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试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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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该远在漠北带人种沙枣树放黄羊跟西域诸国做生意的陈拙,竟然出现在乐则柔面前。

    江南安定之后乐则柔和陈拙渐渐少了联系,每年大枣倒是不断,又大又甜,此时见到陈拙,她简直怀疑自己做梦,尤其他身后还带了十几位鬓边微霜的壮士。

    一行人短衣黑马,戴着斗笠,如果插面旗,恐怕会被人当做就像寻常走镖的镖师。

    陈拙的脸依然漂亮得异乎寻常,对惊呆了的乐则柔粲然一笑,“劳七姑先让人给我们准备些饭,一路过来饿死了。”

    “哎,哎。”懵乎乎的乐则柔终于回过神来,安排厨房做饭,让人准备房间安顿他们,陈拙也不客气,“江宁的老宅子从我祖母她们搬去漠北之后就一直荒着,我们这几天就叨扰七姑了。”

    乐则柔一边让人去给宫里传信通知安止一边对陈拙笑道:“国公爷客气了,您一来蓬荜生辉。”

    陈拙此行千里迢迢也是为了落桑的事情,他消息不比乐则柔慢,定国公府几代人都因太过刚直吃亏,陈拙格外注意这些,大宁周边的党夏落桑暹罗都有他的眼睛,他用的人是专门做军前探子的,比乐则柔的消息甚至更快。

    陈拙星夜兼程赶到江宁,可感可佩,但乐则柔对陈拙不抱多少希望,海战和陆战两回事儿,漠北军恐怕都是旱鸭子。

    何况他就带了十几个人,能成什么事儿。

    陈拙也很坦诚,直接:“七姑,我一个兵都没带,得借你的人一用,我的人都是旱鸭子,不了海战。”

    乐则柔微微蹙眉。

    陈拙明白了她眼中疑虑,朗笑道:“我幼年在福建历练过几年,也算勉强能摸些门道,不过我行不行放在一边,有人可以海战。”

    乐则柔恍然想起安止跟她提过陈拙曾在福建历练,顿时眉开眼笑,“国公爷用兵如神,有您一人就足矣。”

    却不想惊喜还在后面。

    “曾经福建水师的将领,我请来了半数。”

    乐则柔激动得站了起来,“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陈拙失笑,又疑道:“安掌印没和您吗?”

    “什么?”

    “安掌印给我送信,让我带水师将领来江宁练兵,抵抗落桑。”要不然他怎么敢一开口就是跟乐则柔要兵呢。

    乐则柔连个风声都没听。

    但此时肯定不能自己不知道,她笑道:“安掌印跟我了,只是我没想到真能有这么多位将军来江宁,太激动了,一时失态。”

    这么多年没见,陈拙依然很烦江南世家藏藏掖掖咬文嚼字那一套,不过他知道乐则柔为国为民,也就忍了——毕竟在漠北种大枣的路子还是她教的。

    于是他笑笑,“时间紧急,四十岁以上的将军都留在后面,只带了青壮随我赶路。”

    他又补充一句:“罗将军再晚几天到,他年纪大了,得慢点儿。”

    “罗将军也来?”乐则柔抽了口冷气,低低惊呼一声,“我要是没记错,罗将军已过花甲了。”

    罗将军是曾经的福建水师提督,永昌年间抗击倭寇正是由他全盘指挥,让落桑人闻风丧胆,莫敢直视。

    后来党夏入关,他脱了官袍,带几个心腹前往漠北与陈拙汇合抗击党夏,传为一时佳话。乐则柔没想到他也会来,毕竟奔波往来辛苦,他年龄也太大了。

    “老爷子身体很好,红光满面的,到了漠北之后连原来的风湿也痊愈了,要不是我拦着就跟我们一起赶到江宁了。”

    乐则柔又激动又感动,一时竟不知什么好,半晌才平定眼底热意,想到另一件事,:“定国公来这里,那漠北……”

    陈拙洒然一笑,“有朱翰谨照应着,不必忧心。”

    当晚安止回来又和陈拙谈了一会儿,回房的时候看见乐则柔坐在玫瑰椅上,似笑非笑地看他。

    “听我解释。”安止举起双手,乐则柔“哼”了一声,扬扬下巴示意他。

    “我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提前跟你了,如果他不来岂不是失望。”

    乐则柔胳膊支在椅子扶手上,托腮看他,“他没给你回信?”

    “回信是回信了,但是我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原本想着怎么也得两三天之后才能到江宁。”

    他后来又给陈拙写信,让他到江宁之后两人先见一面,安止的疑心很重,未敲定之前不想让乐则柔空欢喜,恐怕那封信到漠北时陈拙已经出发,到了江宁直接找上门。

    安止最后成了瞒报消息的那个,握着乐则柔的手心赔罪,如果按他的想法,商量好之后告诉乐则柔是惊喜,现在变成了惊吓。

    乐则柔噗嗤笑了,眼睛弯出很好看的弧度,抱住他的腰,脸颊蹭蹭腰腹,“谢谢。”

    又仰头:“还好有你。”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不是安止,她想不到还可以向陈拙求助解眼下危局。

    安止笑了笑,把她发丝顺到耳后。

    乐则柔动作很快,第二天和陈拙一行人去了湖州。

    阳光刺眼,太湖水面上船只密密麻麻,黑鸦鸦人头惊心。

    乐则柔站在岸边垂柳下看水师将领操练兵卒,陈拙毕竟海战经验不足,主要是原先福建水师那几位将领训兵,永昌年间的海战时他们正值盛年,是亲自上过阵的。

    喊杀声起,她对陈拙浅笑道:“之前派了一部分去落桑,现在一共有一万六千人,我留一千,乐家还有老弱妇孺,落桑不准会记恨我对乐家下手,我得留着人保护她们。余下的一万五千人还有漕帮的两千壮士全都交给国公爷了。”

    陈拙犹自缓不过神来,他没想到乐则柔不显山不露水居然在湖州藏了这么多兵,其中野心昭然若揭,他识趣地避开乐则柔屯兵目的,只笑道:“敢问七姑,湖州不过一城,如何藏的下这么多人?”

    乐则柔笑,很得意似的,看向安止,“是他的办法,化整为零,藏在庄子里,还有几座寺庙里面,要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安止让兵卒附于寺庙名下的田庄,他大手笔捐钱捐物也是为了养这些兵掩人耳目,现在终于排上用场。

    陈拙不得不重新审视安止和乐则柔的关系,还有安止的重要程度。

    之前他听过风声二人假戏真做,但他都嗤之以鼻。

    然而乐则柔这话时带着与有荣焉的情绪,落后她半步的安止一直注视着她,丝毫没有上门女婿的怨愤,和数年前江北见面阴骘狠戾的样子判若两人。

    其实陈拙收到了安止先行见面的信,但是思量之后还是直接来找乐则柔,他不信安止,也不信安止能做主乐家私兵。

    昨天他看出来乐则柔对他到来全然不知情,心里还是捏了把汗的,然而乐则柔不仅痛痛快快将家底儿都给他,还与安止全无芥蒂,倒是他走眼了。

    短短几瞬陈拙就思量清楚,笑道:“安掌印足智多谋,我辈不及。二位放心,既然将人都托付给我,我必不会令二位失望。”

    他之后不着痕迹地观察二人,倒发现了些有意思的细节,在乐则柔下马车的时候,安止先下来,转身递给乐则柔一只手扶她胳膊下来,上马车的时候安止先上去,然后乐则柔握着他手臂借力。明明丫鬟干的活儿,安止很顺手的样子。

    陈拙心里暗叹,英雄难过美人关,无论男女,概莫如是。

    乐则柔抬手将乐家私兵全部交给陈拙,消息不胫而走,江南世家炸了锅,而乐成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侄女是真的深不可测。

    他曾经算过,乐则柔手底下满满算超不过五千人,这数目在江南诸世家中算得上少了,现在才知道居然私藏了近两万人头,一时又惊又怒。

    所以乐则柔到了湖州第二天就被一群族老堵上门了,“你是家主不假,但动用这些人不是你一人就能决定的,乐家的兵,不是你一人的兵。”

    花厅里摆着巨大冰鼎,乐则柔坐在最上首太师椅,其实这个位置该是族长坐的,但她来的很晚,在她到来族长已经识时务地坐在另一侧,给她留好了位置。

    乐则柔看着胡子花白的族老,漫不经心笑笑,“哦?哪位反对,现在正好都在,站出来让我看看。”虎视眈眈的护卫分列在她身后,谁敢站出来呢?她连陆衡都敢。

    乐则柔环视一周,敢怒不敢言,即使怒气冲冲也不敢和她对上视线。

    很好,她满意笑笑。

    “过这村儿没这店,现在不站出来,我就当大家都同意了。”

    众人沉默,有人声嘀咕什么,乐则柔冲声音来向笑了笑,有人不自觉低头,她慢条斯理地:“养兵的钱是我出的,你们每年从家族按例拿钱还嫌不够,是非要自找不痛快吗?”

    花厅安静,呼吸声都捏着心,她看他们面目可憎,话的直白难听,“这些年我不动手,真不是我脾气好了,诸位多点儿忌惮,好儿多着呢。”

    语罢扬长而去。

    陈拙的到来像是一颗定心丸,与逸王不同,诸世家对陈拙有莫名的信任,或许是因为定国公满门忠烈,或许是因为陈拙年纪就临危受命扭转时局。

    虽然仍然保持警惕戒备,但是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毕竟越是精明鬼越喜欢正直纯粹的“傻子”。

    所有人也都没想到乐则柔下这么大血本,这下更不用发愁了,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

    不过也不好一毛不拔,出几个人,几个钱,避免日后被乐则柔记恨。

    各家应该是商量清楚了,出人有五百人和三百人两档,出钱有三千两和两千两。乐则柔看着想笑,还挺方便计数的。

    钱一分不少收下,人全都被陈拙退了回去,按他的话,老弱病残,不服约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落桑派来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