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苏醒 (三合一)圣山篇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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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受到那即将流逝殆尽的生命力,没有办法支撑着自己瞬移到对方身边,金天机抬脚走向血泊中的青年,但只是看着,便有个地方痛得无以复加,阻止他迈开步伐。

    他缓缓往那边挪动,脚底在地上拖,直到一个声音于无数嘈杂中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是那棵倒下来的树,害死了陆公子,还是……”

    金天机定住身形,往那倾倒的古木处扫了一眼。

    古木折断处的掌纹,残留在断裂处的灵力细丝……细微的信息碎片很多,可与之相吻合的那位,有且仅有一人。

    金天机锁定了神庭古钺长老,瞬移的刹那,罩住整个圣山的神级防御罩陡然消失。

    此刻山脚下所有古尊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古钺长老身边那位神庭弟子了个寒颤,眼前一晃多了个人。

    对方那看似柔软的袖子好似极慢地挥了过来,他竟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不,不是袖子慢,而是速度太快,以至于临死前的景象分外清晰。

    可对方出现的刹那,他便双膝一软,那袖子过来,他正好下移,堪堪躲过一劫,但危急关头竟闪身到他身后的古钺长老,便没那么好运了……

    防御罩没了,飞鸟四散开来,尚在圣山内转的人齐刷刷抬头望去。

    一炷香时间前。

    林中,身穿玉衣纱裙的女子闷不做声地往前走,旁边的火凤想要搀扶她却被她甩开,齐怀玉唇无血色,走路也不怎么稳。

    苏轻柳委屈地道:“你别生气了,我不该乱指路,可我答应了姓陆的,他不让我跟出去,还叫我让你也等个十天半月再静观其变什么的,的比唱得好听。我错了。”

    “我不是气这个,我是气!尚卓那兔崽子!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受重伤的事宣扬出去了。”

    “……好像我也有份。”

    “你被他抓了不怪你,”齐怀玉面上血色尚浅,呼吸不稳,“你知道我现在什么心情吗!”

    “什、什么心情……”

    “我出门在外顶着我师父的名头,”齐怀玉羞愤欲绝,“我有那么多宝物傍身,还有我师父的本命剑护体,区区一个秘境,我竟然身负重伤,险些垂死,这传出去像话吗?”

    “但他也是好心吧,”苏轻柳一脸为难,咬牙启齿地,“他想让陆形云来救你,但姓陆的分明是……”

    “还是陆兄高明!陆兄最好,陆兄不聚众来找我简直深得我心!”齐怀玉由衷地,她那是没能力喊救命吗,她是根本不想喊,也不愿见人。

    了解她的人很清楚,她一向是伤得越重,藏得越深,如果她伤得很轻,她倒是不介意出去,但伤得越重,旁人的一点刺都有可能加重她内外的创伤,在那种情况下,她是绝对不愿意见那么多人的。

    “是这样吗。”苏轻柳听她夸赞陆形云,有点的不认同。

    “等等。”齐怀玉深吸一口气,听到耳畔飞起的鸟鸣声越升越高,她抬眸看向上空,“扶我上去。”

    “好!”苏轻柳本就钦佩她,后得她相助这才能相安无事,正愁骗了她又帮不上她半点忙,心存亏欠,道,“火凤。”

    火凤展开火焰般的双翼,带着两人一跃而上,果然毫无阻碍地来到了巨木之外,圣山之外的景象尽收眼底。

    “神级防御屏障和禁空禁制全都消失了。”齐怀玉连火凤火翼的这份灼热都难以忍受,脸色更加苍白。

    “好多人都出去了,但怎么都好像很羸弱的样子,还有那些厉害的长辈都在忌惮什么,那个人,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苏轻柳看向下方,惊讶得连声音都在颤抖,“陆形云的师兄?”

    “神子殿下,还请放开天青尊者!”天府府君受伤惨重躺在地上仗义执言。

    金天机一只手捏着位青年的脖子,二者都双脚离地,那青年眉间一点朱砂,俊美至极,超凡脱俗,略微艳红的眼尾上扬,余光好似落在此地。

    “天……天青尊者,那不是……”苏轻柳整个都惊呆了,不敢去看齐怀玉的脸,那不是齐怀玉心爱的师父吗?

    齐怀玉则看向某处,苏轻柳听她倒吸凉气,紧接着喃喃自语:“陆、陆形云怎么了!?”

    “喂???”苏轻柳不太理解,出去的人都修为尽失了,如果诅咒所致,那么那群人中有神子,所有势力来人都忌惮那位俊美至极的陆形云师兄,陆形云出了事,陆形云的师兄是神子,得了神子的人其实是姓陆的!?跟她私下长篇大论那么多却没有要她性命的陆形云!?

    但你师父脖子被所谓神子掐在手里。

    “姓陆的哪里好了,值得你这么对他?”苏轻柳急得都快跳脚了,那可是你喜欢的人啊,如果那人是神子,陆形云垂死,神子殿下发威,你师父可能命不久矣。

    “他拖延十天半月再出去,原来是这个意思……”齐怀玉神色复杂地看向周一溪所在的地方,低声自语:“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他是我的贵人’吗。”

    同行之前,周一溪给她推演了一把,告诉她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遇到对她帮助极大的贵人,并让她保守自己会推演术的秘密,因为不想因为这个被别人异样看待,齐怀玉同意了。

    她先前一直倒霉来着,原本不信,直到她恰好在那个时机、那个地点,见到了陆形云,在那之后确实也没发生过特别倒霉的事情。

    但是不知为何,眼下的状况让她感到微妙不适,如果陆形云特意放过她,没有带她一块出去,她的修为这才完好无损。

    这位精通推演术的周一溪,当真如眼下哀嚎的那般,什么都不知情吗。

    如果此子的推演之术能精确到那一步,为何他没有提醒如此这般看重的陆兄要谨防暗箭?而他天道院有头有脸的同辈弟子,如果自己没看错,全都修为尽失了。

    他却敢于当众在为陆兄呜呼哀哉?

    “可你师父……”

    齐怀玉手中的挽月剑直颤,似是响应主人的号召,嗖地脱手而出,直接破碎虚空,闪电般出现在金天机背后。

    “圣剑挽月!”有人惊呼。

    “怀玉!……”白面书生龙柏极目远眺,起身看向林木之上的倩影。

    “怀玉姐姐!”尚卓突然乖巧,见她没事,大喜过望。

    金天机头也没回,似有无形劲气抵挡,那股圣器席卷圣威呼啸而至,青光迫人,追魂夺魄,却再靠近金天机相隔一尺左右,气势降至无,倏然一弯,再无法前进分毫,要不是天青尊者极力催动,挽月剑可能要遁走。

    齐怀玉这才看向她师父所在处,目光灼灼道:“这就是神子吗,他好厉害啊!”

    “重点偏了喂!?”苏轻柳额上掉落一滴冷汗。

    “我做梦都想要有一天,能这样碾压我师父。”齐怀玉虚手一握,表情比起迷恋,倒是信誓旦旦。

    “嗯???”苏轻柳不大理解。

    “陆兄师兄手下留情!”齐怀玉恍然回神,哎呀一声要糟,赶紧喊道,“放过我师父!”

    金天机听到了齐怀玉的声音,与其回神,不如有那么点不在意了,但这个得益于陆形云,他费力记下的第一个人,那声音到底还是惊醒了他。

    地面一片血腥肃杀,他接触到了这些人,几乎都有各式各样的私心,发现敌不过,逃得飞快。

    他先对付了那个搬来树干的神庭尊者。

    那古钺尊者浑身汗毛倒竖,倒是从尾椎沿着背脊直到头顶之上,长出了整条宛如黄鼠狼般的长毛,这般出大糗后,人群中有人在笑,那尊者便盲目认定是天青尊者。

    应了古钺尊者的部分杀机,金天机的攻击部分落在天青尊者头上。

    而天青尊者自然要反击,这一反击,便出了岔子。

    纵使天青尊者名动天下,实力再强,却也不是神出鬼没的神子的对手……

    天青尊者极力望去,见爱徒被人搀扶,对金天机道:“我无意与你们争夺,我此来只为接人,现在她出来了,还请阁下就此收手,不要耽误我接徒儿的时间。”

    金天机松开了天青尊者的束缚,天青尊者毫不犹豫地收起了青色挽月,越过他,掠向森林高处,在苏轻柳惊艳的目光中,心急如焚地站在齐怀玉面前。

    而如果她没看错,齐怀玉貌似在她师父怀里一脸无语地翻了翻眼。

    好的真爱师父呢!

    但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是暧昧至极。

    尚卓脸都绿了,但先前被他落在圣山中的尚家老仆也陆续出来,维护在他周围,不让他过去起争执,只想护着他尽快离开此地。

    白面书生起身,朝着天青尊者落地的方向走了两步,喃喃低语:“对不起,你救了我的命,我却连你看重的好友都没能保住。”

    传音入脑,齐怀玉倍感莫名:“师父,等一下。”天青尊者一张过分青涩的俊脸上并无半点情绪,怀抱徒弟对他而言好像例行公事一般,如她所愿停下脚步,可明显并不愿配合。

    齐怀玉绝不可能误解对方对她的保护是沾红尘气的那种,挣扎着从他怀里伸出半张头,传音回白面:“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我出来难道不是你救的?”白面书生错愕。

    “我哪有那本事!”

    “分明是挽月虚空开路……”白面书生嗓音干涩,恍然道,“路……陆形云!?是他吗?他救了我?我却没能护住他……这让我,我,啊!!!”

    “当时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你为什么会误解是我救的你?”齐怀玉很想挣脱来问清楚怎么回事,却被天青尊者摁着强行带走。

    此地不宜久留,她的伤势有多重,扶着她的天青尊者最为了解。

    “白面,我得走了,你护着陆形云,无论如何护着他,别让……”齐怀玉莫名觉得半跪在地上揽着陆形云肩膀难过的那人有点扎眼。

    希望不是她想得那样,否则被利用的可能不只陆形云。

    陆形云身边有神子,自己伤势过重,留在这儿非但帮不上忙,或许还会拖后腿,无论如何她都希望陆形云能够活下来。

    而这时,周一溪好似眼里只看得见陆形云,始终守着陆形云,等齐怀玉、天青尊者一走,他便突然开口:“神子殿下快来看,陆兄好像快要没有呼吸了!”

    白面书生想要过去,却被一位宝相森严的天道院长老拦住。这位天道院长老正是极度欣赏周一溪的那位,自是不希望任何人妨碍他们的计划。

    金天机闻言便立刻闪现在陆形云面前,缓缓蹲下。

    他刻意和周一溪保持距离,就像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去碰那些古尊一样。

    “如果可以,我真想豁出性命救他。”周一溪出了这句话,眼眶发红,哽咽道,“我精通推演之术,可惜我没有能力,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我能推演出他的一线生机,我一定能找到救活他的办法,神子殿下,求您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救活他?只要能救活他,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得颇具真情实感,就连一旁的天道院弟子都备受触动。

    金天机尽管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只要能救陆形云,只要有人真心实意并认定这等必死之伤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或许有办法能够救活。

    他没别的,直接抬手搭在了万分迫切周一溪的肩上,动用神力一探。

    算如他所愿以他身体为媒介,看看他所会的推演之术,能否找到救陆的一线生机。

    结果这一碰,金天机眉头一皱。

    周一溪的表情好像凝固了一般,一把反扣住这位神子的手腕,眼里精光一闪。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顺着相连的肌肤中间涌现而出,周围所有年轻弟子闻着味迅速远离。

    金天机想要甩开他,却被持续不断涌现出的黏液浸透了宽大的紫衣长袖,他尚且能够忍受这股臭味,但短时间内越涌越多,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旁边这个死缠着他,甩不掉的温善青年。

    周一溪陷入狂喜,表情癫狂而扭曲。

    就在这时,地面猛地一颤,圣山上石子滚落,巨木倾颓,似有无形巨力自上而下、自内而外地瓦解圣山格局,无尽灵气源源不断地从圣山内部爆涌而出,各色灵气斑驳,滚滚灵力洪流般涌向周一溪的身体。

    “哈哈哈哈哈……”

    地面起伏不稳,在场几乎所有尊者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山崩地裂的可怖景象。

    圣山似在崩塌,厚重层云旋转猛缩,露出上方宛如火山口的岩浆险地。

    若有人俯瞰圣山,必定会发现,那半山腰上岩浆之地的火焰生命,持续萎靡,火红色生命本源被抽干了,变成普通的泥土回归地面。

    而山林中的精怪、所谓无形山魅,同样碾碎杂糅成精纯的吞噬本源白雾,形成粗壮的洪流。

    各色宛如实质性的斑驳灵流,从四面八方灌注到周一溪的体内,从他双脚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从人体七窍,浑身百穴。

    无尽灵气爆涌,猛灌,他的肉身晶莹,血脉之力攀升,力量暴涨。

    周一溪只觉前所未有的恣意,他的表情变得从容而享受,他终于盼来了他的大造化,原来只要碰着神子借神子之力就可以。

    “啊啊啊啊啊……”金天机从没感觉到如此脏过,就像一波一波的呕吐物如浪潮般在体内翻滚,他的手臂被源源不断的黏液缠住。

    那充满腥臭味的古怪黏液从对方掌心和他手腕接触的地方持续不断涌现,甩不开,挣不脱,臭气熏天,浸透了整个衣袖,让人作呕。

    他接触过那些古尊,让他神躯蒙尘,肌肤失去光泽,他以为那已经是糟心的极限,所谓尊者内心深埋的尘埃,被释放出来附着在了他的表面,让素来爱整洁的他,呼吸很是不畅。

    但没想到那还不算最糟,竟还有这样的人。

    此人内心并没有救任何人的算,他只想着他自己,他脑中仅有的念头便是得到一切和如何得到一切,需求太迫切,太精确,以至于神力被激发的一瞬间,整座圣山都被撼动了。

    他仿佛化作无底洞,这个洞能吞下一切,他想吞了整座圣山。

    野心和贪婪混合的味道令与他相连的神器头晕目眩。

    金天机总算甩开了周一溪,或者周一溪吸收了山魅吞噬之灵,不需要借助他,便已然能够继续吸收这地方的天地灵气。

    他好似独立于一方天地,力量节节攀升,随手一道清洁术便清干净了自己手上的污秽,便缓缓上浮,沉浸在轮番突破境界的快感中。

    只听轰隆声响,有雷霆在天穹之上汇聚。

    “圣人劫!”

    尊者境以下圣人劫!

    几乎所有人目光发热,同时油然而生出无力感,如此短时间内造就一位圣人,神子是神,轻易造就神迹!

    “心!”穆芝老道从圣山上飞出,担心那天劫落到陆形云身上,若真是半口气都没了,在场所有古教弟子怕是都难以承担神子的怒火。

    天道院太上长老瞬间容光焕发:“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周一溪!”

    周天元如同透明人一般很识趣地杵在那儿,并没有不满,也无话可。

    金天机头也没抬,神迹防御屏障缩到两人大,恰好笼罩住了他和陆形云。

    劫云降下雷霆,任由外人如何惊叹这劫雷如何汹涌如何巧夺天工,神级防御屏障纹丝不动,甚至连声音也被阻隔在外。

    金天机嫌恶地看向自己沾满黏液的那一半,他用干净的那半边身体环抱住陆形云,一脸麻木地垂首,对屏障外一切想要拜见他的声音,想要讨好他的声音,想要帮他救人的声音,闭目塞听,置若罔闻。

    “神子大人,开屏障!我有话!”穆芝老道焦急地守在屏障外,等人都走了,总算看到了屏幕内的金天机,依旧是俊美至极犹如谪仙,却不复往日光鲜亮丽,好像整个人暗沉了许多,显得空洞,空洞得令人胆寒,他收敛了气势,整个人就像蒙尘的明珠,看得穆芝老道莫名心疼。

    “他的心脉还没彻底失活,还有转圜的余地,您别绝望,想想办法!”

    “神子大人若是杀光了所有人,但错过了救他的时机,得不偿失啊!”

    金天机很茫然,如果穆老这话有用,陆形云已经活过来了,他这话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恐怕连话的人自己都不信。

    而他起初抓着这一个个人,就是想从这些人身上拿到有可能救人的方法或者灵丹妙药,可看到陆形云危在旦夕的人这么多,哪怕存在想救他的人,却连一个真正觉得他还能活命的人都没有。

    “你以为我抓他们,不是想从他们身上拿有可能救人的药吗。”金天机失望道,“一个都没有。”

    想救他的,没本事救,有本事救他的,并不想救,只想将自己据为己有,各个贪婪且狂妄。他忍着不适,碰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给他的感受全都远不如他一眼看上的陆形云。

    神器和人可能是有心灵感应的吧。

    没有一个人及得上陆形云的万一。

    他就像尝过饕餮盛宴后再看味同嚼蜡的隔夜馍馍,再看那腐烂了的果实,发臭的烂肉……他看一眼都嫌,他竟都试了,无一例外都好脏。

    穆芝心头发悚,神子大人确实是动杀心了,惹怒一尊天生神灵的下场,这些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确实死有余辜,但不该死的是年轻一辈,是教中无辜教众。

    他赶忙道:“这些老鬼们,活的悠久岁月,尽去钻研保命之法了,来的这些多半不是他们真身,就算尸横遍野,他们本体还在大陆各个隐蔽角落保存得好好的。”

    “顺藤摸瓜也能杀。”金天机淡淡道。

    穆芝不怀疑神子的能力,但这件事实在有疑点,古教冤枉啊。

    “这种手段不像是古教上位者的手笔,我们讲究凡事留一线……让人修为尽失也就罢了,下死手未免太过!”什么仇什么怨下死手。

    “嗯。”金天机道。

    穆芝陡然想到他在圣山之上窥视山脚,不经意瞥见的一幕觉得很奇怪,不理解,所以一直记着。

    好像那时树冠倒下,连距离较远的学阁那位白面书生还是谁的子,都知道帮划开。

    而那个叫周一溪的青年,离得很近,却并没有去看他的朋友,而是看向了某个地方。

    那里确实有人隐藏着,是什么人,他当时没在意,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嘶。”穆芝老道一点点回忆并分析画面中所有人当时的表情,突然之间表情非常难看。

    金天机会跟他这么多,也是因为他才发现,他百般嫌弃的穆芝老头,在这么多古尊中,竟然还算能话的一个,至于其他人,要么碰一下让他身上多几片灰尘,要么……还能弄得他像现在这样。

    “我给您擦擦吧。”黏液是透明的,但那味实在难闻,比腐烂的鱼肉混杂还要更甚,素来爱干净整洁在意形象的神子大人变成这样,穆芝于心不忍。

    可得了神子大人准许,他用了两遍清洁术,那黏液依旧在那,就好像长在上面一般。

    “擦不了。”金天机早就尝试过了,不只是这个糟心的污秽般的黏液弄不掉,就连沾在身上的灰尘,仅凭他自己也弄不掉。不是他认可的人就不可以,所以穆芝也不行。

    穆芝暗恨自己眼拙,神子造就对方过人的资质和超群的灵力,对方回馈的就是这玩意,也是够恶心人的,究竟知不知道敬畏心为何物,神人有本事就活该忍你们吗。

    “既然如此,你想想办法吧。”金天机没有情绪起伏,但他好似处在临界点,让人无法放任不管。

    “如果修为还在,尚且好治,就是凡人的身体太过羸弱,什么灵丹妙药的冲击都承受不住,他这伤势,若是好救,谁都不介意施以援手,但问题是我们尊者都救不了,就只能找顶尖的炼药师来,或许还能续命……”穆芝神色一凛,又牙疼,“这得去药谷请人。”

    金天机道:“怎么请?抓来?”

    穆芝了个寒战:“不行,药谷不能毁,一方古教没了还有其他古教,药谷就一处,毁一点都是整个大陆的损失,到时候至圣也不会袖手旁观,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神子大人,陆子不会乐意看到的。”

    “你怎么办吧……”金天机道。

    “要不神子大人亲自去药谷走一趟?只要您有办法能引起那群老鬼的兴趣,他们应该不介意走一趟,”穆芝道,“我在这里看着陆,您得尽快回来。”

    “我去不了……”金天机道。

    “您是……”

    “我我去不了,”金天机皱眉,“我动不了,也不想动。”

    他的终点和始点都在他怀里,他哪儿也不想去,哪儿也去不了。

    穆芝老道感到揪心,他知道神子大人有多看重这个青年,他也知道神子大人为了这个青年什么都做得出来,确实眼下修炼一道式微,他也不希望本就强势的药谷得了神子这么大的助力,到时候器道和药道两大道并举,他们修炼一道更加倾颓,所以这样一想,神子大人跟着完好无损的陆形云,对修炼一道而言,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诅咒果实用得简直糟糕。

    他道:“您不去,那就只能我去了,可我,我去的话,他们恐怕会不搭理我啊……”穆芝很羞愧,难以启齿,可人命关天的事,他明了,“那群势利眼,我还是神庭掌权者的时候,药谷的那些人对我还算客气,我退位以后这么多年了,年轻一辈知道我的人寥寥无几。”

    别年轻一辈,就是来的那些所谓古尊也跟他隔着几个时代。

    “药谷汇聚大陆最顶级的炼药师,那些炼药圣师本就脾气古怪,现在越来越趾高气昂,我这,我没把握啊,我怕万一。”穆芝怕后果。

    “别怕,最可怕的就是您面前的我,所以您想想办法。”金天机在陆形云咽气之前哪儿也去不了,可只要怀里这人没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器本身并不介意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只是执器之人或许会介意,但陆形云没了。

    穆芝跟他朝夕相处十年,头一次被他尊称您,来不及感慨,道:“药谷之于修真界的意义,就像器村,那群老鬼软硬不吃,您就算把整个修仙界翻个天,甚至把古教也给接连灭了,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古教跟他们药谷,是不同道……”嗓音戛然而止。

    穆芝瞳孔巨震,惊得往后一退。

    “求您了。”金天机哑声道。

    不可一世的人,朝他躬身弯腰,重重低下了头。

    “恳请穆老,帮我救他,我拜托您。”

    穆芝动了动唇,目露动容,不出的五味杂陈。

    就好像是足以毁天灭地的神人,在经历了足够毁天灭地的伤痛以后,却还在最后关头竭尽所能地对天下苍生恳求不要让他变成那样。

    “您折煞我了,还请神子大人任何时候,都别忘了,我站在您那边,我与您同进退!”

    他豁出去老脸不要了,他这一辈子除了建立古教,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这一刻,可能惊天动地的担子就落在了他头上,只是除了他以外可能谁都不知道这份危机。

    药谷。

    坐落于鬼斧神工般的宝地,周围乃是绝境,布下重重禁制,唯有老伙计才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来回。

    穆芝进去的时候,白袍都给烧出黑窟窿,胡子也少了半截,身边的童子一个劲地跟他,药谷任何炼药师都不接见临时起意的紧急病患,没有提前预定不能硬闯,药谷极重地不得入内,药谷禁区不得入内……

    及至威严的炼丹宝殿,童子规矩不再喧哗:“您就算这样,药圣也不愿见您的。”

    “少废话。老白,我有要事找你。”穆芝脸色古怪,眼神漂移,很是不想却又不得不喊人。

    “多年没见,您老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声音飘荡在庄严的大殿中,“怎么还有脸来找我呢。”

    “你倒是越发精神了。”穆芝道,“我这次来,是有个辈命在旦夕,想请药谷里罪有能耐最仗义的炼药圣师相助……”

    “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是什么样的辈,值得您这位不世出的老祖大老远跑这一趟。”鹤发童颜堪称惊艳的白眉老道,脚尖轻点落地,略尖酸刻薄,“以前你为你门下对我无礼的晚辈,跟我大动干戈,要跟老夫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没忘吧。”

    “对不起!”许是得益于神子大人那一躬身低头,穆芝这头低得非常爽快,“我后来也深受其苦,还望您大人不记人过。”

    那白眉老道略讶异,继而黑了脸。

    这么容易低头,几千年哪去了!

    他摆手让那药童退下。

    穆芝道:“绝对值得,这位辈未来堪比至圣般前途广阔,眼下真是他最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你这回救了他,将来还得感谢我引见你们认识。”

    “穆老头还没睡醒呢。”白眉老道,“不是我你,谁都知道,你的眼光差到极点,但凡你看好的辈只有更拉胯,没有最拉胯,你值得我跑一趟的辈,我可不想触霉头,救了人将来还记恨我。”

    “不值得到时候我提头给你。”穆芝动真格的了。

    “你都行将就木之人了,你头有什么用,给你教神庭的镇教之宝还差不多。”

    穆芝一脸肉痛,道:“如果现在我是神庭掌权者,镇教至宝送你又如何,但我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么。”

    他确实深受辈的害,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沦为全天下的笑话,以至于多年看任何辈都不顺眼,就算有看好也绝不提前押注绝不提前投入,但陆形云跟他以前接触过的任何年轻天骄都不一样,他就算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也得相信神子的眼光,或许是他唯一一次为自己跌倒谷底的眼光一雪前耻的机会。

    因为恐怕今后悠悠千年都很难再出一位有登峰造极之姿,有至圣潜质的人。

    他觉得陆形云唯一的缺点,就是孝道方面欠缺,就算父母再不是,也不应该那般想法吧。

    他毫不吝啬赞美:“不是神庭的人,但绝对是惊世之奇才,不可一世之能人,连我都是生平头一次见,我认为他才是真正有至圣之姿的人!”

    “哈哈哈,笑话,还能有天道院周天元更高的天赋,还能有他那份重情重义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天道院那位大公子各方面天赋都濒临你们修炼一道极限了,但按我们药道的标准看,却也还不够顶级。”

    “周天元算个屁,在我看好的人面前,他就跟被耍的猴一样。”

    “哈哈哈品性有缺啊,那么另一个姓周的呢,听天道院又出了个后起之秀,史上最年轻的圣人,比之周天元也不遑多让。”

    “周一溪?这玩意更不是个东西!”穆芝背着陆形云的时候倒是不吝夸奖了,“岂能跟我看中的这辈相提并论,我看中的这子有胆量有毅力,聪慧过人,有勇有谋,后天禀赋惊人,我第一眼见他就知道他非池中物,你若是去圣山看了自会知道,要不是跟你有点交情,这么好的事岂会第一个想到你。”

    越越离谱,那白眉老道也是无语了,旧账还没算清,一来吆五喝六要我帮你救人,您以为您谁呢,我要不是无聊我都不带搭理你。

    他旁边有位面容白皙的童子是时道:“前辈的是圣山,可是天生神灵诞生的圣山?”

    穆芝道:“正是,你们药谷离器村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器村有至圣有神器,你们没有。别告诉我,你们对天生神灵没兴趣?”

    白眉老道:“……”

    “那子不单单是我看中,神子也看中他。”穆芝道,“神子现在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黯然神伤得不行,这若是不救,等着到时候神子迁怒,别各大古教,连你们恐怕都无法幸免……”

    那白眉老道一溜烟消失,等再回来经过他身边,背着个箱子,神色匆匆往外走。

    “你去哪儿!?”穆芝没时间浪费了,惶急地上前拉他,整个药谷,他就一个老熟人,以前关系很冷很僵,这么多年谁也不搭理谁,依穆芝的脾气,要不是神子请求,他可能到死都不会找来。

    “还磨蹭什么,不是去圣山吗,赶紧走啊!”白眉老道急不可耐。

    “!?”穆芝不敢相信,“这么识时务?”

    “我你怎么不清楚状况,你只要是神子看中的人,咱们现在都已经到那边了。你你看重的管个屁用。你看重的人若是有德行,你在神庭至于半点话语权都没有,到了这里能被看人下菜碟到都没人给你斟杯茶吗。”

    “混账!”穆芝大喜,“你药谷怠慢我,跟我神庭之人有何关系。”他倒是护犊,但也不多纠结,赶紧护送对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圣山。

    神级防御屏障外一片血腥狼藉。

    光罩内,暗紫色长袍的男子怀抱着一位面色苍白的青年,宛如雕塑般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远看犹如画一般,异常沉默。

    穆芝赶到以后,见神子还在,奄奄一息的陆形云竟然还顽强地坚挺着,便松了口气:“总算幸不辱命,我把人带到了,如果他都救不了这伤,怕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嗯。”金天机已然变成深不可测的贵气冷脸,递给他一个白瓷瓶子。

    这两趟连续空间穿梭地赶路,几乎耗光了穆芝的全部精神力,累得眼前阵阵发黑,于是接过神子给的白瓷瓶,随便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休息,很奇怪瓶里并没有东西,可能神子大人只是要自己帮他拿着?穆芝也就没有多问。

    那白眉老道尚且没有多看那瓶子一眼,注意力便被穆芝夸到天上的青年吸引,确实是很温和的面相,可见昏过去前经历痛楚却很从容。

    “这味……”光罩开了,白眉老道呛了呛。

    “没事吧。”穆芝怕他因为这点味就退,或者因此而怠慢神子,“只是周围尸体太多罢了,神子太过看重这位,才无心清理。”

    “我没瞎。还有你糊弄谁呢,这分明是种新的东西!”白眉老道很激动,但凡灵药,他轻嗅就能辨认多少种药材,可这黏液,他却分辨不出成分来,可见很纯粹,是新东西。

    他对一切新东西都感兴趣,甚至千叮万嘱到时候这东西若能刮下来,让穆芝老道千万记得给他带多点回去。

    这重口……穆芝见他有往来的意思,顿时就不什么了。

    这白眉老道确实有着化腐朽为神奇之力,他拿出的都是寻常草药灵草,但炼化手法却让人眼花缭乱,灵力丝线更是纤细百倍,坚韧如刀,直接顺着毛孔深入体内,三两下便缝合了伤口,护住了陆形云的内脏。

    而神识处的伤口,他也用了穆芝看不懂的灵性之物,重新修复颅骨。

    “这……不对啊。”他一开口,金天机和穆芝同时一顿。

    “怎么灵性之物碰到他的身体,就会失去灵性?他的身体是不是中了什么恶咒。”

    “这都瞒不过您老,是诅咒果实,不能动用灵气有关之物修炼,”穆芝道,“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白眉老道再次怀疑穆芝的眼力,这子都不能用灵气修炼,岂不是这辈子就是个凡人,还想上天跟至圣肩并肩?这人难道成了器道的?器道不参与居然坐享其成,这运道未免逆天得有够离谱,不成,无论如何还是得加深神子对药道的好感。

    “办法有是有,那就只能修复成他原先凡人的状态,您看行吗?”白眉老道毕恭毕敬地询问金天机。

    金天机缓缓点头。

    “这样也简单多了。”白眉老道。

    金天机的神态深不可测,待他修复完毕,翻手拿出了个白瓷瓶子,递给了白眉老道:“你的。”

    白眉老道双手准备推回去:“酬礼就不必……额!?”这一感受,忍不住倒吸凉气,顺手就捧了回来,道,“这也太纯粹,怎么做到的,太贵重了,这、这太贵重了……”他对着空瓶子惊叹的表情实在太生动,甚至看向穆芝时还带着不出的欣喜。

    “你不要就拿来。”穆芝总算知道自己手上这瓶大概是神子大人答谢他前去找人的酬劳,有酬劳还那么客气,神子大人实在太客气了!他喜欢!

    他也知道顶级炼药师的眼力和他们修士不一样,修士是看见更大更远更广,而炼器师、炼药师都是追求极致的精微。所以这空瓶或许在他们眼里真有东西。

    白眉老道赶紧收了起来,他真不后悔来这一趟,甚至再看向金天机怀里的人,神情带着点敬畏,也很是好奇。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穆芝这么多年过去,眼力总算有所提升,连他都好奇这人以后了。

    “其实他体内也有类似此类护身之物,按理并未到穷途末路的境地,正常情况这位公子昏睡一段时间就能醒过来,但凡人躯体这么长时间不补充体力,也会撑不住,我这也并非救命之恩,顶多帮他疗伤吧。”

    白眉老道从神子大人这一手,便知道他不欠人情的个性,所以也干脆真诚相待,也不刻意追求什么救命之恩,细心收集了陆形云的鲜血,给他全部伤口都治好了,这才想起自己炼丹炉里的圣丹,便等不及陆形云醒来,很是遗憾,又没办法,赶紧起身告辞,再次叮嘱穆芝记得给他带黏液。

    他火急火燎地走后,金天机回过神来,又一副如梦初醒的迷茫,他盯着手里的白瓷瓶子发呆,不太理解手中为什么多了这么一个并非实体的瓶子。

    “神子大人,这里头究竟是什么?”穆芝实在好奇,神子总共拿出来了三瓶,一瓶给他,一瓶给了他那个大概已经冰释前嫌的炼药圣师老友,至于最后一瓶大概是留给陆形云的。

    瓶子里里外外竟然一模一样,不愧是神力。

    “什么?”金天机道。

    “没什么没什么。”穆芝不问了,他服用了那瓶空无的东西以后,感觉自己眼前豁然开朗,花草树木清晰至纹理可见,他不太懂了,眼力何等难炼就,这东西竟然能提升眼力,他有点想给神子跪下的冲动,“就是方才我的炼药圣师老友这东西就足以救他性命……”

    搞得那么壮烈,结果到头来,您自己就能救。

    “是吗,原来来过了,替我谢谢他。”那这东西或许就是那位圣药师给的?金天机的记忆停留在穆老走后,等回过神就是眼下,而陆已经康复。

    大概能猜到或许又借陆身体施展了力量,他既好奇又不安,但他不想坦白,担心会暴露他不是人的事实。

    “您已经充分谢过了!”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好东西,只要能救人,金天机掐开陆形云已然十分红润的脸,有种失而复得的心翼翼,稍稍开他的唇瓣,但他一只手实在不好办,只能求助于穆芝:“你帮我喂给他。”语气轻柔得近乎无力。

    “好好好。”穆芝这回也放轻了,他的眼力隐隐能够看到随着瓶口向着陆形云唇瓣倾斜,倒出的东西有空间扭动,他睁了睁眼睛,确实有东西。

    穆芝按捺住内心的狂喜。

    真是好东西,若是仰仗神子殿下,他可能还有无限上升空间!搞不好若活得够久将来还能尝试他原先天赋所限不能涉猎的炼器、炼药、布阵……

    金天机一动也不敢动。

    “陆要醒过来了。”穆芝提醒道。

    金天机浑身一震,看着自己半边难闻至极满是黏液的手臂,有点无措:“陆……”

    而他怀里的青年长睫微颤,终于要从睡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