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提亲
夜色浓稠, 林间都是山雾,明芙鱼抱着胳膊一步步往前走,周围不时有野兽的叫声,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走着, 有光就代表有人家, 她一定要快点搬来救兵,将她娘和那些人都救出来。
她走过路,鞋底踩在一段枯枝上, 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远方传来一声狼叫声,明芙鱼心口猛地一颤,赶紧捂住口鼻躲到了一棵槐树后。
一头野狼跳了过来,狼尾拖地,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绿光,四处搜寻着。
明芙鱼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心惊胆颤的听着狼爪踩在泥地上逐渐逼近的声音。
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漫长, 野狼走的每一步都格外清晰,像踩在她的心上一样, 沉甸甸的,她抓起一块尖锐的石头, 紧紧地握在手里, 瘦弱的手腕用力绷紧,指尖泛白。
野狼越靠越近,明芙鱼躲在树后, 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夜色弥漫,就在野狼要跳过来的时候,不远处一只野鸡飞了过去,野狼改了方向,猛地追了过去,远处传来野鸡的叫声和令人胆寒的撕咬声。
明芙鱼心惊胆颤的听着,直到野狼吃饱喝足离开。
明芙鱼拨开杂草,确定狼已经走远了,才猛地呼出一口气来,跌坐在地。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子早就蹲麻了,她没时间耽搁,很快就撑起身,继续往前走,她的双腿微微着颤,她走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她伴着夜色一直往前走,脚已经磨起了泡,身体筋疲力尽,但她还是咬紧牙关不断的往前走着,渐渐她觉得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只能麻木的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她一脚踩在滑石上,身体无法抑制的摔倒在地,那处看起来是一片长长的草,其实是一处滑坡,她倒下后身体无法抑制的顺着斜坡滑下去,连滚数圈,一直滚到了山下,正好摔在泥浆里。
夜色像泼了墨一般,连月亮都看不到,一片漆黑。
明芙鱼有片刻的恍神,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即将晕过去,却硬生99Z.L生挺回来的一样,她全身都是泥,手腕上磕破了皮,额头也磕出了血,腿划伤,全身都泛着难以忍受的痛,她躺在那里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黑暗中,明芙鱼看到旁边的官道上有人下了马,一道人影走了过来,她尖叫一声,不知从哪找回的力气,用力推开那人的手,抓住一根树条就抽了过去。
“姑娘!我不是坏人,你没事吧?”
火把靠近,四周重现光明,明芙鱼睁开眼睛,看到了楚云深变得成熟的脸,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眸,一瞬间忍不住怀疑自己在梦中。
几年未见,她有些不确定,抖着唇试探道:“……楚大哥?”
“你是……岿然那个义女?叫……叫阿鱼?”楚云深看着明芙鱼熟悉的面容,终于忆起了几年前一直跟在谢岿然身边的丫头,明芙鱼这几年长大不少,他差点没认出来。
他看着明芙鱼脏兮兮的手和流着血的额头,关切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芙鱼一瞬间哭了出来,拽住楚云深的衣袖,哽咽道:“楚大哥,求你……救救我娘。”
旁边举着火把的楚渡君,怔怔看着明芙鱼和楚云深,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楚云深听明芙鱼完事情经过之后,立刻去附近调兵,前往解救沈十娘等人。
楚渡君和明芙鱼坐在马车里,马车里静悄悄的。
楚渡君递给明芙鱼一方绣帕,低声道:“阿鱼妹妹,你把脸擦擦,我给你处理一下头上的伤口。”
明芙鱼接过绣帕,轻轻摇了摇头,她心中担心沈十娘,嗓子就像堵住了一样,不想话。
“你别怕,我是楚云深的弟弟,名叫楚渡君,比你大两岁,你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楚渡君抿唇笑了笑,拍着胸口道:“我保护你!”
明芙鱼轻轻点了点头,见楚渡君一脸热情,只能涩声开口道:“我知道你是楚大哥的弟弟,我去过楚府,他们楚大哥带着弟弟去看望祖母了。”
楚渡君见她开口,眼前顿时一亮,开心和不开心都写在脸上,“对,我们去别庄看祖母了,祖母年事已高,一直在别庄休养,正好遇到大雪,我们就耽搁了两天,今日正好有事要回长安,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你,你放心,我哥已经去找卢大人了,现在正带兵去救你娘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明芙鱼微微一怔,“哪位卢大人?”
楚渡君道:“卢传韫大人,他是押运官,手里头有兵,正好在这附近,我哥找他更快,现在已经跟他一起去救你娘了。”
明芙鱼微微放心了一点,她虽然没有听过这位卢传韫大人,但他手里既然居然有兵,那么对付几个山贼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母亲现在如何,心中依旧压着大石。
楚渡君倒了杯茶给她,温声道:“先喝口水吧。”
明芙鱼声音沙哑干涩,跑了这么久,已经不知多长时间没喝过99Z.L水了。
明芙鱼将整杯茶都喝了下去,放下茶盏,起些精神来,拿着帕子将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擦干净,渐渐露出一张白嫩娇美的脸,唇如点珠,面若芙蓉,未施脂粉的面颊更显天然之姿。
楚渡君微微睁大眼眸,目光定定落在明芙鱼稚嫩的面上,半晌都没移开,慢慢红起了面颊。
他微微侧开口,话磕巴起来,“阿、阿鱼妹妹,马车里有治跌损伤的药,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娘如果看到你这副模样一定会担心的。”
明芙鱼想起沈十娘,轻轻点了点头。
楚渡君给明芙鱼上药的时候手都在抖,明芙鱼肌肤细腻若凝脂,闭着的眼眸纤睫长长,朱唇红润,身上带着淡淡的女儿香,清新甜软。
上好药之后,楚渡君用一条白布包住明芙鱼的额头,在明芙鱼脑后了一个蝴蝶结,他第一次靠姑娘这么近,心都快跳出来了,脸颊通红,包扎好后赶紧退回去坐好,红着脸颊道:“阿鱼、姑娘,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还好伤口不大,你这几日心别碰水。”
“谢谢。”
明芙鱼掀开马车帘,看着外面不见星光的夜色,秀眉轻蹙,不见欢颜。
楚渡君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糖,展开糖纸,“阿鱼妹妹,我这里有桂花糖、甜的……你吃了、心情会好一点。”
明芙鱼回头,垂眸看着糖纸上的一颗颗桂花糖,蓦然想起谢岿然以前总喜欢买给她的桂花糕。
“……多谢。”
明芙鱼拿起一颗桂花糖放进嘴里,熟悉的桂花味在她舌尖慢慢晕开,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楚渡君看着她精致的侧颜,红着脸颊移不开目光。
*
楚云深将最后一名贼匪押进囚车里,卢传韫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屋子里被关押的百姓们瞬间慌乱起来,看到是官兵,才纷纷喜悦起来。
“大人,求您救救我们!”
“放心,我们就是来救你们的。”卢传韫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问:“哪位是沈十娘?”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应声,卢传韫心下一沉,面色不由凝重起来,又问了一遍,“沈十娘,我们是你女儿找来的,你在这里么?”
依旧没人应声,这时一个老妪颤颤巍巍地抬了抬手,道:“大人,您要找的是不是这位夫人?这位夫人刚才身边确实带着女儿,只是她女儿已经跑了,她刚才受了惊吓,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
卢传韫走过去一看,老妪身后的草堆上躺着一名女子,女子面色苍白,有一副好面貌,柳眉琼鼻,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子,身上穿着粗布裙,头上簪着一朵白花,跟楚云深形容的一样,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
卢传韫弯腰将女子抱了起来,一股清雅的香味拂进鼻间,卢传韫动作微顿,不由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
沈十娘歪头熟睡着,柳眉微蹙,眉宇间带着一股可怜的柔弱99Z.L,像不心掉落山野的娇花,等着被人捡回去怜爱。
卢传韫皱了皱眉,将人抱了出去。
……
将沈十娘等人救出来之后,楚云深连夜将明芙鱼和沈十娘送到了明芙鱼的舅舅家,还找了位大夫给沈十娘和明芙鱼诊治。
下了马车之后,明芙鱼看向楚云深,深深作了一揖,郑重道:“多谢楚大哥帮忙,今日之恩,阿鱼定然不忘。”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楚云深笑了笑,神色愧疚道:“岿然离开之前叮嘱过我要好好照顾你,是我最近公务繁忙没顾得上,不知道你家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明芙鱼轻轻点头,再次深深作揖,心里却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再麻烦楚云深了。
楚云深转身去牵马。
楚渡君走过来笑了笑,把剩下的桂花糖都塞进明芙鱼手里,“好好养伤,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
明芙鱼抬眸,浅浅笑了笑,“嗯,多谢。”
楚渡君面颊涨红,又磕巴起来,“不、不用谢。”
明芙鱼看着他,语气温和道:“话磕巴多练习会好的,不要因为尴尬就不,我时候话也吐词不清,后来多多练就渐渐顺畅了。”
楚渡君一愣,红着脸解释,“我、我不是……我就、就是……”
他越急就越紧张,越紧张就真的磕巴起来了,明明在别人面前话都顺畅无比,偏偏在明芙鱼面前就磕磕巴巴。
楚云深牵马走过来,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拍了一下楚渡君的后脑,“走了。”
楚渡君只得上了马,不情不愿跟楚云深一起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忍不住回头望去,明芙鱼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眉眼蕴着浅笑,熹微的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撒了一身淡淡的金光,光中的少女青稚柔美,那么那么好看。
……
沈丘阳走进家门,沈十娘端着茶走过来,笑了笑道:“兄长,喝茶。”
沈丘阳点点头,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沈十娘身子已经大好了,她看着沈丘阳,踌躇片刻,声音温和地开口道:“兄长,我之前想让阿鱼去书塾读书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阿鱼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一直都有读书,不曾落下过功课,她如果去了书塾,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沈十娘带着明芙鱼已经来到沈家半年,沈十娘的父亲和母亲早就已经过世了,家里只有这位兄长和嫂嫂,还有他们的四个孩子。
沈十娘的娘家是书香世家,世代教书育人,家里有一间书塾,沈丘阳平日就在那里教书,他家的孩子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剩下的都在书塾中读书,沈十娘看明芙鱼日渐长大,不想让她将书本耽误了,也想让她一块去读书。
沈丘阳放下茶杯,断她道:“十娘,女子无才便是德,阿鱼一个姑娘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你不是会跳舞吗?闲着没99Z.L事多教她跳跳舞,过几年我就给她寻找一个好婆家嫁了。”
沈十娘柳眉蹙起,张了张嘴,还想再。
沈丘阳的夫人赵氏走了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扯着嘴角冷声道:“妹妹,我们家开的是书塾,可不是善堂。”
沈十娘面颊窘迫,嘴唇颤抖了一下,赵氏虽然是她的嫂子,最近话却越来越尖酸刻薄,她这一年就算见惯了人情冷暖,面对亲人这般态度,心中还是难免酸涩。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软声道:“嫂子,阿鱼去了只需添张桌子,不会给兄长添什么麻烦的。”
赵氏嗤笑一声:“笑话,笔墨纸砚哪样不需要钱?她一个姑娘学了又没用,浪费这个钱做什么?”
“我会给阿鱼准备好笔墨纸砚的。”沈十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面色微白,嗫嚅道:“秀红也是姑娘,不也在书塾里面读书吗?”
沈秀红是沈丘阳和赵氏的二女儿,年纪跟明芙鱼差不多,正在书塾里读书。
赵氏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刻薄的笑了一声:“阿鱼能跟我家秀红比么?你可醒醒吧!还当阿鱼是以前那个富家人家的大姐呢?我家秀红可是书香世家的淑女,将来是要嫁到大户人家去的,当然要多读点书,将来好方便管理后宅,你家阿鱼将来能做个贫苦书生家里的正妻就不错了,要想挑有钱的估计就只能做妾啦,又没有府宅内院要管,读书有什么用?”
沈十娘气得全身颤抖,红着眼睛看向赵氏。
沈丘阳像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一样,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喝茶,丝毫没有阻止赵氏的意思。
沈十娘正想发怒,明芙鱼从大门走了进来,跟她一同走进来的还有沈秀红,两人一同迈过大门,沈秀红身上穿了一件八宝锦绣石榴裙,头上戴着金钗玉环,在阳光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明芙鱼身上只穿着一件浅粉的棉裙,头上戴了一支木簪,脚上的绣鞋是沈十娘亲手所绣,针脚极密,虽然非锦绣绸缎,但胜在舒适。
两人站在一起明明应该沈秀红更耀眼,偏偏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明芙鱼的身上,沈秀红长得像赵氏,眉眼透着一股尖酸刻薄气,穿着身上的锦绣衣裙只显得庸俗,明芙鱼面容恬静,透着一股淡雅祥和的气质,让人一看便觉得舒服。
沈十娘将眼泪忍了回去,轻轻笑了一下,阿鱼天生丽质,将来未必就嫁得比别人家的姑娘差。
赵氏神色却不悦起来,睨了明芙鱼一眼,冷声道:“阿鱼,你一个姑娘家不在深闺里待着,每天出去瞎逛什么,我们沈府可是书香世家,眼里容不得污秽,阿鱼你年纪也不了,虽然不是沈家女儿,但你现在在沈家住着,得有点沈家的风骨,可不能做出有辱门楣的事。”
沈十娘脸色一瞬间白了起来,她经过上次被冤枉的事,心里就像被扎着一根针一样,赵氏的99Z.L话无异于让她又想起了这段不堪的回忆。
明芙鱼走过去握住沈十娘的手,轻轻拍了拍,转头看向赵氏,掏出一个钱袋,微笑道:“舅母,我刚刚是出去帮娘卖绣品了,这是我与娘这个月的花销,您先收着。”
之前遇到贼匪,沈十娘虽然被救了出来,但她身上的包袱已经丢了,她们带在身上的金银首饰都没了,沈十娘身体恢复之后一直绣些绣品出去卖,刚才明芙鱼就是出去卖绣品了。
倒是沈秀红,她约了书塾里的一位书生一起出去赏画,她们在街角遇到才一起回来的,沈秀红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跟赵氏,不过明芙鱼本来也没想,她不想跟赵氏争吵什么,没有反驳。
她和沈十娘刚来沈家的时候,沈丘阳和赵氏的态度还算热络,在知道她们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钱财之后,他们的态度才冷了下来,有时冷嘲热讽,有时故意刁难。
明芙鱼在离开长安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和沈十娘失去依靠,将来必定步履维艰,如今对于沈丘阳和赵氏的冷眼,也只以平常心对待,不觉得有什么伤心的。
赵氏看到银子,这才露出笑容来,赶紧把钱袋拿过去数了数,一边数一边道:“我平时给你们娘俩吃好的用好的,你们这点钱其实根本不够花,不过大家亲戚一场,我也不能跟你们斤斤计较,我和丘阳这做兄长和嫂子的也只能多多包容。”
明芙鱼脸上微笑不变,沈家现在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钱财,里子已经空了,只剩下些装点门面的东西,赵氏虽然一口一个书香世家,但现在的沈家只是徒有其名,沈丘阳的学识根本跟祖辈没法比,书塾的学生一天比一天少,渐渐入不敷出。
沈十娘来了之后,一直自己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从未斤斤计较过什么,其实她们只有两张嘴吃饭,平日里根本没占过沈家什么便宜,反而多给了他们银子,只是她们母女无依无靠,住在沈家能方便一些罢了。
明芙鱼没有搭话,只道:“舅舅、舅母,你们忙,我和娘先回屋了。”
赵氏点点头,抬眸无意间看到沈十娘鬓发上的白色栀子花,面色露出几分不悦,“妹子,你男人都死了一年多了,你还整日戴着白花做什么,让人见了凭添晦气,可别把我家带衰了。”
沈十娘动作僵住,孱弱的身体微微晃了晃,赵氏怎么尖酸刻薄她都能忍受,唯有明伯庸和明芙鱼的事,她是一点也忍不了。
她轻咬牙根,沉声开口道:“嫂子,伯庸活着的待你不薄,你现在手上戴着的那个金镯子,还是伯庸开第一家首饰铺时送给你的。”
赵氏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金镯子,赶紧把金镯子藏到袖子里,气急败坏道:“闲着没事提起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还想要回去?我告诉你,我可不会给你,你住着我们的房子,我可没99Z.L跟你要租赁钱!”
沈十娘目中含泪,“那你又是否记得,你们家这四进四出的房子,当年还是伯庸花钱给你们盖的。”
赵氏脸色难看,嘴唇蠕动,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丘阳面色不悦,提起这件事让他觉得面色无光,他清了清嗓子,一脸道貌岸然地开口道:“十娘,你是妹妹,平日要多让让嫂子,不得无礼!赶紧给你嫂子道歉!”
沈十娘眼中泪光闪动,倔强的咬紧了下唇,“兄长,我自认平日对你们敬爱有加,从没有无礼的地方。”
当一个人风光的时候,总是难以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待她落魄了,她才知道周围这些豺狼虎豹早就已经被他们喂得胃口太大,不但不知道念及她和明伯庸对他们的好,还得寸进尺,只觉得她与明伯庸不能再帮他们了便是错。
沈丘阳脸色难看,他没有本事,偏偏要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做派像个老学究,做的事却是君子不耻的。
气氛僵持,管家忽然跑过来,急匆匆的禀告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位官员,身上穿着官服,好像是三品的押运官,是之前救过十娘子和表姐,正好路过此处,便前来探望。”
沈丘阳和赵氏一听来者是三品官员,眼睛都亮了,也没问是谁,便急忙道:“赶紧请进来。”
他们这样的地方,可难得能看到这么大的官。
明芙鱼和沈十娘对视一眼,心中猜测来人应该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卢传韫,卢传韫当时帮楚云深救出沈十娘之后,因急着运送粮草,很快就匆匆离去了。
她们猜得没错,来人果然是卢传韫,卢传韫看起来四十多岁,看起来颇为稳重,虽然是带兵的押运官,但更偏书生气,身材偏瘦,身高略矮,身上穿着一身官服。
他走上台阶,抬头正巧看到沈十娘,脚步不由微微顿了顿,那日初见,沈十娘陷入昏迷又神色憔悴,模样虽然秀丽,却远不如今日。
沈十娘才二十九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娇艳的时候,她身姿窈窕,看起来弱不禁风,身上穿着一袭素裙,头上簪着白色的栀子花,栀子花在风中轻轻晃着,沈十娘的眼尾微红,眼中半含着泪,像是刚刚受了委屈,垂眸敛目间皆是风韵,如她头上迎风而立的栀子花,孱弱得让人我见犹怜。
他这段日子以来频频想起沈十娘,心中惦念,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今日从此处路过,踌躇许久,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想念前来看望,今日一见之下,更是心头火热。
他那颗心终究无法抑制的跳动起来,愉悦而欢腾。
卢传韫垂下目光,遮住眼中情绪,拱手道:“冒昧扰,还望见谅。”
沈丘阳听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立刻设宴款待,对卢传韫极为热情。
夜色阑珊,酒过三巡后,卢传韫不胜酒力,在酒意的催使下,他情难自控,眼神屡屡落在沈十娘的面上,时而99Z.L忘了移开。
赵氏注意到他的神色,偷偷戳了戳旁边的沈丘阳,目光在沈十娘和卢传韫之间流转,暗示地眨了下眼睛,沈丘阳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
沈丘阳给卢传韫倒了杯酒,笑眯眯道:“大人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卢传韫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沈丘阳。
“我上有母亲和兄长,下有一个弟弟,娘子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卢传韫看了一眼沈十娘,道:“这些年一直都没有续弦。”
沈丘阳和赵氏互看一眼,知道此事有戏,沈丘阳立即更加热情起来。
“来!卢大人,多喝点……”
沈丘阳和卢传韫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开怀,卢传韫话不多,但有问必答,身上一点也没有官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明芙鱼坐在沈十娘旁边,也留意到卢传韫痴迷的神色,她只看卢传韫的眼神就知道,他对沈十娘动了心,而且是明目张胆的动了心。
幸好卢传韫举止有礼,即使喝了酒,也没有闹得太难看,只是偶尔忍不住多看两眼。
沈十娘不是没嫁过人的姑娘,她当然早就有所察觉,她红着脸,渐渐坐立不安起来,勉强坐了一会儿,实在待不下去,慌慌张张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宴席。
卢传韫目光恋恋不舍,一直追随着她而去,半晌都没有收回来。
沈丘阳和赵氏不由偷笑。
翌日一早,卢传韫便带着大批东西来沈府提亲了,不是妾室,不是侧室,而是续弦,让沈十娘做正室。
沈家上下一听惊喜的不得了,沈十娘丧夫之后还能如此高嫁,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三品大员的正室夫人,就算沈十娘没嫁过人能有这样的婚事,他们都能笑醒,更何况沈十娘已经嫁过人、生过女儿了,这实在是令他们喜出望外。
沈丘阳看到卢传韫就像看到冤大头一样高兴,乐得合不拢嘴,让卢传韫将东西留下,待他跟沈十娘商量过后再做答复。
他嘴里这样着,却没想过要拒绝,只是想让卢传韫觉得他们没有太着急攀龙附凤。
卢传韫走后,沈十娘才得了消息急冲冲走出来。
赵氏看着沈十娘的目光是又妒忌又开心,妒忌的是她本来以为沈十娘做了寡妇,以后再无依靠,可以任凭她欺辱,没想到峰回路转,沈十娘竟然能得到卢传韫的青睐,她以后恐怕还得继续伏低做,不能再像上段日子那般欺压沈十娘。
令她开心的是他们有了卢传韫做靠山,以后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前沈十娘嫁给明伯庸这位富商,他们都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以后沈十娘做了官夫人,他们就更可以横着走了!
只要卢传韫和沈十娘成了亲,他们以后就是三品大员的亲戚,在这地方,恐怕县太爷都得让他们三分!
沈丘阳更是高兴,已经在心里合计着要在卢传韫那里讨到什么好处,最好能提几个条件才把沈十娘嫁过99Z.L去,看卢传韫昨夜露骨的目光,不定真的会答应下来,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
“我不嫁。”沈十娘一句话瞬间破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沈丘阳立即变了脸色,笑脸全无,怒骂道:“你胡什么?你难道还要给明伯庸守一辈子寡!卢大人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郎君,他不但有官位在身,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你现在还不一定在哪里呢!就算让你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吧?我告诉你,你错过他可就别想再找到这么好的如意郎君了!”
沈十娘眸中含泪,用力摇头道:“我生是伯庸的人,死是伯庸的鬼,我心里只有伯庸一个人,这辈子就没想过再嫁!”
沈丘阳和赵氏一听顿时怒不可遏,沈十娘真的想要拒绝卢传韫?那还得了!
赵氏怒瞪着眼睛口不择言道:“沈十娘,你难道还指望着我们养你一辈子不成!我告诉你,那不可能!你如果不嫁给卢传韫,明天就给我们搬出去!”
“好。”沈十娘咬紧下唇,依旧坚持,“如果兄长和嫂子执意如此,我和阿鱼明天就搬出去。”
沈丘阳和赵氏一愣,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坚决。
赵氏忍不住急道:“你们能搬去哪里?你知不知道两个孤儿寡母在外面住有多危险!到时候随便哪个男人在你门口走两趟,周围邻居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别有福不享非要去遭那个罪,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沈十娘自然知道那样的生活会有多难,但对她来改嫁更难。
“就算天下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也不嫁,大不了我就出家做尼姑,每日给伯庸上香念经,青灯古佛一辈子。”
“你能青灯古佛,你这女儿呢?你可别想扔给我们养!”赵氏声音含怒,毫不留情道:“你怎么就那么糊涂!你如果嫁给卢传韫,阿鱼以后就是半个官家姐,未来的夫君必定要比现在强,你当初如果不是嫁给明伯庸,这些年能享这么多福吗?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对女人来可是至关重要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女儿考虑!天底下有你这样做娘的么!”
沈十娘心里一痛,抬眸看向明芙鱼,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明芙鱼走过去握住沈十娘的手,语气坚定道:“舅母,我愿意尊重我娘的意见,你们若不愿意留我们,大不了我跟娘一起青灯古佛,总不会拖累你们的。”
沈丘阳和赵氏面色沉了沉,但见她们母女连心,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担心逼急了,沈十娘真的会带明芙鱼离开,所以虽然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沈丘阳扮起了老好人,轻声哄道:“阿鱼,你怎么能跟你娘一样糊涂,我们是一家人,你们去什么道观?这不是胡闹吗?你们就在这里住着,这就是你们的家,我和你舅母刚才是为你们好,所以太心急了,语气才急了一99Z.L些。”
他转头看向沈十娘,声音温和道:“十娘,我是你的亲兄长,还能害你不成?我这也是为你的终身幸福考虑,我知道你对伯庸情深义重才一时想不开,你听兄长的话,先别急着做决定,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不逼你,但是你也要给自己点时间,别急着拒绝。”
沈十娘张口想要话,沈丘阳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大家今天都累了,这件事以后再从长计议,你和阿鱼先回去休息吧。”
他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只要沈十娘想清楚之后就会答应下来。
*
夜凉如水,沈十娘和明芙鱼挤在一间屋里,并排躺在床上,柔和的月光洒在窗沿上,明芙鱼握着沈十娘的手,对沈十娘笑了笑。
这间屋子狭窄又闷热,远不如她们以前的房子大,但明芙鱼握着沈十娘的手,依旧能感觉到淡淡的幸福感。
“阿鱼,你人怎么能那么坏呢。”沈十娘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哽咽问道。
她想不通为什么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变了模样,以前相亲相爱的亲人们,现在都成了逼迫她的凶手,哪怕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都不会感到这样伤心难过。
她以前的人生就仿佛生活在一场梦里,一直有明伯庸替她挡风遮雨,她什么也不用想,只管生活在明伯庸给她营造出的世外桃源,如今明伯庸没了,那些被明伯庸遮挡在外面的尖酸刻薄和阴谋诡计都暴露了出来。
明芙鱼轻轻靠在沈十娘的肩膀上,“娘,把这当做一个看清他们的机会也好,总比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好。”
沈十娘轻轻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心中酸涩道:“阿鱼,你会怪娘么?”
明芙鱼轻轻摇了摇头,“阿鱼只希望娘能好好活着,不管您以后想不想嫁人,或者想嫁给谁,我都永远是您和爹爹的女儿,与旁人无关,我也不指望占谁的便宜,我只做您和明伯庸的女儿,是商户之女、官员之女或者是普通百姓之女,对我来都没有差别,我就是我,不用靠谁提高身份。”
“嗯。”沈十娘用力将泪忍了回去,轻声道:“娘真的不想嫁,就自私这一次。”
“娘,俗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用顾虑我,您能好好生活着就够了。”明芙鱼擦干她脸上的泪,“不过,我们可能在沈家待不了太久了。”
如果沈十娘拒绝了这桩婚事,沈丘阳和赵氏必定大怒,他们错过这个攀高枝的机会,一定会把怒火都冲向沈十娘。
沈十娘明白明芙鱼的顾虑,点头道:“我最近多做些绣品,看看能不能在外面买间屋子,我们搬出去住,实在不够……我们就看看能不能租间屋子。”
她们心里清楚,沈十娘就算绣工了得,时间也有限,根本挣不来那么多银子。
明芙鱼抬起手,摸了摸脖颈上挂着的锦鲤玉佩,指腹在细腻的鱼尾上轻轻划过,咬紧下唇,99Z.L将玉佩拽了下来,忍痛塞到沈十娘的手里,“娘,明天将这块玉佩拿去卖了吧。”
这是她们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她一直舍不得,所以留到了现在。
“这怎么行……这是岿然送给你的……”沈十娘知道明芙鱼有多喜欢这块玉佩,不由心痛,急道:“娘知道你一直很喜欢这块玉佩,这块玉佩不能卖,你快收起来。”
明芙鱼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声音却有些干涩,“娘,卖了吧,事急从权,谢岿然会明白的,我早就过,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跟人相比这些身外物才是其次的。”
“岿然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总该有个念想。”沈十娘眉心蹙紧,忍不住心疼明芙鱼的懂事。
谁也不知道谢岿然什么时候会回来,甚至是还会不会回来。
明芙鱼握紧枕头边的骨笛,垂眸浅笑道:“我还有骨笛。”
沈十娘心里酸涩,转过身去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