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竹苑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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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忌转过头,淡淡道:“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我们一同过了十个除夕,庆忌,这应该是最后一个。”

    庆忌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的叱道:“胡!”

    可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在干冷的空气里短促的响起,恰逢空中炸开一片烟花姹紫嫣红,吞没了尾音慌张。

    一行人在街北聚合,伏渊看着他们,王沢消瘦了清俊面容,身骨更是单薄,鹤氅锦服也难掩沉疴病态,萧暝换回女装着实是个难得佳人,抛却那提剑上马的英姿,连那三千青丝都无声诉着沉寂太久的娉婷姿容,王瑜不复初见清朗落括,庆忌亦是眉间带伤。

    伏渊心下难过,他们都心知肚明,这烟花繁盛终究会谢落,往后为家为国,再无法回到曾经恬适时光。

    庆忌看到墨璃,微微颔首,伏渊单纯,话很好套,加之最近天后寻人的动静都波及了妖界,庆忌怎会不知面前之人是谁。

    萧暝带着伏渊抱了满怀的河灯回来,高声喊着一旁猜字谜赢花灯的王瑜兄弟两人快些过来许愿放灯。

    河里灯盏拥挤,哪个不是载着凡人的红尘千丈,悠悠随水流而下,伏渊学会写些简单的字,他以前总以为自己无所求,可如今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贪心不足。

    所愿友人岁月安好,愿墨璃常伴身侧,愿虎平安长大。

    墨璃看着埋头挥笔的伏渊,中的花灯里一豆烛火,映出二字“木离”,他是神仙,被凡人拜求保佑,如今却也学着凡人去做这些事,可是无人护佑他。

    从曲桥往下,王瑜站在光影叠合处,低头摆弄着灯沿角上的流穗,方才打字谜“半个春秋”难倒众人,王沢稍加思索便答出个“秦”字,赢了灯便赠于他。

    “王大人。”萧暝来唤。

    王瑜颔首道:“萧姑娘有何指教?”

    萧暝把中买来哄墨乾雨的糖递过去,看着他接了,唇角笑意不减,却字句惊人:“下次上朝我便请命出战。”

    王瑜愣住:“萧姑娘,你这是”

    面前的女子额头一点花钿,在粲然灯火中像浮动的流火,今日的美梦安逸比之烟火还要转瞬即逝,她眼中燃起的分明是高台之上的烽火。

    “大人,我于外全力逐敌,还望您在内肃正朝堂,我知您风骨卓然惊才绝世,做不来那龌龊之事,可而今圣上已然疯魔,下一剑,难免落到萧家或是王家,我这一走,只有魂归故里,大人,您要做个抉择。”

    他们都没有退路,萧府近日已被锦衣卫监视,不过是忌惮萧阁老的权势,还未敢有所动作而已,如今朝野上下,文不能谏,武不能战,所有的气力都用在给昏聩皇帝一个盛世的假象。

    萧暝做了萧府唯一的“独子”,只有那一条路,也只有一个结局,才能换得孝义两全,她道:“不问前程。”

    王瑜忽而顿悟,那多日的郁结与徘徊,在一个女儿家的峥嵘意气下,显得相形见绌。

    继而后退一步,深行一礼,再抬眼竟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不问前程。”

    身后的王沢静立着,那句随着回音法术传到耳中的“不问前程”四字,让他终是将捏得发紧的拳缓缓松开,眼底尽是释然。

    身侧的墨璃目光几分悲悯:“你可想好,以你现在的身体,可是禁不起任何挫伤。”

    王沢却不答,转头望着墨璃,大氅下的羸弱病骨依旧端正:“在下修为浅薄也不知您是何方神圣,但只要是生在这世间的,哪个不是靠着点执念,神仙也是。”

    这话的时候,有意瞥了伏渊两眼。

    墨璃轻咳一声,不再吭声。

    这世间最是多身在局中,旁观者清的戏码,字正腔圆着别人,也尽力撇清自己,到头来都看不破,无可奈何。

    许是今日烟火太繁丽亦或是不知他日还能于谁听,向来清冷的竹妖望着那提灯轻笑的男子,絮絮叨叨的往事给不知何方神圣的墨璃,更像是给了自己听。

    王家书香门第,喜竹最是素雅,长子王沢的屋后便是一片竹林,而妖原是王沢窗前的青竹,灵智初开的时候,就被兜头灌了一杯凉茶。

    竹妖还未来得及发怒,抬头看到执杯的那只苍白瘦弱的也未来得及收回去,它想动,却发现自己还是一团漂浮的灵体,只得徐徐飘上窗,看着那人捧卷细读。

    那时的王沢十五岁,自幼读书,为求功名利禄,为展宏伟抱负,少年眉眼清浅,身上披着厚重裘衣还是难掩病骨羸弱,坐在窗棂的妖晃着头,听他把诗词轻吟慢诵,惊奇的发现自己竟也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才想起作为竹毕竟在这窗前立了好些岁月,也许正是代代王家人的这些文思,让它蓄了灵。

    王沢读不了多久便一阵阵的咳嗽,得喝口热茶缓上片刻才能够,妖不太懂,悄声嘀咕着凡人逞强,为何不躺着睡觉算了,这么折腾。

    “兄长,兄长”

    更显稚嫩的声音传过来,妖看着不到十岁的孩里拿着木柄的风车一路从竹林的曲径中奔过来,路过窗旁还歪着头向他灵体笑了笑。

    妖觉得新奇,这孩子竟然看得到他。

    “兄长,兄长,你看看我新做的。”

    方才咳得厉害的少年,垂眼打落所有的脆弱,故作严厉之色,抽过他中的风车,重重放到桌上:“今日功课如何了?”

    王瑜嗫嚅道:“我被夫子赶了出来。”

    王沢气道:“你你咳咳咳!”

    咳到眼中酸涩直不起腰,又是倒茶又是认错的孩子跪坐在腿边认错:“兄长我错了,我错了”

    少年拿开,鲜血在掌纹里蜿蜒,最后汇向一个注定的结局,妖坐在窗棂上,看着扯着嗓子嚎的王瑜和一脸悲怆的王沢,啧了一声,人可真麻烦。

    “瑜儿,你知兄长命数不好,这王家终究是要靠你,你要入仕,要光门楣,要前程锦绣”

    刻薄的妖随即嗤笑一声:“人总是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压到别人的身上,还自私的理直气壮,也不看看他是不是那块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