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乾雨有许多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吭哧半天，问了句自己都觉得蠢的话：“我给您和父亲打扫一间厢房可好？”

    “咳咳！”

    墨璃显然被呛到了，莫一个房间了，便是那么大的洞穴，多看两眼都能打起来。

    可怜墨乾雨费心揣度着，才想通至关重要的一环，他的父亲，并不记得前尘往事，这下了然了，他尴尬的挠挠头。

    这个动作落到伏渊眼里，虽有些傻，却还是忍不住想揉一揉他的发顶，像许久之前，他化作原形，哪里是虎，分明是只圆滚滚的猫，伏渊能肆无忌惮的捏他脖颈皮毛，兽类不轻易露出腹部，他却能揉上去，连喷着奶香的呼吸都觉得可爱。

    伏渊收紧了指，终是没有动。

    “华池星君去了何处？”墨璃问道。

    墨乾雨：“今日他当差，去了衙门。”

    这话倒是让伏渊一阵疑惑：“天界仙君在人间当差？可是来历劫？”

    墨璃吹走茶上浮叶：“他这劫，历了千年。”

    从初陌上仙身陨，魂入轮回后温越庭便一直追着，追了许久，无论那人的转世是穷凶极恶还是普济众生，也不论是平庸清苦还是大富大贵，他一直陪着。

    凡人寿命百年不到，太过于短暂，稍加蹉跎便是半生已过，相伴与美好却都显得太仓促，华池星君在这蹉跎与仓促中，徘徊了上万年。

    墨乾雨正不知如何与伏渊搭话，有了现成的话，忙一股脑都给伏渊倒出来，前因后果，全部都明了。

    初陌身陨伏渊已经知晓，他只觉得难过，之后是无尽的寂寥，那个时候的神到如今只剩他一人。便是闲暇了想同人一那时收服九头异兽何等意气风发，也没人听得懂了。

    倒是没想到他与华池星君会有这么一段。

    “这倒也像初陌的性子，错了就是错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是华池星君贪妄了。”伏渊这样，通透冷静。

    他麾下二十四仙，唯有初陌性子果决，凛冽得堪称不近人情，伏渊从没想过，这样的人若是爱上谁，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可现在看到了，一世错过，百世蹉跎。

    “至死才，已然是爱的深刻了，他若是真想诛心，那便是死也不会，华池星君已然得到个结果，那多出来的这千年，可不是自寻苦头么。”

    伏渊至今都不懂情爱，他不懂为何要把爱恨交织在一起无尽的纠缠，更不懂这非要拉扯到天荒地老的互相折磨还不知疲倦。

    而他于墨璃，只想要个交代。

    墨乾雨依旧挠挠头，有些憨傻：“爹爹，若是我，只要两情相悦，我也会追个生生世世。”

    墨璃想起那个英明神武的西境神君，追起人来段无所不用其极，偏偏墨璃就是看不到有多少情意，不动声色道：“若是一厢情愿呢？”

    奈何他的傻儿子笑得酒窝浅浅：“那我就于他目光不能及处爱他一世就行，半妖不入轮回，那这一世就够。”

    伏渊这次没忍得住，伸敲他：“怎还是个痴儿！”

    因着那一点羁绊，他们坐在一起，桌上茶香四溢，墨璃恍然觉得，他们从来这样，他们本该这样，在无数个清晨暮后，与凡间无数寻常家一样。

    是我忘了，是我负他。

    墨璃按上昨日伤口，觉着一路疼到心里。

    伏渊既然来了这凡间，就要四处走走，像是寻着曾经的痕迹，他走走瞧瞧，终于在街上一处拐角，停下了。

    身后的墨璃也看着这处，并无什么特殊，可他们就是走不动脚。

    伏渊：“这次真是把带天王老子带来了，却再吃不上一块糕饼了。”

    “在我这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掌柜的常这么。

    百年的老店，代代祖传艺，掌柜一家三代在此，日日还是忙不过来，排个队能排到城门口去，管你是富贵显赫还是清贫布衣，都得一处排着。

    有不知哪个皇子王孙家新来厮不懂规矩，排得烦了，直嚷到跟前：“你知我家主子是谁么？麻溜的给我先做，怎么得也不能耽搁。”

    站在前收钱的姑娘，扎着两个花苞聪明伶俐，朝后面喊道：“爹！”

    掌柜的长得高大，白胖白胖的，脖上还挂着个油布，上面蹭得都是面粉，中捏着杆仗，气势却像是捏了把大刀，往前一挥，白粉簌簌。

    “我们祖上多少代都是拿这艺吃饭的，我太祖宗还进宫给皇太后做过寿糕呢！哪怕你是个什么爷，这儿就是这么个规矩，你今儿就是拖去砍了我，我这子子孙孙也在这代代传承！”

    这下可好，伏渊也在那簌簌落下的面粉里跟着旁人拍叫好，在米糕炸开的香气里，听着这代代相承的预言。

    掌柜的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那时离天王老子还有一步之遥的墨璃，飞雪漫天里，撑了伞陪他排了长长的一路，看面前人头攒动，把他冻红的揣到缝了兔绒的袖筒里。

    伏渊那时真希望，这一路排不到尽头。

    墙灰从指尖扑扑落下，伏渊觉得一切还恍如隔日，关于上一世自己那么执着于糕点的心情，只觉得不可理喻，可唇齿间再没能记得那种甜而不腻的香。

    世世代代，百世传承，多好的预言，他从静止的岁月中归来，替他们再把当初的话在原地记起，哪怕那代人已经轮回在人间各处，再也不能聚在一起，给他包一份糕点。

    哪怕就像墨璃，不会再揣着他的，陪他一点点挪上前，像极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怎么了？”墨璃问道。

    “想起个故人。”伏渊淡淡的。

    哪怕故人已变成了故事。

    墨璃看着那墙上痕迹颇多，问道：“我们曾在人间待了多久？”

    伏渊拍拍，继续抬脚向前走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从未细细数过，可像是刻在了心头的，不需要他考虑便脱口而出。

    “不过三载。”

    完自己却先愣住了，原也不过三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