的吗?怎好动?”

    沈淙洲每次对着她的胡八道定力不够都要败下阵来,拉了个蒲团坐在她身边,一层层打开食盒,温声劝导:“侯爷是你父亲,怎好妄议长辈?”

    “是是是!沈少爷是端方君子,我是没规矩的人,就算下次要妄议长辈也必然避过了少爷您。”她拉过食盒拿起个酱肘子啃了一大口,心情复又好转:“不过瞧在肘子的份儿上,我跟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沈大哥你打算一辈子被困在侯爷的‘养育’之恩里吗?”

    沈淙洲若有所思:“此话怎讲?”

    金不语吃的满嘴流油,埋怨他带的东西不够齐全:“有肉无酒,真是大煞风景。沈大哥你下次再来祠堂探我,可别忘了带壶酒,我还可以同外祖父把酒言欢。”在沈淙洲不赞同的目光之下她朗笑出声:“别别!我怕了你教了,你那些大道理留着讲给金不离去听吧,不定瞧在侯爷跟苏姨娘的份儿上,他还是肯听的。”

    沈淙洲无奈:“在祠堂喝酒吃肉,你也不怕扰了祖宗清静。”

    “祖宗平日够清静的了,若不是我三不五时来吵吵他们,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呢?”她复又欢快的打趣沈淙洲:“我去苏州半年,这府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吗?”在对方不解的眼神里,她挤眉弄眼添了一句:“金不弃看你的眼神倒是怪有意思的。”

    沈淙洲本来坐得很是放松,目光虚虚拢在她身上,看她边吃边,神情不由自主便柔和下来,闻听此言神色一肃,难得的呵斥她:“你又胡八道了!”

    金不语笑嘻嘻道:“是不是胡你心里清楚!”她睨一眼沈淙洲,忍不住为自己的明察秋毫而得意:“我觉得你这‘养育之恩’再报下去,非得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以身相许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