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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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芙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怔, 很乖地改了称呼,“阿辞。”

    祁砚之这才收回视线,“怎么过来了。”

    “我……我想来看看你, ”谢芙犹豫片刻,轻声道,“我会扰到你处理政事吗?”

    “不会。”祁砚之道。

    他将手中的文书丢到了一边,淡淡睨着她。

    谢芙看明白了,过去伏在他膝上, “阿辞, ”

    祁砚之低嗯了声。

    兴许是有些疲惫,他神色冷淡, 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眼抚过她的乌黑发丝, 动作很轻,宛如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

    谢芙道:“崇禾的六皇子要来了吗?”

    祁砚之抚着她发丝的手一顿。

    谢芙装作未察觉的模样, 睫羽低垂着, 侧头看着他衣裳上的描金龙纹, 继续道:“今日绫画来重玉宫了,她崇禾的六皇子这两日便会到京城。”

    “若是那六皇子要求娶绫画, 你会答应吗?”

    到这里,她抬起头, 看向身前的男人。

    祁砚之并未表态,只道:“你不想让她去?”

    “嗯。”谢芙沉默片刻,“孤身一人远去他国,真的很痛苦, 很难过。”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她睫羽轻颤了颤, 即将出口的话转弯,只慢慢了句:“阿辞,你明白的,是不是?”

    祁砚之看着近在身前,眉眼间犹带怜惜的女子,凤眸微微眯起,盯住了她。

    谢芙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低沉下去,呼吸微不可察地重了。

    她站起身,不再像方才一样仰视他。

    旋即,她学着他曾经的模样,微微倾下身,用一种极温软的语气,道:“阿辞,你受过的苦,我都知道。你不会愿意让你的妹妹也像你当年一样,孤身离去他国,对吗?”

    这一刹那,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携着千钧风势呼啸而来,又似终年料峭积雪于山巅崩塌,将那些记忆撕扯出来,鲜血淋漓地展现于眼前——

    晏历五十二年,北晏皇宫遣送质子离京,前往齐宁。

    离开北晏之前,那个少年甚至没有一个皇子的正式名号。

    他只有一个名字,叫阿辞。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入泥的浣衣局宫女,生得一副貌美姿色,偶然得见天颜,皇帝对其一见倾心,一朝临幸之后,却再无过问,任凭其自生自灭。

    他的母亲忍着所有人的嘲讽辱骂,和杂碎太监的觊觎戏弄,尽力生下孩子,在深宫中苟活了五年。孩子和她长得很像,虽还未张开,是个男孩子,眉眼却好看得动人心魄。

    然而这种境地,过分的美貌不仅不是好事,还会带来极大的危险。在一次足以令人绝望的事情之后,他的母亲终于不堪重负,精神失常,在一个雪夜割腕自尽。

    那时正值寒冬,茫茫雪地被大片大片的鲜血染得鲜艳。

    而那惶惶奔来寻找的孩子,尚且只有五岁。

    浣衣局宫女的死引起了不的动静,他终于被带离浣衣局,成了北晏的皇子。可皇帝膝下儿女众多,后宫妃子地位尊贵,又怎会有人在意一个卑贱宫女所生的孩子?

    他在无人理会的皇宫一角艰难生活了三年。

    三年后,齐宁虎视眈眈,似要对北晏发兵,北晏皇帝为不开战,声称为保两国邦交,将会送质子前往齐宁。

    不出意料的,他被送了过去。

    齐宁比北晏更可怕。

    若北晏皇帝、他的父亲只是懦弱无能,那时的齐宁皇帝谢塬便是昏庸无道,秉性残忍。

    谢塬知道他在北晏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因此压根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甚至在他到来的宴会上毫不留情地当众羞辱他。

    一个不受重视的质子,在敌国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他的处境比在北晏时更为艰难,若曾经在北晏只是无人问津,独自苟活,那么来到齐宁,便到了人人唾弃,看了都要踩上几脚的地步。

    拥有比女子还甚的精致容貌,对他来更是雪上加霜。

    他被鞭笞,被殴,同时也遭到无数太监、侍卫的觊觎。皇宫孤寂,宫人本就爱寻乐子,现下遇上一个生得这般美貌,又可欺凌的质子,于是更加肆无忌惮,任意折辱。

    为求自保,他一声不吭,硬生生忍了下来。为了减少仇视,他刻意将脸涂黑,将自己弄得灰扑扑,脏兮兮的模样。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逃过大太监的觊觎。

    那一次,他被逼退到阴暗的角落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竟有一道身影自草丛中走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是个年纪比他还要的女孩子。

    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

    穿着不算艳丽的衣衫,扎着发髻,模样清丽可爱。

    意图不轨的大太监当即一愣,颤巍巍跪了下来,“奴才、奴才参见公主。”

    他听见,那个女孩子挡在他面前,对大太监稚声稚气地:“孙公公,琳妃娘娘正四处找你呢。”

    大太监自然知道是假的,踌躇半晌,细的眼睛眯缝着,不肯退步,“这……”

    见大太监不走,女孩子双手撑腰,有些恼了,“怎么,孙公公,你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吗?”

    大太监面露为难,“可奴才这要教训这个畜生,可否……”

    “不用了,以后他若有犯错,本公主替你教训就是,你快点去。”女孩子丝毫不让步。

    大太监脸色阴沉,但碍于女孩子身为公主的权势,暗中气得咬碎一口牙,最后看了那道瘦弱的身影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到四周再无他人,安全下来之后,女孩子终于转过身,看向了他。眉眼清丽,一双圆圆的杏眼澄澈。

    她睁大了眼睛,蹙眉瞧他半晌,随后走近过来,手忐忑地揪了揪衣摆,轻轻伸手,想要触碰他。

    “你怎么这么瘦啊,你身上好多血……疼吗?”

    所有人假借关心,靠近他时,都是一样的嘴脸。

    他心中讥讽,狠狠挥手开那双白皙柔软的手,如同满身尖刺的刺猬,低吼道:“滚开!”

    ……

    回忆戛然而止。

    满室烛火跳动地映入眼帘,雕花描金香炉燃着袅袅龙涎香,荼白衣裳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

    她目光现出无措,望着他道:“阿辞?”

    祁砚之竟发现自己久久陷于回忆之中,她适才叫了他许多次,他都没有反应。

    谢芙有些忐忑,“阿辞,你没事吧……”

    “嗯。”他低应了声。

    见他应了,谢芙微不可察地缓了口气,这才安心下来。

    方才祁砚之的神情阴戾得可怕,她几乎看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哪句话错,惹他生气了。

    见祁砚之眉眼间依稀现出些倦色,谢芙思衬片刻,软声劝道:“阿辞,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祁砚之没有立刻应答。

    议事殿的内殿设有寝殿,与寻常寝宫规制相同,为的是处理政事时方便休息。

    他声音沉静,道:“徐屏。”

    闻言,徐屏立即推门进来,拢着衣袖上来道:“奴才在。”

    “让人准备沐浴。”

    谢芙心中一动。

    她微抿了抿唇,坐在软榻上,没有话。

    下去做事的几个太监动作很快,不久后便回来恭敬回禀,“王上,热水备好了。”

    见祁砚之要进内殿,谢芙不自觉攥住衣襟,轻声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嗯。”

    祁砚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起身径直走进了内殿,颀长身影转过屏风,消失不见了。

    这里只留下她,除了议事殿内几个角落中站着的太监,安安静静。

    谢芙只觉得心跳逐渐快了。

    她攥了攥手心,四下环顾一圈,站了起来。

    坐榻旁边,是形如阁楼般的柜子,一些隔层摆放着精致的玉器银器,一些则是上了锁的暗格抽屉。

    四周静谧无声,太监都站在议事殿较外的地方,她身处里间,这一片是他们视野的盲区,隔着影影绰绰的隔窗,无人看得清她的动作。

    隐隐约约,耳边听到内殿轻微的水声。

    谢芙轻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杏眸微冷。

    她的时间不多了。

    议事殿内虽然大,但祁砚之经常在这个隔间处理政事,而这个隔间,只有这个柜子可以储放物品,兵防图应确是放置在这柜子中。

    她在琳琅各异的隔层中看过,排除了些无关紧要,不可能放置重要物品的隔层。

    最后,她动作一顿,视线停在其中一间上了锁的暗格中。

    那暗格外的锁十分巧,与旁的锁格格不入,精致异常。

    她轻轻走过去,蹲下身,白皙指尖拾起那把锁,转动着看了片刻。

    恰在此时,空气中那隐隐约约传来的流水声。

    忽然消失了。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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