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二更)
与此同时, 万家大宅灯火透亮。
惯例的家庭聚餐日,主持大局的人却不在,一众亲眷坐在客厅, 原有有笑的氛围被万以柔一句话破。
检方截住了董事长的车,要求他接受调查。他们正在集团搬运资料,董事长让儿女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一片沉寂,万以柔的视线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万以俭脸上。
“叶辞安然离开警署, 阿爸就要接受检方调查, 阿俭,是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我?!”万以俭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万以柔,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话未讲完你就都知道了?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
万以俭看向二姑母、姑父和他们的儿女, 又看了眼万允恭,回头对万以柔:“好啊!既然大家都在这里, 今天就一次把话讲清楚!你自己闯祸, 要拉着阿爸一起收拾烂摊子, 现在好了,没算计到叶辞反倒将阿爸送来进去……”
万以柔惊诧道:“你搞搞清楚, 这是两码事,阿爸是因为集团的事……谁知有些人是不是想趁乱添事?当初阿爸入院, 你假惺惺到病床前装孝子,不就是想让阿爸立遗嘱把你写成继承人?!”
“你讲的哪年的事,我怎不知?倒是家姐你——你们都讲讲看,万以柔没有这桩婚事、没有叶辞那座花园, 能从阿爸那里骗到这么多股份吗?”万以俭呵笑, “让你进董事局就以为能一部升天了?你自自私自利, 我有什么你都要抢,阿爸最忌讳就是你这种个性,你做的一系列事情,把叶辞这么推出去,阿爸为了万家的名声帮了你这一回,也看清了你!”
万以柔冷漠地注视万以俭,忽然笑了,“是咯,阿爸帮我这一回,可是不知道帮你擦了多少次屁股。不止阿爸啊,我和二姑母替你处理那些花边新闻的次数都要数不过来了呢。”
“你——!万以柔——”
万以柔又道:“烂泥扶不上墙,给你一个公司玩玩到没所谓,可集团真要落在你手上,阿爸下来的家业就要毁啦……”
“你以为你好捻巴闭?没有叶辞你什么都不是!”
“总好过我们阿俭啦,讲起来呢念了斯坦福,可是都没能毕业,肄业生!”
“好了!”二姑母忍耐不住,呵斥道,“都给我坐下!”
没人动作,姐弟冷冷瞪着彼此。
二姑母:“阿俭,你家姐冇讲错,你细想一下你这十几年来做的荒唐事,你怎可以食碗面反碗底?”(忘恩负义)
“我食碗面反碗底?!”万以俭胸膛起伏不定,气急了,“我就讲错了乜?我冇错啊,就算再无感情了,也还是她丈夫,可她就这样不留情面……”
万以柔呛声,“你懂什么啊?我自己的事——”
万以俭再将矛头对准万以柔,“你自己的事?现在阿爸有事,那就是我们万家一家的事了。……讲起来,你们让钟Sir调查叶辞,二姑母,这钟Sir不会有猫腻吧?”
隐隐待爆的炸-弹一下子转了向,万以柔朝二姑母看去。二姑母这个瞪一眼,那个看一眼,慌忙摆手,“不关我事啊,我只是介绍了钟Sir给阿柔,集团的事我一点不清楚的,何况这回是检方动手,我哪里料得到……”
万以俭嗤笑,“不是你最好,讲来讲去,阿爸在这个家最看得顺眼的就是二姑母了。有些人这个时候挑拨离间我们姑侄感情,居心叵测啊!”
“我行得端坐得正!”万以柔。
“这种时候了,一家人吵来吵去有什么用啊,想办法把这一关渡过去才紧要……”二姑母的女儿Vicky声。
旁边的万允恭看着这一切,静默不语。
*
时间流逝,霞彩消散,宅邸花园沉浸在苍蓝色中。
亮漆的黑色车辆驶入车库,谢秘书跟随叶辞走上石阶,穿过草坪走进建筑物。
“阿爸!”叶辞还没把客厅里的人全看清,瑾瑜就翻越沙发扶手跑了过来。
叶辞拥住她,一把将她抱起来,好像她还只是个孩,“想不想我?”
“……想。”瑾瑜鼓腮,“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你不想瑾瑜嘛?”
“想。”叶辞着往不远处看去,庄理站在沙发旁边,看起来有点累。
他不知,在他回来之前,钟点工来清洁过泳池,庄理也帮着瑾瑜洗去了脸和头发上难以除去的丙烯颜料。弄得满头大汗,又自己梳洗一番,是累着了。
可在庄理看来,叶辞脸色才憔悴,眼里有红血丝,下巴胡茬长出来了,没得刮。
“瑾瑜,让爸爸休息一下好不好?”庄理挤出一个笑。
叶辞把瑾瑜放下来,:“没事,我提前招呼就是想回来就能吃上饭,去吃饭吧。”又看着阿英,“你怎么来了?”
“帮你看顾这一一大咯。”阿英意有所指地朝庄理那边瞥了一眼。
叶辞一顿,发现阿英穿着不合衬的衣服——庄理的衣服,“什么情况?”
阿英明明在暗示,可叶辞的焦点却落到了她身上,她忙:“姐妹花咯。”又去挽庄理的手臂。
庄理乜了空气一眼,“好啦,快过去了,不然菜放凉了阿姨又得热。”
手机振动,阿英犹豫了两秒还是停下步履来接听了。电话那边的青年闷闷:“这次总可以约到你了吧?”
阿英眼眸一转,问:“在哪?”
收线后她追上叶辞的脚步,抬手攀住他肩膀,凑近低语。
庄理同瑾瑜走在见面,回头见他们亲昵接触,微怔了怔,随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在饭桌一端落座。
“我有约,走先!你们一家慢慢享用晚餐,就不搅了。”阿英伸长手臂挥了挥手,从用人手里接过大衣,一边穿着一边往路边停泊的帕拉梅拉走去。
园景的石灯亮起,透过正扇落地玻璃窗映衬饭厅的温情景象。
丰盛的粤式家常菜摆了满桌,热气弥漫,香气四溢。
待叶辞坐下,拾起筷子,庄理也动筷夹菜,佯作不经意地问:“阿英什么呀?”
叶辞看了她一眼,“没什么。”
“哦。”庄理,“我以为和事情有关。”
叶辞笑,“呷醋了?”
庄理握筷的手顿住,“什么跟什么呀。”
叶辞慢悠悠:“我看着醋劲儿挺大,我回来了都不关心一句的。”
庄理急忙抬头,蹙眉:“我哪里不关心你了?”
瑾瑜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很是无语。叶辞注意到瑾瑜的表情,问起她这几日的情况。她得意洋洋地学会好多新词,还背了一首新的诗。
“什么诗,给爸爸背一个。”
庄理拢眉,“你烦不烦,叫孩在饭桌上背诗。”
叶辞哂笑,对瑾瑜:“一看你姐姐就是时候被长辈要求在饭桌上展示了许多才艺。得了,赶紧的,背来听听。”
瑾瑜放下筷子,用稍显刻意的字正腔圆的口音背诵起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叶辞听罢拍了拍手,“不错啊,我们瑾瑜还知道李白了。该奖励,老师也该奖励。”
庄理睨了他一眼,自顾自吃菜。
*
另一边,熙熙攘攘的街巷,骚粉色帕拉梅拉停在湾仔庄士敦道附近,阿英走进一栋旧式唐楼,来到艺术家操刀改造的酒吧。
等她的人坐在角落一隅,阿英径直走过去,把车钥匙往桌上一丢,响指叫侍应生来点单。
她要了一杯金汤力,这才问对坐的青年,“叫我出来,又愁眉苦脸,难道要我听你倒苦水啊?我可不是知心姐姐。”
万允恭苦笑了一下,喝了口酒,:“家里现在吵翻天了,我待不住只有出来。”
“你是待不住啊。”阿英挠了挠有点发痒的耳洞与圈形耳环,口吻随意,语出惊人,“毕竟你做了万家的叛徒嘛。”
“你怎么这么讲……”
“那要怎么讲?”阿英挑眉,“你知我最不钟意你哪一点嘛?你们万家的男人,很奇怪的,迎头热做一件事,好像好有热情,精力耗也耗不完,可是呢,要么中间一下down了,要么事后来后悔,哀哀怨怨、犹犹豫豫。就讲万克让咯,也是一样,不然Lowy怎会让大哥有机可乘。告诉你,一个人寂寞不寂寞,是很容易被看穿的,你们那样空洞的虚假的热情,填不满寂寞的心——”
“我跟阿让不一样!”万允恭一改过往温谦君子模样,反驳道。
阿英愣了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啊,生怕别人不知道William在这边?”
“你知道的,我讨厌万克让,讨厌万家,这一切统统讨厌……”
阿英以手托腮,将脸凑过去了些,“讨厌万家我知,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万克让啊?”
“有时候我也可以理解万克让,但……他们家非要和我绑在一起似的,时候让万克让学音乐,学不成了,就去做运动,嗱,讲什么一个好静一个好动,完美互补的双生子。谁跟他做胞兄弟啊?”
“啊。”阿英端起鸡尾酒杯呷了口酒,若有所思地,“所以你烦恼这个,还是和他们产生了不能撇清的干系……”
万允恭撑着额头,低缓地:“这个家有谁真正关心我吗?一种补偿心态而已。反而叶生,一个外人……不关心我做了什么事,有怎样的成就,从来只问我开不开心。至少他不会想要利用我。”
“所以你觉得这次是你心甘情愿咯?”
“我苦苦寻找这样一个机会,不过是好运气,提前找到了。”
*
杯中酒见底。
饭桌光洁如新,只得窗玻璃外石灯暗光隐约映照,甬道昏暗,中央空调的风吹过来,客厅里只有一张大尺寸的电视屏幕亮着光。
电视声音很,似乎根本没人看。
庄理半躺在沙发上,等待叶辞做好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真正地回到她身边来。
“理。”
庄理险些睡着,听见楼梯口传来声音,起身趿拖鞋走过去。
叶辞站在转角扶手旁,等人走上来了,一把揽住她的腰。
庄理低头,声:“像什么样子。”
“就三天不见,怎么还会害羞了?”叶辞偏要贴着她耳朵、脸颊话,让人心下愈发羞赧。
“瑾瑜睡了吗?”
“没有。”
“那你——”
叶辞不容分地拉着庄理的手走上楼,进了她的房间。
门合拢,预想中的吻却没有落下。叶辞脱下衣服,:“帮我拿下睡衣,我洗个澡。”
庄理指了他一下,没好意思出口。叶辞却会意,笑出声,“我这不是脏么,又不是平时。”
庄理立即转身去衣橱给他拿换洗的衣物,双颊绯红。
庄理身上还有洗护用品的无花果香气,这会儿简单洗了脸、刷了牙,换上一件白色的真丝吊带睡裙,躺在床上。
冲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叶辞刮了胡子、吹干头发后走出来。他关了壁灯,掀起被角躺下,侧身抱着她。
庄理头抵在叶辞胸前,闻着淡淡的须后水的气息。见他一时没有动作,她主动仰头,以唇触碰他脖颈。她感觉到他整个人慢慢放松,就要从下巴吻上去,可他忽然按住了她。
些微沙哑的嗓音迷人极了,“理。”
“嗯?”庄理以为是在调情,手沿男人胸膛轻柔地抚下去。
叶辞握住了庄理的手腕,然后将彼此十指交错。
“理,让我抱你一会儿。”
庄理面颊又开始发烫,把头深埋下去。
叶辞笑起来,胸腔振动让她的尴尬无处遁形。然而他没话,抱着她,房间里安静下来,渐渐变得恬静。
心绪平复,人就难免为种种事情而感伤,庄理出声问:“彻底解决了吗?还是——你就回来这么一会儿?”
“暂时解决了。”叶辞把下巴抵在庄理额头上,抚摸她柔顺的头发与纤瘦的背脊。
“是怎么解决的……我可以知道一点吗?”
“牵扯到太多人和事情,以后你会知道的。我有点累。”
“嗯,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多时候不想话。”
叶辞轻轻笑了,“不过,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庄理勾住他衣衫纽扣,也透过衣襟缝隙挠他腹部,“什么?”
叶辞一边去捉她不安分的手,一边起上个世纪故事。
还是那座花园,花园的主人有三个子女,老大发迹了,带着老二老三一起过上阖家幸福的生活。可是老大的生意里有些见不得光的纰漏,惹着了当时凶悍的洪门匪帮。
那时候的江湖人拜关二爷,讲肝胆相照,以命偿命。老大老二老三都有儿子,可老大的儿子还,老二的儿子严格意义上来不算他们家的儿子,于是只得老三的儿子为匪帮所认。
儿子就这么没了,老三痛心疾首,一夜白头,很快也长眠了。
余下老三的孙子,在全家人悉心呵护下长大,几乎是他要什么给什么。可这桩隐秘的往事始终留在他心底,他没成为纨绔公子,而是做了恭良温俭让的金孙,也是人人见了都不吝溢美的年轻的音乐家。
话语戛然而止,庄理沉默了很久,问:“可是他哪来的渠道?”
“我讲完了,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我?”庄理愣怔。
“有人跟我你今天在学校过得不开心。”
庄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阿英同叶辞讲悄悄话是这件事。
“没有啊,学校嘛……学习又不快乐,跟不上进度有点——”
“理,不要和我撒谎。”
叶辞语气严肃,庄理一下噤声,心下鼓。
“什么事情,是觉得我不能帮你摆平?”
庄理一开始嗫嚅着不肯,后来叶辞将她一张脸抬起来,掐住脸颊,像是要看穿她心事一样盯住她。完全没有逃脱之机,她只好:“真的没事,就是和同学发生了口角,她了些难听的话。”
叶辞不再问了。
庄理以为这么会话的叶辞也找不到宽慰的语言了,下一瞬却听他笑了下,:“有些事儿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啊,我们理有这个资本不是。”
庄理眨了眨眼睛,往后仰身,对上叶辞视线,也笑了。
把一种背德的甚至是肮脏的关系这么明明白白摊开了,好像他们是局外人似的。
也许他们不在局中,可朦胧中,让人分不清这是戏还是梦,还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现实。
夜深了,庄理还醒着。枕边人呼吸匀长,似睡着了,她几度启唇,终于轻声:“我很想你。”
就要安心睡去,她忽然被拥紧了,他好温柔,话要融入血液到她心底去。
他:“我就在这里。”
庄理心下轰然,:“我还是很想你。”
他就在她身边,可也无法阻止她想念他。不止是他,他的灵魂,他的过去和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