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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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吗?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简皎月大概希望她生下来就是死.胎,也好过此刻被这样羞辱。

    孙妤丝毫不觉得可耻,她一直都认为这样的孩子才是提醒她脏污的存在。

    可简皎月现在是简家姐,又搭上了裴家这条线,自己的事业也如火如荼。

    她想,这个存在也并非一无是处。

    完一巴掌要给颗甜枣,她深谙此道。

    孙妤温和下脸色:“皎月,我不是来扰你幸福生活的。你现在过得好,妈妈也开心。”

    简皎月强忍着脾气:“你不配在我面前自称那两个字。”

    “不配就不配吧。”她倒是应口得快,抬眸坦然自若道,“你瞧你,硬是让人把难听的话都出来。我们虽然母女情分浅薄,但倒也不用这么刀戈相见。”

    “你在威胁我?”

    孙妤:“算什么威胁啊,你抬抬手借点钱给我,能影响什么呢?你不我不,谁也不会知道你裴家少夫人的出生真相。”

    简皎月背倚着门口,低垂的黑眸渐渐变冷:“你觉得我会害怕这个?”

    “你不在乎这些东西,那你也该考虑考虑你那个刚上任的外交官丈夫。”她颇为胸有成竹,悠哉悠哉,“前几天网民的战斗力你也看见了吧,你们这一对上个热搜,他们都能把白的成黑的。”

    就算之后撤下词条又怎么样?

    全民娱乐的时代,永远堵不住悠悠众口。她生活在镁光灯和人们口舌下多年,早就对该如何控制舆论了如指掌。

    资本论在狗被逼急的时候也没用,孙妤位居一线多年,这会儿穷途末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见这个和自己有着一层血缘关系的女儿久不出声,她当即就笑了。

    看似雷厉风行的百万入账女商人,其实遇到事情还是个女孩心态。

    这样才对嘛,姜还是老的辣。

    简皎月的冷讽断她的遐想,微扯唇角:“你真蠢,你以为在逼我给钱,可我要是离婚呢?”

    拿裴家压她,拿裴书临的名声压她。

    可她生来最讨厌受人胁迫,尤其是一个存着恶劣心思来敲诈她的女人。

    孙妤不赞同地看着她,厉声:“弄得鱼死网破就没意思了。你心倒是硬,好歹我是生你的母亲,你居然眼睁睁想看我破产流浪街头!”

    原来还知道是生她的母亲吗?

    二十多年来不闻不问,一句“无可奈何”就把她丢开,还要以一个冠冕堂皇的预先借口知道简父会对她很好。

    简皎月深呼吸一口,手指蜷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爸妈不养我……”

    孙妤不屑:“行了,你这不是好端端活着吗?死了我也不会来找你。托我生了你的福,你做着吃穿不愁的大姐,现在又嫁进豪门,张开腿就能有钱花。”

    从来没想过,这种话会出自自己亲生母亲之口。或许她自己贯行这种三观,就急于把别人也同质化。

    孙妤已经表露出不耐烦,完全没了之前温和的样子:“找你借五个亿而已!和你这么多,不会连这个忙都不愿意帮吧?”

    毫无征兆的,简皎月沉默者,直接把门开了。

    隔音消失,大东和阿鹤站在门口正要再次敲门的动作一滞,茫然地喊了声:“老板,还要我们帮忙吗?”

    简皎月略嘲讽地看向孙妤:“要让他们帮忙请你出去?”

    事情还没谈完,她在外人眼里还是个风韵犹在的女明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再撒泼,孙妤强装镇定把墨镜帽子戴好,指指手机,别有意味:“我会再联系你。”

    孙妤来时不敢声张,怕被人发现。

    但办公室的人在此时都看见了她真容,等她走进电梯里,一行吃瓜群众开始声议论起来。

    裴母的车到楼下时,简皎月已经整理好情绪,补了个妆。

    车开了两个时才到山下,Dior主办方请的都是帝都圈子里叫得出名字的一些贵太太。

    看得出Dior有下功夫组织这场茶会,山腰有几间四面由屏风环绕而成的茶室,绿树成荫作为天然景致,巧亭阁屹立在旁。

    天还没黑,路边上已经亮起了暖黄色的引路灯,干冰带来朦胧水雾气,与服务人员身上的裙摆交错而行。

    裴书临母亲苏润是名调香师,也是诸多奢侈品牌的长期合作用户。

    她是场上唯一一个带着儿媳妇来的太太,简皎月自然也不免被轮流搭讪。

    只是简皎月心情不佳,也没刻意迎这些奉承。

    几个回合下来,只有苏润在时,她才勉强几句话。

    被几个sa带领着试了几盘自助蛋糕水果,而后是一个一对一的美容护肤课程。

    套房内,服务人员正用气泡仪器在给她做Dior最新款的花蜜系列美容。

    脸上的那只手在下一秒覆上来时突然变暖和不少,简皎月下意识睁开眼,惊讶出声:“妈?”

    苏润笑笑:“嗯,别担心,我手艺也不错。”

    她年轻时候在法国学过奢侈品管理专业,做护肤是必学课程。

    按摩脸部是最能验证骨相的方法之一。

    苏润扬起眉梢:“我们皎月生得真美,起初书临他爸把你照片给我看,我还有些慌张,以为是什么女明星呢。”

    倒是头一次听她讲起婚约前的事情。

    简皎月疑惑:“是女明星的话,为什么会慌张?”

    “女明星也没什么,只是怕是非多。”苏润平静地阐述事实,“书临和他外公从事的职业都是国家机关、司法队伍。他们这些特殊岗位要求高,家世清白是基本,政治背景也得可靠。上面用人会审查直系亲属,有的甚至会审查旁系亲属……”

    简皎月听得发怔,手心不知不觉出冷汗,半晌后喉咙艰涩地滑动一下:“这样啊。”

    苏润轻声“嗯”了句:“书临明天该走了,你会不会不开心?”

    “嗯?”

    “我爸当年驻外,我妈妈哭了好几天。”苏润给她用湿巾褪去脸上的乳液,边,“你们结婚不到一年就要分开,当然会心有不悦,看你今天确实心情不佳。”

    简皎月坦诚开口:“是会有舍不得。”

    苏润开解道:“没办法,既然选择做外交官夫人就要承担这些离别。外交官其实就是没有军衔的军人,服从机关安排是天职,他们要为国家和人民服务。”

    简皎月点点头:“我明白的。”

    茶会结束之后,服务人员把她们领到度假酒店中安排好的套间休息。

    简皎月的房间和苏润不是同一层,和她一块搭乘电梯的女人是温黎那家的妯娌之一。

    女人追进来递给她一个礼盒,笑盈盈道:“裴夫人,你的伴手礼忘记拿了。”

    简皎月接过来。

    那女人盯着她看好几秒,脱口而出:“裴夫人生得像电视上的女明星孙妤,不过她年轻时候没你这么好看。”

    简皎月表情乏味:“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骂我。”

    “啊?”女人刚种下的长眼睫慌乱眨好几下,拼命回忆刚刚了什么得罪这位娇贵少奶奶的话。

    好在简皎月也没故意为难人,察觉到有些失态后就笑了笑,以玩笑语气一笔带过。

    回到房间把手机充上电,看见有裴书临发来的几条短信。

    一口气没喘,他又拨来了一个视频来电。

    她不是爱把坏情绪分享给别人的类型,等铃声响几圈自动挂断后给裴书临发了条短信。

    今天很累,要睡觉了。

    坐在波浪镜面前端详自己这张脸,简皎月看着自己这对眉眼倏地感觉到恶心。

    脑子里重复孙妤的话,压抑着烦躁紧咬着下唇。

    金蓉他们可以为了公司把她的婚约当成筹码,孙妤以生下她的名义向她讨债。

    每个人都诉自己的无奈,她却总是被放弃、被推出去的那一个。

    也许因为她一直是垃圾桶里腐烂的苦樱桃、是即将过期的牛奶、是排在次要位置的最后一名、是能随意丢弃的玫瑰。

    -

    第二天,简皎月不出意料地没赶去机场送人。

    一行外交人员穿着绣有五星红旗的西装制服走进绿色专属通道。飞机起航,从天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痕迹,再落地已经是彼岸他乡。

    天微微透着白光,东国日出从里海海岸线的云端露头。

    外派到中欧国家驻外,先是大到向外国驻华大使递交国书、约见外国使节,再至翻译文书都成了首要工作。

    裴书临身边还有一个跟着他过来的本科毕业生,许徉。

    他两岁的缘故,一直跟在他身后喊裴哥,对他平时的话就差拿本子记好。

    工作在黎明大亮时收尾,许徉捧着杯当地的骆驼奶来找裴书临,发觉他坐在边厅外的阶梯角落抽烟。

    青雾笼着男人大半张脸,五官清冷疏离,脸廓干净疏落。

    同样是加班熬夜整理文件,裴书临眼睑下方有淡淡乌青,除了眼里是浓重的疲倦以外,表情却莫名的沉凝耐心。

    “裴哥,吃早饭去啊?”许徉着哈欠把热奶递给他,低低骂了一句上不得台面的话,“算了,出去吃还不如回宿舍楼做。”

    这附近只有三家中餐厅,两家都在老城区,离他们这一块的政府机关大楼都比较远。

    裴书临似乎在专注地发呆,烟蒂快烧到指尖才反应过来。

    黑色西服放在膝盖上,沾了几抹烟灰。衬衣袖口上卷至凛冽突出的腕骨,臂线条流畅。

    熬夜好几日的缘故,他的皮肤白皙到接近病态。

    上大学之后,他就极少在有人时还保持私下那副冷脸少语的样子,毕竟寡言冷漠并不适合这个职业。

    许徉也只当他是累了,拍拍他的手臂:“你要不先去宿舍休息,我给你买了早点送过去。”

    裴书临摇头,声音有些嘶哑:“你先去,我在这休息会儿就好。”

    东国时间比国内晚三个时,时差倒也差得不大。

    当地网络很差,使馆内总是经常断网。只是简皎月也极少主动联系他,和他出国前几天的样子判若两人。

    裴书临突然想到那次在江城酒店碰到曹裕,心下渐渐不确定地忧疑起来。

    那时候曹裕提过一句在简皎月电脑里曾看过一张亲子鉴定报告,显示的是并无血缘关系。

    当时曹裕什么来着?

    他简皎月或许是简邵在外和情人养的私生女,所以她才去做了份和她妈的亲子鉴定。

    只是他自己是私生子的背景在这个圈子里早就传遍,如果简皎月是私生女,那他也半斤八两,就没把这个话题再度延伸。

    而裴书临一并不在意她的出身,他极少在意她这个人之外的事物。

    二是他也没对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留心。

    和简皎月联系越来越淡的这些天,他总算开始疑心地往前翻任何不容错过的细节。

    是上次把她送的玫瑰养死了,还是出国前那一周把她弄得太累……

    都不对。

    她虽然骄纵,在大事上却很得体,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连他好几次的电话都不接。

    仔细想想,简皎月的母亲似乎对她的确不太上心。

    他们交往时,她也没少抱怨过母亲总是不太喜欢和她待在一块儿。

    如果真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

    简皎月显然不会跟他透露半个字,她那样要面子要尊严的人,怎么会愿意在自己面前露怯。裴书临叹了口气,纯粹地有些累。

    他人不在国内,上一辈的事情查起来预估要惊动不少人,他也不喜欢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查她。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但简皎月对他冷淡多日,让他感觉到不好的预感。

    即使知道隔着屏幕不能谈正事,裴书临还是算和她聊聊。

    下午近三点,午觉还没结束的简皎月接到了他的电话。

    “喂,裴书临。”

    好几天没听见她带着困音的声音,裴书临一天的心思沉了下来。

    馆里的同事有一大半值班人员都去了食堂吃午饭,他坐在安静的石凳上,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

    简皎月人还有点犯懵,在办公室这张吊床上睡了太久,昏昏沉沉地做了一场绵长可怕的梦。

    这些天的担心在梦里都慢慢变成现实,她成了所有人唾弃恶心的对象。

    眼尾还残余着没掉下来的眼泪,嗓音里也带了哭腔:“裴书临……我有点害怕。”

    她胆子其实不大,是看完鬼片都会做噩梦的姑娘。

    每回惊醒就是这种语气。

    裴书临强忍着安抚的话,话头一转:“我上次在家收拾行李,看见了你的离婚协议合同。”

    简皎月注意力被调开,有点不敢相信:“我什么时候———”

    记忆回笼,确实是有一张合同的存在。刚结婚没半个月,安纯给她这类联姻夫妇的新婚礼物。

    裴书临:“怎么不话?”

    她是该否认解释的,但又想到孙妤。

    裴书临无疑有更多套话技巧,发言时能与国外记者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在政局中运筹帷幄的男人在这一刻却没了其他话术。

    他有些心烦地去摸烟盒,却听见简皎月主动了一句:“你要和我离婚吗?”

    他眉间愁云更深,毫不犹豫地否认:“不要。”

    简皎月低着脑袋戳桌上那盆仙人球,柔软的指腹没留心刺破了皮。

    她放在嘴里吮,咬着手指把犹豫了好久的话出口:“我一直都没告诉你,其实我和我爸妈是收养与被收养的关系。”

    这句话完,两个人的反应简直是截然不一样。

    简皎月紧张地提心吊胆,裴书临反倒松口气:“所以因为这件事,这几天才一直不开心?”

    她眼泪失守:“这不是事啊。”

    裴书临是个共情能力很低的人,哪怕对面是简皎月。他低声:“你在担心什么?”

    简皎月:“我生母是个很糟糕的人……”

    “没人介意,她和你没关系。”

    “外公还有爸妈也不会介意吗?你是这种职位上的人,妻子身份是什么样,难道真的不重要吗?”

    他神色很淡:“不重要。”

    下一秒,简皎月直接把电话挂了。

    缓了须臾,她抹干净眼泪,重重上几个字:你了不算。

    裴书临把电话再次拨了过来,简皎月狠狠心挂断。

    那边过了很久终于有回音,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我爱你。

    简皎月愣住片刻,抿成线的嘴角一点点耷拉下去。眼泪又冒出来,啪嗒啪嗒掉在手臂上,透着点可怜和委屈的意思。

    不明白在这样双方剑拔弩张的吵架状况中,他为什么突然要这句话。

    印象中,这应该是裴书临第一次这样的话吧。

    墙上网络电视机里的实时新闻播报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如机械般正式的主持人道:东国于今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六分,发生6级地震。

    时间正是两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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