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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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第一道曙光落下的时候, 明芙鱼去了明家酒楼后巷。

    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明芙鱼在后巷等了一会儿,辞娘匆匆走了出来。

    辞娘左右张望, 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将藏起来的钥匙和田契交给了她, 低声道:“还好姐早有准备, 没让这些东西落入二爷之手。”

    明芙鱼将钥匙和田契握在手里, 手指压紧,指尖微微泛白。

    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沈十娘才遭了陷害, 明伯庸也是因为银钱被杀。

    辞娘看到她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瞬间红了眼眶,“姐,我刚才观察过了,这周围没有二爷的人,您快跟我进来换身衣裳,心着凉。”

    明芙鱼轻轻点了点头,跟辞娘进去,将身上已经脏了的衣衫换下, 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布衣。

    辞娘给她端了一盘糕点,又倒了一杯热茶, “姐接下来有何算?”

    她们心里都清楚,有明从里和明家一干族人在, 明芙鱼手里即使握着钥匙和田契也没办法掌权, 反而会给她自己招来祸患,现在首要任务是洗脱沈十娘身上的污名,不然以沈十娘的性子, 恐怕宁可一头撞死。

    明芙鱼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端起茶盏沾了沾唇,声音透着疲惫的凉意,“官差显然已经被明从里收买了,想去求公道是不可能了,我若去了,恐怕就是自投罗网,明家叔伯们更是不用指望,没有一个会帮我们,现在想办法将我娘救下来才是首要前提。”

    热茶流进喉咙,明芙鱼身体稍微回暖了一点,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

    辞娘拧眉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明芙鱼眸色深了深,抬眼看着初亮的天色,“靠自己,我只要我娘平安无事。”

    *

    明从里美梦做得正香,被孙氏给推醒了。

    他不耐烦地揉了下眼睛,翻了个身大吼:“吵什么吵!我再睡会儿!”

    孙氏坐在床边,急道:“还睡什么!胭脂铺都着火了!你赶紧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

    明从里一下子清醒了,掀被坐起来,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着火了?昨晚不是下雪么,怎么着的?”

    孙氏满脸痛恨,“是阿鱼那个臭丫头一把火烧的!”

    “什么?真是反了她了!”明从里手脚慌乱的开始穿鞋子,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看我不好好教训她!”

    他一双鞋没穿完,一名厮慌乱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二爷!阿鱼姐把首饰铺也给点了!火势太大,大家来不及救里面的首饰……那些99Z.L珠宝全没了!”

    明从里眼前一黑,鞋差点穿不进去,首饰铺可比胭脂铺值钱多了,明芙鱼这是专挑什么贵烧什么啊!

    孙氏想到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化为乌有,心都快滴血了!不由恨从心头起,咬牙切齿道:“臭丫头现在在哪?”

    厮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回答道:“阿鱼姐现在正在绸缎庄的仓库,她……她二爷和夫人一刻钟后若是没赶到,她就再一把火烧了绸缎庄!”

    “……混账,你怎么不早!”明从里一脚踹翻厮,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明从里和孙氏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就赶紧出了门,半刻也不敢耽搁,直奔绸缎庄而去。

    一刻钟后,他们火速来到约定的地点,下了马车,隔得远远就看到明芙鱼拿着一支火把站在绸缎仓的门口,含笑看着他们。

    明从里腿一软,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孙氏赶紧扶住他。

    他们耽搁了片刻,才赶紧跑过去,明家的族人们得到消息之后,也都赶了过来。

    明芙鱼看着明从里和孙氏狼狈的跑到身前,微微一笑,“你们来晚了,虽然只晚了一会儿,但也是晚了。”

    她神色变冷,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火把抛向了身后的仓库,在明从里和孙氏目眦欲裂的吼叫声中,一把火烧了绸缎仓。

    绸缎都是以丝织就,极为易燃,不消片刻,整个仓库就已经燃烧起来,大火熊熊,贵重的丝绸转瞬间化为乌有,根本来不及抢救。

    明从里和孙氏痛心疾首,孙氏瞬间气红了眼睛,明从里直接跪到了地上,看着漫天的大火,差点哭出来,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还是即将进他口袋的银子!

    明从里转头看向明芙鱼,嘶声怒骂,“明芙鱼!你疯了不成?这些都是明家的财产,你这么做对得起大哥么!”

    明芙鱼回头看向身后燃烧的仓库,眼中映着火光,泪雾渐渐迷蒙了双眼,她曾经无数次看过明伯庸亲自在这里带着帮工们搬运货物,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明伯庸的心血。

    明芙鱼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忍了回去,转头冷冷看向明从里,“二叔,阿鱼这么做明明是一片孝心啊,这些都是我爹爹的东西,他现在走了,我烧给他有什么不对?”

    明从里被怼得哑口无言,抚着胸口,气得不出话。

    孙氏怒不可遏,看向他们带来的护院,扬声道:“阿鱼伤心过度,估计是发了疯!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我要好好治治她的疯病!”

    帮工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站到了明芙鱼身后,他们在明家做事多年,多得明伯庸的照顾,如今他们自然要护着明伯庸唯一的女儿。

    他们人多势众,明从里和孙氏带来的护院根本就不够用,只能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明从里和孙氏错愕地看着他们,目露惊讶之色,呆愣了片刻。

    明从里反应过来,站起身99Z.L怒道:“你们在做什么,以后我才是你们的主子!我命令你们,都给我回来!”

    众人站着没动。

    明从里咬牙切齿威胁道:“你们要为了护一个无依无靠的幼女,与我为敌吗?”

    为首的帮工上前一步,拱手道:“明老板这些年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绝不能容许其他人欺负明老板的女儿,就算是你也一样。”

    众人纷纷点头。

    明从里见他们意志坚决,恼怒地瞪着眼睛,却不敢轻举妄动。

    平时负责在仓库搬运的帮工们个个孔武有力,两相对峙,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他们捞不到好处。

    明从里只能压下心里的怒火,转头看向明芙鱼,咬牙怒喝:“你不理你娘死活了吗?”

    这是现在他手里唯一能要挟明芙鱼的筹码,一旦明芙鱼不受要挟,他们就只能制肘走了。

    孙氏赶紧在旁边添油加醋,“阿鱼,你娘平时最疼你了,你可不能不管她。”

    明芙鱼冷冷扯了下嘴角,若不是为了娘,她爹爹清清白白赚来的钱,她宁可都烧光了,也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留!

    明从里道:“阿鱼,我们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这些都是大哥的心血,你可不能再冲动了呀!”

    “爹爹活着的时候曾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我和娘更重要,一个绸缎庄算什么,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把这些东西都毁了,爹爹也不会怪我的。”

    孙氏拽了拽明从里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快想想办法呀!我们要的是家财,臭丫头如果把东西都烧光了,我们要她娘的命有什么用!”

    明从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压着心里的火气,好声好气道:“阿鱼,家里的钥匙和田产地契是不是在你那里?你年纪拿着不安全,容易招惹坏人,你先交给二叔,由二叔来帮你保管,等你长大了二叔就给你,二叔知道你是担心嫂子,所以失了分寸,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相信嫂子会做出那种事,我们再好好调查清楚,一切从长计议,你先把钥匙和田产地契交出来。”

    明芙鱼看着明从里,浅浅一笑,掏出一沓子田产和地契,在明从里和孙氏眼皮底下晃了晃。

    明从里和孙氏眼睛霎时亮了,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眼睛一直跟着田产和地契晃来晃去。

    明芙鱼勾唇,掏出火折子,轻轻吹燃,不紧不慢道:“二叔,既然留不住,不如毁掉,你对不对?”

    明从里和孙氏一下子变了面色,眼睛惊恐地睁大,立即急了。

    “阿鱼!你冷静点!”

    “阿鱼!你千万不能冲动!快把火折子放下来!”

    “只要这些东西一天是我家的,我就有权利毁了它们。”明芙鱼拿着火折子慢慢靠近田产和地契,幽幽道:“我敢鱼死网破,你们敢么?”

    大火在明芙鱼身后熊熊燃烧着,仓库烧得吱嘎作响,火星四溅,明从里和孙氏看着明芙鱼如冰一般冰冷的眼神,一99Z.L瞬间不自觉感到惧怕。

    明从里屏住呼吸,心惊胆颤地看着明芙鱼手里火折子燃烧起的火苗,心都快跳出来了。

    孙氏恼怒于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害怕,气急败坏起来,不顾一切的怒骂道:“明芙鱼!你当真不想活了不成!你以为你把这些东西烧了,我们会放过你吗?”

    明芙鱼脸上丝毫没有惊惧,神色依旧从容不迫,“有万贯家财做陪葬,去阴间的路也称得上珠光宝气,只是你们这些活的人没有了钱财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孙氏呼吸一窒,瞬间不出话来。

    明芙鱼将火折子吹得更旺,“不如我们试试究竟是我点火快,还是你们将我娘浸猪笼更快?”

    明从里看着距离田产和地契越来越近的火折子,不敢再耽搁一分一毫,大声吼道:“阿鱼,我们有话好,来人!立即将沈十娘带过来,把汪文浊也一并带过来,昨天的事还没查清楚,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明芙鱼勾唇悠悠一笑,慢慢将火折子收了起来。

    底下的人不敢耽搁,沈十娘很快被带了过来,她双目红肿,应是哭了一夜,身体虚弱得摇摇欲坠,看到明芙鱼便红了眼睛。

    明芙鱼眉心皱紧,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沈十娘泪眼朦胧,看着明芙鱼不出话来。

    明芙鱼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娘,没事儿了。”

    明从里神色焦急,诱哄道:“阿鱼,你也看到了,你娘好好的,没什么事儿,你快把东西给二叔,咱们从长计议,只要你娘是冤枉的,我一定还你娘清白。”

    明芙鱼嗤笑一声,明从里还真是将她当三岁儿哄。

    她将沈十娘护在身后,挑眉道:“我要的不是我娘一时安全,我要的是我娘一世安全,先把昨日之事查清楚再,你们没还我娘清白之前,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权利。”

    明从里和孙氏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恼怒,他们本来以为沈十娘和明芙鱼孤苦无依,随便他们拿捏,未料明芙鱼却如此难缠,一点也不好对付。

    明从里神色阴翳看着明芙鱼,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明芙鱼轻轻晃着手里的钥匙道:“先还我娘清白再跟我谈。”

    明从里沉了沉眸,却别无他法,只能转头看向人群,扬声道:“昨天的事我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我嫂子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汪文浊这个浑人做的!是汪文浊见财起意,在嫂子的汤药里下了迷药,趁机污蔑嫂子,想要借此威胁嫂子,侵吞明家的财产,他其实什么也没敢做,连我嫂子半根指头都没碰过,只是昨日他奸计还没有得逞就不巧被我们碰到了,他知道再不出实情会累及性命,昨夜才连夜招供的,我嫂子与大哥鹣鲽情深,嫂子性情向来温婉贤淑,根本不可能跟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昨天是我们太冲动了,都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明芙鱼99Z.L静静听着明从里信口开河,反正事情是他搞出来的,怎么解决也由他自己来想。

    沈十娘听到明从里的解释,心中冰凉一片,忍不住哭了出来,听到汪文浊什么也没敢做,才松了一口气,勉强起了几分精神。

    明从里得口干舌燥,半天才解释清楚,周围站着不少围观的百姓,不乏看热闹的人,还好这条巷子并非闹市,没有人满为患,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对峙。

    明从里伸出手来,“阿鱼,我已经跟大家解释清楚了,你娘没事了,乖,把东西给我。”

    孙氏见明芙鱼不动,看了沈十娘一眼,威胁道:“阿鱼,你最好考虑清楚,从里刚才虽然还了你娘清白,但事实究竟如何,还要看官差怎么。”

    明芙鱼明白孙氏的意思,只要有汪文浊在,他们随时可以翻了口供。

    她心里清楚,明家的财产是保不住了,明从里一家虎视眈眈,就算这次没有事成,下次也会想出其他招数,她和沈十娘根本防不胜防,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下这些田契和地契,至于店铺,就算她能保住一两间,明从里和孙氏也不会放过她们,必然屡屡闹事,留着也没什么用。

    她总不能真的将明伯庸一生的心血付诸一炬,她能做的就是先保住沈十娘,剩下的事只能以后从长计议,只要店铺还在,明伯庸一生的心血便不算白费。

    明芙鱼来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没有同他们争辩什么,只道:“明人不暗话,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也直了,家财我可以不要,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明从里和孙氏眼睛一亮,立即追问:“什么条件?”

    “第一,将你们陷害我娘的过程写下来,你们和汪文浊一起签字按手印,证明我娘的清白,你们也给我立下字据,从今往后,不准再就此事做纠缠我娘。”

    “第二,商铺可以给你们,但我爹爹以前雇佣的帮工,你一个也不准辞退,还有,以前我爹爹给他们什么待遇,现在你们就必须还给他们什么待遇。”

    帮工们不由红了眼眶,明老板以前就心地善良,对待他们极好,现在姐同样对待他们这么好,处处替他们着想,可惜他们能力有限,根本帮不了姐什么。

    “第三……”明芙鱼顿了顿,声音沙哑,“其他东西都能给你们,明府的宅子你们不许动。”

    那间宅子里有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她不能容忍明从里和孙氏破坏那里。

    沈十娘一下子哭了出来,她至今还记得明伯庸牵着她的手走进那间宅子的模样,如今想来却是痛彻心扉。

    明从里和孙氏对视一眼,神色有些犹豫,那间宅子又华美又大,他们早就向往已久,本来算把明芙鱼和沈十娘赶出去之后,就立即搬过去住,如今自然不想答应下来。

    可看着明芙鱼手里的火折子,他们纠结半晌,99Z.L到底是不敢把明芙鱼逼急了,犹豫许久只得答应下来。

    孙氏不甘心,添了一句道:“明府宅院留给你们可以,但那是明家的东西,你们不准卖出去!”

    “行。”明芙鱼一口答应下来,她既然选择留了府宅,就没想过要卖出去。

    汪文浊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听着,他为明从里所逼迫,不得不陷害沈十娘,本来就心中愧疚,得知不用诬陷沈十娘之后,立即毫不犹豫地将罪责写了下来,坦承不讳,把他们合谋陷害沈十娘的过程详详细细的复述了一遍,然后按了手印,一脸愧疚地交给了明芙鱼。

    明从里和孙氏也不得不在上面按下手印,又立下字据,将答应明芙鱼的事都写了下来,表明不会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明芙鱼仔仔细细看了看两份文书,日后这就是她和沈十娘的保命符,只有手里握着这两样东西,明从里和孙氏才不敢轻举妄动。

    她手里必须握着筹码,才能保证她和沈十娘以后的安全。

    明芙鱼确认没问题之后,将两份字据收了起来,她不舍得看了一眼手里的田契、地契和钥匙,轻轻闭眼,把东西交给了明从里,淡淡道:“东西给你们了,以后不要再扰我和我娘,否则,你们今天陷害我娘的事,也会被公诸于众,还有……这些东西都是我爹爹一点一点挣回来的,你们好好经营,别丢了他的名声。”

    明从里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明芙鱼手里的东西,明芙鱼已将东西交给他,他就迫不及待的把钥匙和田契、地契揣进怀里,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孙氏弯了弯唇,看着明芙鱼心里却依旧又恼又气,忍不住冷哼一声,不阴不阳道:“你年纪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前倒是我们瞧了你。”

    明芙鱼神色平淡,“我只是比你们豁得出去而已。”

    他们想要的太多,处处贪心,而她只想保住沈十娘的命,所以无所畏惧。

    明芙鱼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扶着沈十娘转身离去。

    孙氏看着她们的背影,讶然道:“你们除了府宅,真的什么也不要?”

    明芙鱼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她是故意什么也不要的,店铺她们留不住,钱财她们不能要,今天事情闹得如此大,街上都是人,待传扬开之后,很多人会知道今天的事。

    如果她们留了钱财,必定有不少人会虎视眈眈,家中只剩下一个妇人和一个幼女本就不安全,如果她们身上再有大笔财帛,那么必然会招来灾祸,倒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已经一无所有了。

    卢青玉站在茶楼的阁楼上,高深莫测的看着明芙鱼的背影,轻摇折扇,勾唇喃喃:“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你山穷水尽时的选择么?倒是有趣。”

    *

    明家大宅虽然保住了,但沈十娘和明芙鱼已经不能继续留在长安,否则他们只会是明从里和孙氏的眼中钉99Z.L、肉中刺,早晚要想尽办法除掉她们,谁也没办法料到他们什么时候又会想出什么招数对付她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暂时离开。

    沈十娘无法忘记一觉醒来发现汪文浊睡在自己旁边的惊吓感,睡在那张床上总是连连做噩梦,换个环境生活也许会好些。

    长安城里没有了她们的容身之处,她们无处可去,沈十娘思索一番后决定带着明芙鱼回娘家。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两人将首饰和衣物简单收拾一下,就赶紧启程了。

    这些年来,明伯庸送了沈十娘不少首饰,有这些首饰在,她们以后的生活至少不成问题。

    *

    码头上人头攒动,沈十娘牵着明芙鱼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她们身上穿着粗布裙,背着不起眼的包袱,微微低着头,上了船上。

    “夫人!姐!”

    沈十娘和明芙鱼回眸望去,辞娘在拥挤的人潮里跳起来朝她们招了招手,她们停住脚步,辞娘努力挤了过来。

    沈十娘微愣了一下,感动道:“辞娘,难得这个时候你还能来送我们。”

    辞娘将一个包袱递给沈十娘,声音微微哽咽,“夫人,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们,这里有些碎银子,是我这几年的积蓄,您和姐先拿去用,现在酒楼被明从里夺了去,我不想给他做事,马上要回乡下了,您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城南牛家村找我。”

    船动了起来,沈十娘连忙推拒,“我手里还有些首饰,不能要你的东西,你快拿回去。”

    “夫人,当年我差点被卖进青楼,是您和明老板救了我,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辞娘按住沈十娘的手,郑重摇了摇头,“前路多艰,一路保重。”

    船夫滑动船桨,船驶离了河面。

    沈十娘和明芙鱼站在船头,渐行渐远,辞娘站在熙熙攘攘的岸上,对她们挥着手,目送着她们走远。

    江河远去,辞娘的身影逐渐再也看不见,沈十娘和明芙鱼失落的放下手,沈十娘擦了擦眼角的泪。

    沈十娘抬目望着越来越远的长安街道,目露不舍。

    明芙鱼低声道:“娘,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江边的风吹拂着明芙鱼的衣摆,她这段日子瘦了不少,下巴尖尖,脸颊消瘦,衬的眼睛大而明亮,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和担忧,正关切的看沈十娘。

    沈十娘眼中含泪,忍不住将女儿拥进怀里,心里下定决心,自己不能再如此沉浸在痛苦里让女儿独自去承担这一切,她必须坚强起来。

    沈十娘吸了下鼻子,摸了摸明芙鱼的头顶,重重点了点头,“阿鱼得对。”

    明芙鱼看着沈十娘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眸子,忍不住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明芙鱼扶着沈十娘走进船舱,船舱里坐满了人,明芙鱼和沈十娘虽然衣着朴素,但姣好的面容和气质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大家都朝她们看了过来,其中有男有女,还有一个脸上带疤99Z.L的大胡子男人,男人的目光在沈十娘柔美的面容上流连,最后落在了沈十娘手里的包袱上。

    沈十娘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神色紧绷,微微抓紧明芙鱼的手,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影影绰绰的水面上漂着一只载人的木船,喧闹热闹的长安街市渐渐远去,今日风浪大,船并不平稳,一直晃来晃去,沈十娘有些晕船,上船后便一直闭着眼睛。

    明芙鱼把包袱抱在怀里,靠着沈十娘坐着,她微微垂眸,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对未来微微茫然。

    船不知飘了多久,夕阳渐落,江面变得暗沉,橘红色的夕阳洒在江面上,让人染上了离家的愁思。

    明芙鱼静静看着江面,眸中映着水波,明明净净,忽然听到有人惊慌的喊了一声:“不好了!船漏水了!”

    明芙鱼猛然回过神来,转头望去见船真的漏水了,不由面色一变,赶紧推了推旁边晕船的沈十娘。

    沈十娘苏醒过来,慌张的张望了片刻,明白船里的情况后,赶紧抱紧明芙鱼,“阿鱼别怕。”

    船底破了一个洞,水不断的涌进来,船舱里的人惊慌失措,乱成了一团,有的尖叫,有的想跳船,有的大哭起来,唯有那个刀疤男人十分淡定,明芙鱼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大家过来帮帮忙,我们先将船靠岸再想办法。”船夫对船舱里的男子们招了招手,刀疤男第一个走过去帮忙,其他人也陆续跟了过去。

    幸好现在船只所在的位置距离岸边比较近,虽然是一处不知是哪里的荒郊野外,但能靠岸就好,众人不禁松了一口。

    船夫身上穿着蓑衣,头上戴着大大的草帽遮住了面容,微微佝偻着身躯,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头子,寡言少语,除了让大家过去帮忙之外,再没什么话。

    众人心惊胆战的等待着,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眼瞅着就要天黑了,大家心里不由都有些担心,直到船只成功的靠到岸边,大家才彻底放松下来,纷纷跟随着船夫上了岸。

    明芙鱼扶着沈十娘走在后面,沈十娘晕船晕的厉害,手脚无力,走得极慢。

    下船的时候,明芙鱼踉跄了一下,船夫随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爷爷。”明芙鱼低声道歉,目光从船夫手上划过,神色微微凝滞,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船夫的手比想象中光滑,虽然粗糙,但不像老人家的手,没有那么多褶皱,也没有老年斑,指腹的位置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明芙鱼没有深思,移开目光,抬头朝前方望了过去。

    这里是一处隐蔽的山林,人迹罕至,林中不时有雄鹰飞过的声音,夜色渐暗,浓密的树林显得有些阴森恐怖,让人辨别不出方向。

    刀疤男开口道:“天黑了,林子里经常有野兽出没,船还是明天早上再修,我们先在林子里找找有没有猎户留下的草屋,如果没有就找个山洞待一夜。”99Z.L

    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纷纷点头应允,只想快点找个地方休息。

    大家一起朝着林子深处走去,明芙鱼和沈十娘走得慢,渐渐落到最后,不远不近的坠在人群后面。

    船家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脚步放慢了一些,跟在她们后面,他从身旁走过的时候,明芙鱼垂眸不经意的望去,看到船夫脚上穿着一双布鞋,不由一愣,神色微微疑惑。

    船夫常年在水上行事,就算不穿雨鞋也会穿草鞋,怎么可能会穿易湿易脏的布鞋?除非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船夫……

    明芙鱼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双带着薄茧的手,一瞬间攥紧了沈十娘的胳膊,微微变了面色。

    那不像船夫的手,也不像一个老年人的手,更像是一个练武之人的手!

    “阿鱼,怎么了?”沈十娘见她面色苍白,不由担忧问道:“你也晕船了吗?”

    明芙鱼心中疑窦丛生,微微回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船夫,又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刀疤男,发现刀疤男人正看着她们,目光如炬,腰间的佩剑闪烁着寒光。

    明芙鱼垂下眸子,轻轻摇头,声音不大不道:“娘,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扶着沈十娘往前走,心里却又惊又惧,那个刀疤男也很有可疑,他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她和沈十娘的身上,总让她觉得不舒服。

    这两个人如果真的不是普通的船夫和船客,那么他们这船人就危险了,不过那个刀疤男虽然一直暗暗盯着她们,看起来却不像是明从里派来的,反而像是极有经验的海贼。

    她早就听过,这两年水上并不太平,偶尔会有贼人扮作船家,将船客拐去僻静的地方,然后劫持船客,掳掠船客身上的钱财,然后男的卖做奴隶,女的卖做娼妓,这两年官府抓了不少贼人,没想到还有敢于行事的贼匪,还正好被她们碰上了!

    明芙鱼心里慌乱,却不敢草惊蛇,只能飞快的思考的对策,她们越往林子深处走越是危险,不知道这里面还会有多少贼匪的同伙。

    她默默地留意着前面的刀疤男,发现刀疤男手臂上有一个菱形的纹身,菱形中间的图案像是一个太阳,明芙鱼莫名觉得这个图案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路过一片浓密的草丛,明芙鱼不动声色地拉着沈十娘往旁边的一片草丛里走,还没走两步,船夫就上前两步,将她们拦了下来,“你们去哪?”

    船夫刻意压低了声音,想要伪装成老人家的声线,可明芙鱼还是能够听出来,那分明是一位壮年男人的声音!

    他刻意拦住她们的举动,让明芙鱼一颗心沉入到了海底,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他们真的是海贼!

    明芙鱼全身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她皱起一张脸,捂着肚子道:“船家爷爷,我忽然肚子疼,想去草丛里方99Z.L便一下。”

    船夫透过草帽的缝隙量了她两眼,沉声道:“你自己去,你母亲晕船还没好,就别去了。”

    明芙鱼急道:“可是我害怕,那里的草好高,我怕里面会有虫子,如果有蛇可就糟了,我最怕蛇了。”

    沈十娘听到明芙鱼颤抖的声音,以为她是真的害怕,连忙安慰道:“没事,我已经好多了,阿鱼别怕,娘亲陪你过去。”

    船夫看了看她们,见明芙鱼年纪,沈十娘担心的神色也不像作假,终究没怀疑什么,放她们过去了。

    明芙鱼拉着沈十娘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道:“诶呀,肚子好疼,娘,我上船之前可能是吃错东西了……”

    待走远了,确认船夫再也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她立刻拉着沈十娘跑了起来。

    “怎么了?阿鱼。”沈十娘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由愣了一下。

    明芙鱼一边跑一边压低声音慌张道:“娘,快跑!那人不是真的船夫,那个刀疤男跟他是一伙的,我们可能遇到贼匪了!”

    沈十娘一听慌了神,她反握住明芙鱼的手,没有多问,立即带着明芙鱼大步往前跑,夜幕漆黑,林子里难以找准方向,她们只能慌不择路的挑着杂草众多的地方走,用杂草做掩护,没多久她们就听到后面又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一边追她们一边大声谩骂。

    沈十娘和明芙鱼没敢回头看,她们拼命加快了速度,大步往前跑着,一路来到了一条河边,河水不深,走就能走过去。

    她们刚要过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粗鲁的怒喝。

    “给我站住!臭娘们你们敢跑!”

    沈十娘一脚踏空,陷到了河边的淤泥里,她惊恐的抬头望去,刀疤男追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刀,一副凶恶的模样,远远对她们怒吼着。

    “快走!”沈十娘眼睛睁大,回头使劲推了明芙鱼一把。

    明芙鱼赶紧去扶沈十娘,用力帮沈十娘将腿往外拽。

    淤泥极深,沈十娘的脚陷在淤泥里根本拔不出来,眼看着刀疤男越来越近,沈十娘又用力推了明芙鱼一把,急道:“阿鱼,别管我,你快跑!”

    “娘,我不走!”明芙鱼眼中含泪,急了起来,还要用力去拉沈十娘。

    “快走!”沈十娘声音尖锐起来,红的眼睛道:“阿鱼乖,听娘的话!”

    明芙鱼使劲摇了摇头,眼前弥漫起水雾,哭道:“我要跟娘在一起。”

    沈十娘急道:“我们都落入贼匪的手里就只剩死路一条,你快去搬救兵,他们只想求财,娘暂时不会有事的。”

    明芙鱼看着沈十娘通红的双眼,一瞬间冷静下来,沈十娘得对,与其她们一起被抓,不如她去附近的官府搬救兵,也许还有转机。

    她抬头看了一眼逼近的刀疤男,用力点了点头,“娘,你等我。”

    她撕掉拖沓的长裙摆,踏过河流,飞快的朝着对岸跑去。

    “给我站住!”刀疤男怒目横生,跑过来便想要去99Z.L追,沈十娘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力抱住了刀疤男的腿,无论他怎么踢也不肯放开。

    “阿鱼,快跑!”

    明芙鱼人又是拼尽全力的跑,跑到对岸之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高高的草丛间。

    刀疤男眼看着明芙鱼走远,用力踹了沈十娘一脚,沈十娘直接吐出一口血来,疼的不出话。

    刀疤男气急败坏地将沈十娘拎了起来,狞笑道:“你以为她跑得远?这林子里都是猛兽!她跑了只会沦为老虎的口中肉!还不如让我们卖进楼子里,至少能活命!我刚才就看这群人里就数你俩能卖个好价钱,竟然还跑了一个,那细皮嫩肉白白喂了老虎,真他娘可惜!”

    沈十娘一听,双膝绵软,跌坐在地,脸都吓白了,看着明芙鱼消失的方向,痛声哭道:“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