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试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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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吃烤芋头还是烤板栗呀?我喜欢吃芋头,上回嬷嬷给做了一次,又糯又香好好吃,板栗太干了。”竹姐儿搓着手地跺脚,眼巴巴地往院子中间瞧着。

    大大的孩子围成一堆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中间的大炉子,土炉黑漆漆的燎火,贴边儿摆着芋头地瓜板栗,在深秋瑟瑟西风里腾腾冒着勾人热香气,今年天冷的早,江宁九月底话就哈白烟了,于是善堂中孩子最喜欢的烤物提前许久就派上用场。

    乐嗣令听了竹姐儿的话没反应,继续闷头劈柴火,她来善堂的身份是赵粉亲戚的孩子,每次都跟着一块儿干活儿,她话少,长得也有凶相,不爱凑热闹,最后只有竹姐儿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其实竹姐儿很想和别人一样凑过烤炉那里看,但她还是留在孤零零的乐嗣令身边陪着,乐嗣令不理她她也不恼,自顾自细声细气地往下:“我以后要专门开个铺子卖烤芋头,天天吃,蘸白糖,想吃多少吃多少,挑最大最糯的吃。”

    乐嗣令除了炖肘子别的没什么区别,她只觉得烤芋头烤栗子都不抗饿,还得是吃肉,而且乐则柔教过她,“卖鞋的光着脚,卖盐的喝淡汤”真要是做生意肯定不能吃自己铺子里的东西,但她似乎也觉得这时候不合适,就“哦”了一声,又拎起一块儿树根开始砍。

    竹姐儿拎着裙子躲到不碍事儿的地方,捂着耳朵等前几斧劈完才过去,“你以后要做什么啊?总不能当樵夫呀,要不来我的芋头店烤芋头,咱俩一人一半。”

    “你以前不是想当绣娘吗?”乐嗣令记得很清楚,因为竹姐儿绣花很好看,善堂里嬷嬷都赞不绝口她有天分,乐嗣令之前想送乐则柔一条手帕,做不好,所以觉得竹姐儿会绣花很厉害,她觉得绣花比烤芋头更有前途。

    “哎呀,你不晓得,”竹姐儿用一种很内行的语气讲,“不能当绣娘,纺绣这行当很多人都是累死的,不如烤芋头。”

    “可这些年有飞梭了,干活儿比以前快了,不会累死人了吧。”

    “就是有飞梭之后累死人更多了,因为……”竹姐儿也不明白为什么干活儿比以前快反而更多累死的,在乐嗣令疑惑目光里因为了半天,最后:“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赚更多吧。”

    “不过我以后开芋头店,不用在意这个为什么。”然后继续畅想自己的芋头店,“至少要有三个大炉子,每天烤二百斤……”

    乐嗣令耳朵还在听,心思却越飘越远——为什么织布比以前快了,反而那么多人累死?

    乐嗣令去江宁自家的绣场问了一圈儿,竹姐儿没骗她,确实干活儿时间越来越长,也有越来越多人累死。

    管事:“这些年丝绸越来越贱,她们家里还有一家子张着嘴等食儿,只能能多干就多干,都是没法子的事儿。咱家给工钱已经是江宁最高的了,她们要是不愿干,有的是人排着队想进来干活呢。 ”

    可是母亲跟我丝绸获利极多啊,看账本也是一年比一年赚得多。乐嗣令一头雾水,回去之后就问乐则柔为什么工人做工时间越来越长。

    乐则柔愣了一下,没为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她许久。

    晚上安止回家时正房空空荡荡,他循着光亮推开书房门,只见花梨大案上高高几摞牛皮面账本,走近了看才瞧见一个埋首其间的乐则柔。

    听见门扉开合,乐则柔抬头对安止笑笑,十指仍拨弄算珠翻飞不停,“你先吃饭吧,我还得会儿。”

    安止也不废话什么放下歇歇明天再做,搬了把椅子过去坐在乐则柔对面,一边折袖子一边问:“你算到哪页了?”

    “我自己来就行,就大概归一归手里的产业和银子,别看这些账本多,很快的。”

    安止知道了,点头拎了一把算盘,从她左手边移了一摞册子开始翻——他没少帮她看账本,很知道她的习惯,比如没算过的都放左手边。

    乐则柔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

    她中间悄悄走神瞟安止,安止他微微向后靠坐,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他一贯是嫌账本脏的,指尖蜻蜓点水翻过微微泛黄的纸页,苍白的手搭在墨色算珠,很少动,偶尔轻轻拨几下,似乎只是为了摆在那里好看。

    确实好看,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算盘这种读书人不屑一顾的俗物在他手里像是雅室古琴,拨一下声音都好听。

    而且不得不承认天赋压制在各方面都很明显,他不消一会儿就结束了半摞。

    又好看又能干,我可真是积了大德,乐则柔托着下巴第无数次感慨。

    她视线毫不掩饰直白炙热,也就自己以为安止当然知道她花痴,偏头对她笑了笑,视线从她润红的唇,到她看着他的痴痴的亮晶晶的眼,眉梢微微挑起,玩味又揶揄。

    乐则柔心底人抽了一口凉气,捂胸倒地不起。

    看就看了,我的,看看有什么,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腹诽硬气,行动却怂,她拍拍脸,埋头加紧了手中动作。

    安止笑了一声。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合上最后一册账本。

    “吃饭!”

    乐则柔撤开椅子就跑,安止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看她素纱裙扬在长长回廊羊角灯的光晕里。

    晚上乐则柔被人抱在镜前好好看了足有一刻钟。

    两人长发缠绕不清,从肩颈滑落到她胸口,碰在红肿的地方又痒又扎,安止下巴搁在她颈窝,从身后抱着她,一手绕过她腰腹钳紧,一手穿过腋下托着她下巴不许低头,眼睁睁见自己被一双手折磨得不成样子。

    哭也无用,敢闭眼躲避肩膀就多出一个红印,湿热,狠重,每次落下都激起颤栗。

    “看看嘛,多好看,对不对?”他温柔地。

    乐则柔全靠他手臂支撑才不至于瘫软在地,什么是什么,要什么答应什么,脑子里乱七八糟糊涂,脑子里唯一清明念头就是后悔,后悔铜镜太过清晰。

    闹到二更,安止抱她去沐浴,乐则柔昏昏噩噩神志涣散,一碰水便往他怀里躲,明明是被这人折磨得狼狈满脸是泪,却还是瑟缩着去抱他的脖子,无意识哽咽,“轻一点,轻点儿。”

    安止拍拍她后背,笑得宠溺,“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下次轻轻的。”

    ……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乐则柔盯着床帐顶,咬牙切齿地想。

    一句“下次轻轻的”刚成亲的时候就答应过,过去这么多年了,兑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安止还很委屈,“还不是你故意勾我。”

    乐则柔被他信誓旦旦的颠倒黑白惊呆了,支起身看他,,语无伦次“你怎么……你怎么的出口?!”

    安止理直气壮,“明明是你先看我的,那种眼神,天又黑了,我怎么可能忍得住?要是忍得住你才该生气。”

    乐则柔愤愤地倒回床上,头往后一磕,闭上眼睛,懒得理他了。

    安止只当自己得对,把被她扯开一点的帐子拉好隔绝日光,又挪开乐则柔一条手臂,乖乖巧巧往上一枕。

    “起来。”

    乐则柔瞪他,他用上目线看回去,嘴微微扁一点。

    乐则柔一口气堵在胸口,闭眼。

    安止这招用了十多年,从未失手,继续蹭蹭,贴得更紧。

    没过一会儿,他手又开始不老实,被乐则柔一把按住,怒目而视。

    他嘴上很正经地问:“又不是年底,你算总账做什么?”

    乐则柔昨天就想跟他来着,被他闹忘了,现在提起来,很认真地:“我算带令姐儿出去看看,去之前先捋捋清楚。”

    “……”安止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出去?去哪儿?去多久?不行,我不同意。”

    “这不是没想好呢吗,跟你商量商量。”乐则柔并不意外他的反应,“我时候我爹带我走遍大宁,挺多东西都是路上边走边看才知道的,书本上终归差一层,令姐儿现在十一了,该多接触世情了。”

    安止冷笑一声,“我十六岁之前没出过京城,也没成呆子。”

    “这人跟人不一样,你当谁都像你似的。”

    “她笨还有理了?那我也笨好了。到底还是我没她重要对不对?你把我一个人扔下……”

    “你最重要最重要。”乐则柔头疼,“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较哪门子劲,我就是想带她出去看看。”

    或许被“最重要”三个字安抚,安止不再胡搅蛮缠,抱臂端详她一会儿,脑袋里不知道又在转些什么,乐则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自己幼年经历讲到尽早培养好乐嗣令能早日脱身。

    不消片刻,安止改了主意,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乐则柔惊喜,“真的假的!”

    又听他:“我和你一起去。”

    意思还是不行。

    皇帝年纪尚幼,龙椅还没坐热乎,宰相和六部尚书议事仍未步上正轨,需要安止震慑牛鬼蛇神。况且陈拙还为落桑远离漠北,要是安止和乐则柔都跑出去了,也太不过去了。

    正是因为两个人不能同时走开,她才想自己带乐嗣令出去。

    乐则柔想了想,,“其实我也想出去转转,散散心。”

    安止一时语凝。

    乐则柔从六夫人去世之后一直没养上来肉,即使离开湖州伤心地,她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儿。她知道是太夫人和老太爷的错,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如果自己没有追逐权势,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

    之后李怀州的死,落桑的事,她无数次拷问自己怀疑自己,她的道德感让她背负了一些不必要的沉重,安止很多次都恨她太心软敏感,然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想出去转转,或许能解脱一些。

    这个理由在安止心里比乐嗣令开阔视野什么的重要多了,但他还是,“不行。”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带乐嗣令出去。”

    “如果真遇上山匪,你一个人的时候能脱身,但带着乐嗣令,你一定会让人保护她先走。你别什么万无一失,天有不测风云,我受不了这个。”

    乐则柔哑然。

    她想反驳护卫武功高超,但也知道安止不会听。

    安止握住她的手,很珍惜地亲亲她手背,一锤定音——“什么时候我辞官回来什么时候动身,按之前商量好了的那样做,我可以让出两年带着乐嗣令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