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柒章

A+A-

    张爱玉才下班,听沈晓军讲了阿鹂和陈宏森的壮举,也是满脸惊吓。

    沈晓军揽住她的肩膀下楼,凑耳低笑道:“阿鹂讲回新疆,给侬子母河的水养宝宝......哪需要那河水,我有的是......”

    张爱玉脸涨红,手指掐尖儿拧他腰眼一记:“十三点不着调的意思。”

    灶披间皆是左邻右舍在烧夜饭。阿宝立在楼梯口啃薛阿姨让他尝咸淡的红烧鸡爪,点头称赞:“好吃!不咸不淡,大厨水准!”他是个人精,晓得这些老阿姨们就想听赞美,侬要指手划脚反倒不开心。果然薛阿姨笑眯眼:“我再摆一勺糖提提鲜!”

    孙师傅挟来一块糖醋排:“侬尝尝我烧的排味道?”阿宝一口叼进嘴里,烫得舌头乱滚:“好好好......吃,酸酸甜甜,跟光明邨卖的味道一色一样一模一样。”孙师傅朝他横眼睛,又朝薛阿姨呶呶嘴:“比伊她的哪能?”阿宝自然瞧到薛阿姨竖起的耳朵尖,他一拍孙师傅肩膀,眨眨眼:“噶这哪能能比呢!侬懂得呀!”

    他这话模棱两可,孙师傅理解自然是薛阿姨不好比;薛阿姨理解孙师傅差得远,两人皆笑嘻嘻,阿宝来三厉害、可以当美食家!

    阿宝抬头见沈晓军夫妻从楼上走下来,吐掉嘴里光噜的骨头,吹个口哨,张爱玉不理他,系上围裙,挽起袖管自去淘米煮饭。

    沈晓军调侃他:“侬又来吃百家饭啦!要面孔哇!”

    “瞎讲有啥讲头!”阿宝道:“姚老师那个女学生要去火车站,让我来送一程。”他压低嗓门:“今朝有大檐帽警察直冲这幢楼来,是不是牛肉面屋里出事了?”

    沈晓军道:“是我屋里我家里出事体事情!”

    阿宝怔了怔:“叫侬勿要从饭店里拿边角料一些碎余的食物回来,看看,东窗事发了吧!”

    沈晓军朝他肩膀用力拍一掌:“瞎讲!是阿姐的女儿阿鹂,一声不吭往火车站去买票要回新疆。售票员报警后,民警寻过来的。”

    阿宝大赞:“看不出来,年纪,就能做出大事体!不过,往新疆的车票也要百把块吧,伊哪来的钱?”

    沈晓军表情有些微妙:“陈宏森拿出了零用钿!”

    阿宝惊笑起来:“伊的钱不好骗,我上趟在卖部想买包香烟缺五角,伊恰巧经过,问伊借了后,三天两头来讨。”

    “一定有啥把柄落在阿鹂手里!”沈晓军也吭哧哧地笑。

    姚老师陪着肖临云边话边下楼来,沈晓军让开道去帮张爱玉择青菜,阿宝接过姚老师手里的行李箱,率先往外走,见孙师傅恰端着盛盘子的糖醋排过来,他朝沈晓军嘲讽道:“伊这排骨,比侬这光明邨的厨师烧得味道还要浓!喛,学艺不精啊!”沈晓军把手浸在洗菜水里一泼,溅湿了阿宝的花衬衫一片。

    “唉哟,这哪能好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孙师傅心花怒放的谦虚着,又朝姚老师招呼:“侬也来尝一块味道!”

    姚老师摆手婉拒,他闻不得灶披间这些复杂的味儿,用手帕捂住鼻子快步走出楼去,皆见怪不怪,能体谅艺术家与常人的生活方式不同。

    沈晓军拎起一条河鲫鱼的尾巴,熟练地往油锅里一掼,一面道:"孙师傅,统共就烧了六块排骨,侬屋里有三个人要吃,不要再让了!" 铁锅里滋啦啦地跳油。

    众人皆哄笑起来。

    不比灶披间烟熏火燎的热闹,沈家却很安静,梁鹂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等着挨训,沈家妈是满腹的训诫之词,但看她可怜的模样,又下不了口,终是化成一声长叹,她去五斗柜里取出一个四方的饼干铁盒子,开来里面堆叠的全是信封,拿出最上面一封,抽出三页信纸,把最后一张递给梁鹂:“这是你姆妈写给你的信!”

    梁鹂接过白底红线的信纸,是姆妈用那支灌有蓝黑墨水的英雄牌钢笔写的,在新疆时,梁鹂总看她坐在桌前、上海的外婆写信。

    字体刻意一笔一划端正地写,还注明了拼音,生怕她看不懂似的,其实字也不多,还很简单,读起来一点都不吃力。

    阿鹂,我的女儿,为了你的将来,才把你送到上海外婆家,要听外婆舅舅舅妈姨的话,乖乖的,她们都是好人,会很爱护你,你要有出息,日后我们一定会来上海看望....... 最后应是一个你字,被水渍浸散了笔划,模糊成一团。

    梁鹂“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肆意纵流,她不懂什么将来,只知道新疆那个拥有她姆妈爸爸弟弟、拥有胡杨林沙枣树,拥有戈壁骆驼和马,拥有雪山天池子母河,拥有草地野花蝴蝶蚂蚱,拥有奶疙瘩羊肉串,还拥有维吾尔伙伴的美丽地方,她这次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走时都没有来得及告别......这样的念头让她难过极了。

    沈家妈把她抱进怀里哄慰,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擤鼻涕,不晓过去多久才抽抽噎噎平复下来,算是被迫的接受了现实。

    张爱玉端着一盘炒青菜进屋放在桌面上,沈家妈问她:“刚刚除阿鹂在哭,还有谁哭的介天响?吵得耳朵都要聋了。”

    张爱玉拎起热水瓶倒些热水在面盆里,又掺了些凉水,试试温度,拿着毛巾叫阿鹂过来,给她洗脸,一面道:“还能有谁哭!陈宏森被伊拉他的姆妈拿藤条抽!”

    又朝梁鹂笑道:“你要好好给陈宏森道个歉,为了你呀,白白给姆妈揍一顿,冤枉不冤枉!”

    沈家妈觉得不冤:“是要教训教训,仗着有钱胡做非为,亏得售票员机警,万一碰到个糊涂的,后果不敢想像!”

    梁鹂觉得挺冤的,都是为了要帮她回新疆,出钱又出力落到这样的下场,心底愧疚的不行。

    沈晓军拎饭锅端盘红烧鱼和一大碗西红柿蛋汤进来:“人呢,上去就不下来?饭也不端,菜也不端!”

    张爱玉过去帮他:“阿鹂看了大姐的信,伤心死了,我替她洗把脸......姆妈、阿鹂,吃饭啦!”

    “大姐的信......”沈晓军低道:“我看了也眼泪水趟趟眼泪直流地......”

    沈家妈开电视,因为种种原因,《人在旅途》最后一集提前播出,刚巧碰上开头唱主题曲出字幕,她觉得挺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