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委屈 这么多年,一定很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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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荣舟似只是随口一, 却惹得众人又惊又俱,有些胆的,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只能被仆从搀扶着, 才不至于失了体面。

    这些豪门贵胄、世家大族,长久以来习惯了醉生梦死、安稳度日, 靠着先辈的荫蔽方能存活至今,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冰冷的长刀划断齐王的脖颈,离得近的甚至能听见颈骨断裂的咔嚓声, 泼天的鲜血像是一把把钢刀直直刺进他们的眼睛, 让他们觉得自己下一刻很有可能也会成为河西士兵的刀下亡魂。

    众人战战兢兢, 面带慌张跪下,对着台上的两人行礼。

    闻灵看着台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听着他们对自己高声行礼,慢慢握紧身边人的手。

    很快,叶荣舟更用力地回握她。

    他知道,闻灵往日从这些人那里受了太多的委屈,此刻必定是心绪不平, 这个时候她能下意识地依赖自己,明自己在她心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对于这个发现,他很高兴。

    高台上, 两人紧紧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的跪拜, 阳光从云层照射下来,将两人的皮肤和发丝都染成了金黄。

    闻灵回去时,经过吕代柔身边, 只见她浑身战栗,见到自己,似是被吓了一跳,口中不断念念有词,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谢添过来,对闻灵行了一礼,差人将吕代柔拉了下去。

    “劳烦你好好照看她,别叫她出什么事。”

    谢添恭敬应是。

    接下来的事情,闻灵便不再参与,她回到被吕让安排的住宅休息,在将近三个时辰后,叶荣舟才风尘仆仆的归来,身上还带着初春的寒气。

    闻灵要替他换衣裳,被他阻止,自己到隔间换了一身家常便服出来,看了眼闻灵,问:

    “可吃过了?行军匆忙,娘子的丫头我此次未能带过来,你又不喜别人服侍,我有时在外头忘了时辰,过了饭点才回,娘子可别跟从前一般,要人提醒才记得吃饭。”

    闻灵摇头,给他倒了一杯蔗汁解乏,一只手撩起门帘叫了饭,回头对他道:

    “还没呢,二郎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叶荣舟这才想起,自己着急往闻灵这里赶,也并没用膳,因此不好意思地朝闻灵一笑,拉着她一同跪坐下来。

    简单的米饭和炙羊肉,两人吃得津津有味,中途,看闻灵嘴角粘了一粒米粒,叶荣舟轻轻抬手拿下来,倒惹得她有些脸红。

    闻灵饭量原本就,如今又满腹心事,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放下碗筷,想了想,终于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出口:“二郎,下一步你算怎么办?你真的......”

    只想做一个丞相?

    叶荣舟知晓她担心什么,笑了笑,又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轻声道:“再吃点,太瘦了对身体不好。”

    几个月没见,她脸上的肉相比从前消下去许多,腰也比从前更细,前日他的手在她腰上丈量了一下,竟发觉自己如今一只手便能将其握住。

    闻灵张了张口,只得重新拿起一双筷子,在叶荣舟的注视下又吃了两口。

    饭毕,仆从进来将饭碗收拾下去,闻灵要继续坐着话,被叶荣舟拉起。

    面对闻灵的疑问,叶荣舟给她披上一件自己的狐皮大氅:“走,我带娘子出去消消食。”

    闻灵虽素来没有饭后消食的习惯,但见他兴致盎然的,不想扰他的雅兴,只得跟着出去。

    两人来到叶府花园里,叶荣舟遣退仆从,手持一盏羊角花灯,与闻灵依偎在一起散步。

    只见夜色下,池水幽静、柳枝轻拂,偶有山雀扑闪着翅膀飞过,最后站在假山石上捣弄羽毛。

    四下无人,只有两人的脚踏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愈发显出这里的寂静。

    闻灵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歉疚:“叶老离去的时候,我尚在吕让的监视之下,没能过来看一看他,也没法给你和四娘传消息,对不住。”

    谢怀玉的父亲一直身子不好,在听闻叶家造反时气急攻心,一下子缓不过来,当晚就去了。

    叶荣舟摸了摸她的脸,道:“不关你的事,他若是还活着,只怕也逃不过株连杀头的下场。”

    河西叶家造了反,他们在京城的这一支姓叶的又怎能逃得过朝廷的株连。

    “我曾经也试图服过他跟我一起离京,当时他大骂我是乱臣贼子,当了一辈子忠臣,在他心里,大靖、李家才是他该效忠的主子,忠君的想法已经烙刻进他的骨头里,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即便他效忠的君荒淫无度、朝廷腐烂不堪。

    叶荣舟拉着闻灵拐进一条走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结果对他来,也许是最好的。”

    闻灵道:“可是四娘......”

    叶荣舟停下脚步,良久,才悠悠道:“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子,有些事情只能靠她自己去面对。”

    闻灵默然无语。

    “娘子。”叶荣舟忽然转过脸来,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冷漠无情?”

    闻灵有些愕然,不知为何,她仿佛从面前这个男人的神色中看到几丝迷茫与慌张。

    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闪烁不定。

    闻灵摇摇头:“没有,二郎已经做的很好了。”

    从长安到河南,再一路从河南到河西,最后在不被吕让的人发现的情况下,一路领着大军又回到长安。

    这其中他度过了多少个艰难的日夜,她可以想象。

    叶荣舟听到她这句话,神色才放松下来,道:“你今日是不是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还留着皇帝,自己只当个丞相?”

    闻灵点头,这个疑问确实在她心里待了许久,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道,“二郎若是不方便,可以不告诉我。”

    叶荣舟拉着闻灵继续往前走。

    “不,娘子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告知,不会有丝毫隐瞒。”他笑了一下,接着:

    “娘子知道,如今天下各地大大有不下近百支叛军,并非每个都愿意归顺于我,若是我杀了皇帝,他们着匡扶大靖的名号来杀我,便是名正言顺。”

    “所以,若想不被他们钻空子,我就不能现在杀了他。可是这还不够,我要是想不费力气地收服他们,也要有个正当的名号,所以,我如今还只能是丞相。”

    闻灵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他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是啊,如今谁杀了皇帝,谁便会成为天下人的靶子,人人得而诛之,可是谁若是保留皇帝的名号,着皇帝的名号去平叛,那就不一样了。

    身为臣子为国君扫平动乱是再合适不过的名头,谁也不能什么,此举,不但能赢得民心,还能在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不得不,叶荣舟确实又成为一代君王的能力,往日当个不能参与政事的闲散国公,算是屈才了。

    不过这些话,属于军事机密,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讲给自己听,难道不怕她泄露出去,在背后捅他一刀?

    “你......不怕我出去么?吕让还没找到,万一——”

    “你会么?”叶荣舟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嗯?你会么?娘子。”

    闻灵张了张嘴巴,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不会。

    叶荣舟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那不就好了?我相信你。”

    闻灵不想他这样信任自己,神色一时有些迷茫,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样信任我?

    叶荣舟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低下头来,与闻灵额头相抵,许久后,才轻声:

    “知道么,离开长安后,我总是做噩梦,梦见吕让待你不好,梦见那些人把你架在火堆上......幸好......上天保佑......”

    每当噩梦醒来,他都会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来到她身边,深怕会来不及。

    闻灵浑身一震,明亮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烁,有些晦涩地开口道:“二郎什么......”

    他他梦见了自己被架在火堆上,这一世,她只要救她,根本就没有会发生什么,怎么会......

    叶荣舟手摸上她的脸,随后将她拥入怀中。

    “我曾经以为那些都是我太紧张多想的缘故,直到那一天进到长安城,看见菜市场门口那一堆柴火,还有他们要抓你的样子,才知道,那些不只是梦......”

    他更用力的抱紧闻灵,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这么多年,一定很苦吧,都过去了。”

    闻灵牙关颤抖,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流出,砸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衣服都砸湿。

    她以为自己被叶荣舟救下之后,已经将从前那些事都给忘了,可是他如今这一番话,又十分轻易地将她这两世的所有委屈给勾了出来。

    被心上人辜负、被众人侮辱践踏、被杀害街头......前世里的一幕幕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她原本算将它们在心里藏一辈子,却没想到如今会有一个人窥见这些已经尘封的秘密,明白她所有的委屈与难过,抱着她‘都过去了’。

    闻灵攥着男人衣袖的指尖泛白,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用力地抱紧他。

    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叶荣舟丢掉手中的羊角花灯,双手将她护在怀中,无声地安慰。

    谢添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便有些犹豫该不该上前,叶荣舟发现了他,主动用眼神询问何事。

    谢添看了一眼他怀中的闻灵,然后才道:“阿郎,有人发现了吕让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