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木樨园
西北有高楼,素可摘星。东南有木樨,舞起盘鼓落。
这是烛都流传许久的一首诗,西北有高楼的就是巍峨富丽的摘星阁,而那东南有木樨,则是建成于烛都东南方的木樨园。
木樨园是南邑首富罗樊刈建的戏园,其中养着百位伶人,烛都的达官贵人都爱在木樨园中听戏。
傅九襄坐在二楼,一楼大堂中放置着一面大鼓,鼓上站着一位身穿羽衣的少女,大鼓旁又分别放置着六面鼓,鼓穿着短衫,头戴红抹额,鼓声霸道的响起,恍若开山之势,雷霆万钧倾斜而下,紧接着那高昂的鼓势急转直下变得轻巧柔和,琵琶曲流声悦耳,与鼓点交织。
羽衣少女在大鼓上旋转,跳跃,长袖飞舞,双臂间的白纱似飞鸟在大堂中飞旋,紧接着三位身穿红衣的少年郎踩鼓下腰,按鼓倒立,一时间优美的舞姿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堂下传来阵阵喝彩声。
傅九襄边放着一盏清茶,坐他对面的覃隽面色微怒,楼下的热闹丝毫没有落入他的眼底。
“覃大人是不喜欢这儿?怎的没个好脸色。”
覃隽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定北王行事鬼祟不端,跟在我车马后面,既然行所作所为非君子,我又何必好言相待。”
“哈哈哈!早就听闻覃大人性格刚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本王佩服,本王佩服!”傅九襄就像是没有注意到覃隽对他的排斥,自顾自替他倒好茶水,笑着道:“本王诚心邀覃大人看出戏,还请大人消气。”
着,傅九襄拍了拍,大堂中的管弦丝乐悄然停止,紧接着就见七八位厮抬着半透明的屏风走了出来,屏风后坐着一排艺人。
哐!清脆的铜锣声响起,一时间满大堂的人都看向了那一排屏风处。
“话南邑开国,草原部落一举入侵中原”
屏风后坐着的人操控着纸人,一声拍案惊雷,纸片人笨拙地动了起来,开场人带着烛都官话,讲起了民间流传的南邑开国话本,话本一出,引得满堂喝彩。
傅九襄嗑着瓜子,饶有兴致地听着,一边听还一边点评:“这人的可真好,抑扬顿挫,故事曲折婉转。”
“王爷有此雅致,下官就府中琐事繁多,就不奉陪了。”覃隽起身就准备离开,他搞不懂傅九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也没这么闲工夫在这里陪傅九襄胡闹。
“哎,覃大人别走啊,好戏还在后头呢。”
傅九襄挑眉,示意覃隽往下看。
这时候楼下的皮影戏正将百年前草原部落攻打北疆的历史演完了,时间转瞬即逝,没一会的功夫,就听见那书人绘声绘色地起了‘定北王驻守北疆’的故事。
“当今定北王名叫傅九襄,年方二十。五年前定北王辞都前往北疆,放弃了富贵王爷的身份,与边疆战士同甘共苦,五年时间,定北王先后经历了西域草原部落内乱、八城战乱,凭借一己之力创建了黑骑军,将蛮族铁蹄死死钉在了狼居胥河对岸”
屏风后的皮影人舞足蹈,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北疆战场,仿佛亲眼见证了威风凛凛的骠骑将军在马背上战无不胜。
“王爷今日叫我过来,就是想让我听听您是如何威风霸气不成?”覃隽语气讽刺。
“王爷是不是还要本官边听边夸奖您?”
傅九襄来了兴致,他放下中的瓜子,感兴趣地问道:“听闻覃大人十岁能成诗,文采斐然,您当真能七步成一好诗夸奖本王?”
覃隽大概是对低估了定北王的不要脸程度,明明是讽刺他的一句话,这位王爷竟然真能理解成他想作诗夸奖,覃隽沉默了。
他无法同不要脸的人沟通,毕竟他理解不了这种随时随地孔雀开屏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哎,本万也只是没在烛都长大,要不然也没有雀奴什么事,毕竟以本王的样貌,还不得迷倒烛都上至八十下至十八的妙龄女子。”定北王沉浸其中,神情飘然。
“话那一日!”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大喝,书人义愤填膺,而那被操纵的皮影轰然落地——
堂中百姓一片哗然。
“延和十年,百余蛮族人乔装打扮伪装成西域商户流入仝城,在经历了三月的打探后,十余名蛮族高潜入了骠骑将军的府邸中,打算刺杀这位年幼的边疆战神!”
百姓听到此处,纷纷大喊:“蛮族贼人,其心可诛!可恨可杀!”
也有百姓忧心骠骑将军,大声问道:“然后呢?将军可受伤了?”
“话那一夜,月黑风高,万籁俱静,夜深人静的将军府中听不到半点声响,那蛮族贼子悄然潜进了将军傅九襄的书房中,就见将军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侍从皆不在身边。”
“轰!静谧的天边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蛮族贼子持弯刀,从屋顶上破梁而下,涂着毒液的弯刀直逼将军头颅,刹那间电光火石,原本正在看书的将军一个回旋,弯刀就差一寸就扎进了将军的肩膀,天边雷声轰鸣,屋内刀光剑影,寒气逼人,大将军风雨不动安如山,徒劈碎了蛮族人的头颅,十余名蛮族人有去无回,那一夜,书房内血流横生,少年将军持水鬼刀,孤身一人杀死了前来刺杀他的贼人!”
“好!好!好!”百姓们一片欢呼。
“又是一夜,黑骑军行至戈壁沙漠,就见戈壁滩中出现了一群野狼,野狼将黑骑军团团围住”
会口技的江湖术士模仿着狼嚎,透过屏风,仿佛能看见皮影人瑟瑟发抖。
“骠骑将军持水鬼,骑着山鬼闯入狼群,片刻间割下了狼王的头颅,狼血溅在将军鼻尖,群狼俯首,为黑骑军让路!”
“好!好!好!”
百姓们又是一阵欢呼,一曲皮影戏终了,满堂都是对骠骑将军的喝彩。
覃隽若有所思地望着傅九襄,片刻后,他冷笑道:“王爷这出戏,本官倒是没看懂了。”
“王爷是想告诉本官,这阵子文官们对您的弹劾,都是无中生有、无稽之谈吗?”覃隽扫了一眼大堂,语气更是轻蔑:“找这出戏班子来木樨园,王爷费了不少心思吧,您有这风花雪月的功夫,当初北疆仝、平二城也不至于被蛮族铁蹄踏过,成了人间地狱!王爷,您怎么不让下头的戏班子唱一出北疆兵败给烛都百姓听呢?”
“这明面上的花团锦簇,骗骗未出过烛都的老百姓就够了,本官可不吃这一套!”
覃隽言辞激烈,他待人一贯尖锐,如今对上傅九襄,更是怒气横生,如若笔杆子能够杀人,他想来早就将傅九襄这种在其位不谋其事、为将一方却拱将城池让给蛮族人的乱臣贼子千刀万剐了!
没错,在覃隽心中,傅九襄就是那卖国贼!
是他让北疆二城被破,是他没有尽到一方主帅的责任,是他没有护住一方百姓!
“覃大人,那您又何曾出过烛都?”傅九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
他掐了一颗葡萄,紫色的汁水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来,阴翳的五官与漫不经心的笑意融合在了一起,他一字一句反问道:“覃大人,您我那戏文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烛都百姓,那您呢?您又何曾不是井底蛙?”
“南邑绵延漫长的边疆线,覃大人见过几何?杀人不眨眼的战场,覃大人又去过几次?您高坐庙堂,两耳不闻窗外事,妙笔下生的是弹劾百官,不知您弹劾本王时,可曾真正了解过北疆,可曾真正了解过北疆八万黑骑军?”
“覃大人,您可知道您那一封弹劾书呈到陛下跟前,边疆战士为此要承受多大的屈辱?将士们浴血奋战,更有甚至马革裹尸,临了到头来,还要被你们这群所谓的言官质疑,南邑的脊梁就是这样用来戳、用来捅的吗!”
傅九襄见到了覃隽眼底的慌乱。
但覃隽的固执非常人所能匹及,他掩饰着心底的那一丝暗涌,怒气横生:“上梁不正,王爷难道就不反思您作为北疆守将是否有不足之处吗?北疆之祸,源于你的刚愎自用,源于你的不守规矩,如今你祸害了北疆不够,还要来祸害南邑朝堂不成?”
傅九襄被气笑了,他娘的苏知玺出的什么鬼主意?
让他和覃隽这种柴米油盐皆不进的人沟通,简直折了他的寿!
“王爷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就此别过,先行一步了。”覃隽抚了抚衣袖,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
“覃大人!”傅九襄不甘今日他的这出戏打了水漂,“大人风骨傲然,心中就只以丞相为尊吗?这朝堂可是陛下的朝堂,为官一方,当做的不应是造福百姓、为民请命,如若只知钻营谋划,天下何来太平安康?”
覃隽没有回头,他冷冷道:“南邑朝堂中如若有定北王此等无能纨绔之辈,这天下才是真正正正的无太平、无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