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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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厢, 陆云渡则是快步回房,将那书塞到书架最角落里,准备寻到功夫就还给二哥, 省得旁人再来误会他。

    在房内心烦意乱踱步几圈,脑中她两眼含泪的样子却始终挥之不去。

    瞧见修文探头探脑地守在门前,他干脆一招手把厮唤进来,“领了对牌去开库房,把那西域红宝石送去大哥铺子上, 一对耳坠子出来。”

    陆家大郎经商, 他手下铺子里的工匠,手艺在整个金陵城中都是屈指可数的。

    至于他的库房, 自然是世子爷的私库,里面的财物全部归他一人处理。

    修文本想把表姑娘因为柿子掉眼泪的事回给主子, 闻言却是一惊,“主子, 难道是那块先夫人留下的、从西域过来的、通体鲜红不含一丝杂质、世间无双仅此一块的红宝石吗?”

    陆云渡:……

    “让你去就去, 哪来这么多废话!”

    修文挨了教训, 几乎是落荒而逃。但他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他家郎君其实还是心疼表姑娘的, 这不,连这样贵重的物件不也送出去了吗?

    还亲自交待要送到大郎君铺子里去锻造, 可见更加用心。

    *

    樱樱自长在江南,从没吃过柿子这等寒凉的果子。那日在三郎院中用了两块,回房后心烦意乱用不下膳,胃里积食受凉, 又遇上来了葵水, 一来二去, 竟当真生起病来。

    “姑娘可好些了?要不婢子还是去找老太太,请疾医来瞧瞧吧。”

    婉月正坐在榻边往樱樱被褥里塞汤婆子,见她面色苍白,连往日嫣红樱唇都失了血色,整个人瞧着恹恹的,不禁担忧问道。

    昨晚表姑娘失魂落魄地回来,当夜胃里就不舒服起来。她一问才知道,竟是在三郎院子里吃柿子伤着胃了。

    这时节还未柿子落霜,哪能随便给姑娘吃呢?她心疼不已,偏生表姑娘又不肯让她去找老太太,只能自己扛着。

    樱樱疼得已经不出话来,闻言只摇摇头,她往被褥里瑟缩两分,把汤婆子抱在怀中热着冰冷的腹。

    她从前落下病根,每逢月事时总会疼得天昏地暗,这次又恰好吃了寒凉的食物,才会疼得下不来床。

    想到那个害得她如此疼的人……樱樱在心底恨恨地痛骂他几声消气。渐渐地,感受到汤婆子温暖着腹,她总算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婉月替她擦了擦额上疼出来的汗珠,见表姑娘即使在睡梦中都黛眉微蹙,唇瓣被咬得微微泛白,似是忍着极大的苦楚。她始终放心不下,待人睡熟后,轻轻起身,往老太太院子去了。

    老太太把她拨来照顾表姑娘,她就该尽心尽力。表姑娘懂事,不愿叫老太太担心,但也不能就这么忍着伤了身子呀。

    *

    转眼又是休沐这日,陆云渡在指点过弟弟们的功课后,照例去祖母房中请安。

    掀了软帘进屋,却没瞧见那个总守在祖母房中的身影。他锋利的眉尾微扬,不在祖母跟前尽孝讨好,真是难得。

    老夫人却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经书,皱眉问道:“你那日给樱樱吃了什么?”

    他一掀衣袍在梨花炕另一头坐下,替祖母倒了碗茶才道:“她又怎的了?”

    陆老夫人听了这话,气不一处来,亏这子还有脸问人家怎的了。她没好气骂道:“现下哪里是柿子成熟的季节,你也不想想那东西性寒,你就这么拿去给你妹妹吃,害得人家上吐下泻的,这疾医才刚刚过去呢!”

    表外孙女寄人篱下,纵使她平日多有照顾,但也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听樱樱还算瞒着自己,若不是侍女大着胆子来寻她,不定姑娘自个儿怎么忍着呢!

    陆云渡是世子,早已领了官职在朝堂中走动,平日性情又沉稳持重,这倒是他头一回被祖母骂得这么厉害。

    他并无半分不快,只是已无方才进门时的轻松闲适,而是敛下眼底眼前那分探寻,只道:“都是孙子的错,我这就去瞧瞧她。”

    见他还没坐热,就又掀帘子匆匆忙忙往妙仪居而去,老太太的火气总算略微散了些。

    这三孙子哪里都好,只是平时太心高气傲了些,谁也不放在眼里。他是嫡兄,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家中的郎君们任他怎么戳圆捏扁地教训都无妨。

    眼下府里来了个娇滴滴的表姑娘,不得骂不得,倒是个让他收敛性子的好机会。

    快步走在长廊中,陆云渡衣袍纷飞,惊起一片雪青衣袍。他眉头微皱,面上全是肃穆,心底默默想着,当真是水做的不成,不过两个柿子就病得她下不来床了?

    世子爷人高腿长,没多久就穿过妙仪居前的一大片竹林,径直登门。

    婉月刚送走章太医,正在厨房里守着侍女熬药,忽听侍女来报世子爷登门,她心底微惊,连忙迎了上去。

    “见过世子爷……”

    一句话还没完,就被世子爷冷淡的声音断,“她人呢,祖母让我来瞧瞧她。”

    “表姑娘睡下了,恐怕不方便见客呢。”婉月知道表姑娘和世子爷一向不对付,表姑娘还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呢,她可不敢放世子爷进去扰了主子,只好大着胆子自作主张,回绝三郎的要求。

    陆云渡是谁,他一眼就看穿这侍女在糊弄他,但心底却是微微一沉。

    没有主子的吩咐,底下人哪敢这般糊弄人,必定是她提前过招呼,不让自己进去罢了。

    当真恼了?

    正巧一个侍女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从厨房出来,陆云渡迈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夺过侍女手里的汤药,神情冷淡而不容拒绝。

    都到了这个份上,婉月哪里还敢推辞阻挠,只好领着世子爷进房去。

    他认定了是樱樱作势拿乔不肯见人,然而进入内间,瞧见她安安静静地卧在被褥中,才知是真的睡着了。

    婉月也没想到表姑娘竟然睡着了,这几日姑娘身子不利索,怎么也睡不好,眼下能睡得这么香甜,实在是难得。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世子爷,不如您待会儿再……”

    话还没完,却见世子爷已经自个儿在榻边寻了个绣墩,一撩衣袍坐下了。

    婉月无奈,只好退到一边守着。

    坐在床边,陆云渡见她侧躺着,半张脸都埋在耦合色绣梨花纹的被褥中,几缕散乱青丝覆在面上,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而缓缓起伏。

    不过几日不见,圆润的脸迅速消瘦下去,本就只有巴掌大,眼下更是下巴尖尖,瞧着苍白脆弱。

    病骨支离,恹恹素白,衬得眉心一点红痣更是鲜艳欲滴。

    陆云渡无声叹了口气,他这表妹当真是水做的不成,吃两个果子都病成这样。

    秋风渐起,卧房里门窗都紧闭着,只在角落点了几盏宫灯。

    幽幽灯火映在她幼嫩光洁的面上,仿佛一层暖黄的轻纱。离得近了,才发现不远处几上的博山炉中正点着香,青烟袅袅而起,幽深迷濛。

    见几缕青丝挠着鼻尖,她眉头微蹙,似是就要醒来,陆云渡不由伸出一点指尖,想替她拂去面上发丝。

    不料刚伸出手,被褥中突然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赫然是她那猫儿。世子爷蓦地收回指尖,坐直身子。

    樱樱这几日浅眠,好不容易睡熟了痛楚消散了些,却又疼得醒过来。不料一睁眼,就直直和一双寒潭般的眸子对上。

    她差点以为自己是睡迷糊了,眨眨眼睛,抱紧软乎乎的雪球,又把头埋回枕头中。

    陆云渡:……

    他不着痕迹地清清嗓子,“起来喝药。”

    这一声听得真真切切,樱樱这才清醒过来,但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害她上吐下泻的罪魁祸首,现在端着药来,是来看她的笑话吗?

    她只闷闷地缩回被子里,无声地请他离开。

    从没有人敢这样给他吃闭门羹,陆云渡不怒反笑,“药冷了更难喝,抓紧时间。”

    在旁的婉月也轻声劝道,“姑娘,身子要紧,还是先喝药吧,方才老太太还派人来过问呢,姑娘也不好叫老太太操心不是?”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樱樱再矫情拿乔就是不识好歹了,至少他是领了老太太的命来看自己的,怎么也不能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如此念着,樱樱总算把被褥拉下了一点点来,不料雪球似是被闷着了,瞧见一丝光线就往外蹿了出去,竟径直跳到陆三郎怀里去!

    陆云渡向来不喜欢这些猫儿狗儿近身,何况这猫还曾经折腾了他一晚上,挠了他一爪子。

    他提起这东西后脖子处的皮毛,下意识就想把它丢出去,忽听耳边传来咋咋呼呼的一声:“陆云渡!”

    动作僵在半空中,世子爷转过头来,冷脸对着那胆敢直呼他姓名的人,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再一遍?”

    樱樱心口砰砰跳动着,方才她害怕陆云渡伤着雪球,这才一时口不择言把他大名叫了出来。

    这时代只有父母长辈能直呼大名,就连平辈都只能称呼字号以示尊敬,她的确冲动了。

    但她气不过陆云渡这幅狂得没边的样子,低着头声埋怨道:“就许你叫我的名字,不许我叫你的名字?”

    “我何曾直呼汝名?樱樱妹妹?”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樱樱耳垂出的,热气都撩着她侧颈,染出一片可疑的粉红。

    然而雪球显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微妙气氛的本事,它被人捏住后颈皮肉,只能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着,希望能给这人来一爪子。

    眼见着雪球又伸出爪子,樱樱吓得一把将它抱回怀里。宝贝儿,你是瞧不见陆云渡那要吃人的样子,我可是正被他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