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长安
翌日, 沈十娘去卖了玉佩,换了些银子回来,她和明芙鱼没有声张, 默默开始在外面找房子,想找好了直接搬出去。
接下来几天, 沈丘阳和赵氏屡次过来劝沈十娘, 沈十娘都拒绝了, 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丘阳和赵氏越来越急切,对她们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威逼利诱, 无所不用其极,翻脸像翻书一样快。
沈十娘心思坚定,一点也没有动摇,明芙鱼默默支持着沈十娘,不管沈丘阳和赵氏什么都只当耳旁风。
这日天还没亮,沈十娘就出去继续找房子了,她们想找一间不用太大,但是干净明亮的房子,最好能靠近府衙, 这样治安能好一些,经过贼匪的事, 她们都有些心有余悸,为了避免被人盯上, 她们还是想以安全为主。
明芙鱼独自留在府中, 赵氏的姐姐带着女儿来了府里,她们在前院有有笑,明芙鱼睡醒后就听到她们话的声音, 吵吵闹闹的,似乎聊得很开心。
赵氏把明芙鱼叫了过去,像忽然转了性一样,对明芙鱼极为热情。
“阿鱼,这是我姐姐家的女儿,年长你几岁,你叫她梅梅姐就行,你们姑娘年龄相当,一定有不完的话,我们不扰你们,你们进屋聊,帮我好好招待她。”
赵氏笑容满面,将明芙鱼和郑梅梅推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明芙鱼莫名觉得赵氏的态度有些奇怪,这些日子赵氏的脸色越来越冷,话的时候三句话里有两句都离不开卢传韫,总是夹枪带棍,今天怎么忽然想开了,一句也没提沈十娘和卢传韫的婚事。
明芙鱼疑惑的歪了歪头,在暖炕上坐下,抬头看向对面的郑梅梅,她以前虽然知道赵氏有个亲姐姐,但没有见过郑梅梅,郑梅梅长着一张带着憨气的面庞,眉毛略粗,嘴唇长得比一般的女子要厚,只有鼻子还算巧,她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看起来十99Z.L分局促。
明芙鱼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觉得郑梅梅有些古怪。
现在虽然是冬天,但屋内烧着暖炉,一点也不冷,只穿一件棉衣就可以,郑梅梅却将自己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着斗篷,就连领口都戴着厚厚的围兜,手上戴着袖套,进了屋后也不肯摘下,除了面颊之外,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明芙鱼抿了抿唇,见郑梅梅进屋后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薄汗,好心开口道:“屋里热,你把外面的斗篷脱了吧。”
郑梅梅立即摇头,紧张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嗫嚅道:“不用了,我怕冷,就这样就好。”
明芙鱼看了一眼她头上的汗珠,“可你额头上都冒汗了。”
郑梅梅仍旧摇头,“不热……我不热的……”
明芙鱼看着她面上紧张的神色,怎么瞧着怎么觉得怪异,不由心生警惕。
郑梅梅从怀里掏出一把花生,伸手递给明芙鱼,神色不自在道:“妹妹,吃点花生吧,都是自家种的,今天来的时候我亲自炒熟的。”
明芙鱼暗暗量着她略显心虚的神色,迟疑地摇了摇头,摸着嗓子道:“我今日清起床嗓子不太舒服,还是不吃东西了。”
“啊……”郑梅梅左右看了看,端起桌上的茶壶,热情道:“那我给你倒杯茶吧?喝茶润润喉咙。”
明芙鱼笑了笑,推拒道:“不用麻烦了,我刚才已经喝了很多茶,现在不想喝。”
她不吃也不喝,郑梅梅没有办法,渐渐皱起了眉。
明芙鱼一直坐在距离郑梅梅两尺远的地方,观察着郑梅梅有些异常的举动,警惕着没有靠近。
郑梅梅想了想,站起身朝明芙鱼走过来,“妹妹,我会看手相,我给你看看手相吧!”
她着就要去拽明芙鱼的手,明芙鱼一个转身躲过去,语气生硬道:“不用了,我不信命理之事。”
她目光警惕,郑梅梅只能作罢,尴尬地笑了笑,坐回了原位。
郑梅梅这些奇怪的举动让明芙鱼心里已经可以断定,她必然是另有所图,只是明芙鱼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能心提防。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几句,一个心不在焉,一个神色警惕,郑梅梅又换了几种方法试着接触明芙鱼,都被明芙鱼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明芙鱼发现郑梅梅似乎一直想要触碰她,心中不由愈发觉得古怪。
郑梅梅渐渐急了起来,她坐立不安的张望着窗外的赵氏,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芙鱼抿了下唇,站起身道:“看样子快下雪了,我娘出去的时候没带伞,我去给她送伞。”
郑梅梅立即慌了神,站起身就去拦明芙鱼,“妹妹,你不能走!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呢……”
明芙鱼闪躲开郑梅梅的手,不管不顾的去开门,却发现门从外面上了门闩。
她眉心拧紧,心中警铃大响,用力拍门扉,“舅母,我要出去,你将门99Z.L开!”
外面无人回应,郑梅梅又靠了过来,这次连借口都不找了,直接就想往明芙鱼身上扑。
明芙鱼神色一慌,虽然不知道郑梅梅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敢肯定绝不是好事,她随手抓起一把妆奁上放置的银剪,指向郑梅梅,“你不要再走过来!”
今日的事必定是赵氏的阴谋,这阴谋很有可能就在郑梅梅的身上。
郑梅梅看到她手里的银剪,畏惧着不敢靠近,讷讷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
明芙鱼咬牙问:“你为什么一直试图靠近我?”
郑梅梅踌躇片刻,露出无辜的神色,“妹妹,我喜欢你才想要跟你多亲近,你别误会,可能是我太热情不心吓到你,你快把剪刀放下,都是误会一场。”
明芙鱼握着银剪没有动,依旧警惕的看着她。
两人对峙半晌,明芙鱼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郑梅梅,防止郑梅梅靠近,只要郑梅梅稍微有靠近的迹象,她就立刻举起银剪。
郑梅梅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用力深呼吸着,难受的微微佝偻着身体。
明芙鱼皱眉看着她,“你怎么了?”
郑梅梅难受的不出话来,只是微微动着身体,像一条扭动的蛇。
明芙鱼握紧了手里的银剪,靠在窗边一动也不敢动,紧紧的盯着她看,过了一刻钟,郑梅梅终于忍受不了,抬起手臂抓挠了起来。
明芙鱼眼睛一瞬间张大,郑梅梅露出手腕上布满了红疹,看起来极为渗人!
难怪她一直不肯脱掉外面的斗篷!
明芙鱼攥紧手里的银剪,咬牙道:“你身上起的是什么东西?”
郑梅梅继续抓挠着,根本顾不上回答她的话,模样极为可怖。
明芙鱼心惊胆颤的看着她,一步步靠到窗边,离她远远的,连呼吸都放的微弱。
直到郑梅梅稍微好了一点,她才再次厉声问:“你身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郑梅梅极声地嗡道:“……天花。”
“天花!”明芙鱼一瞬间瞪圆了眼睛,用银剪指着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快点清楚!”
郑梅梅抬头看了她一眼,哭道:“对不起……我和娘都不想这么做的,可是我实在是没钱抓药了,姨母答应我,只要我、我能把天花传给你,她就借钱给我们抓药,我不想死……所以……”
明芙鱼听明白事情的原委,不由恨从心起,赵氏真是良心被狗吃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直到沈十娘回府,明芙鱼才被从屋子里放出来,她握着银剪的手指已经僵硬,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沈十娘安抚了半天,才将银剪从明芙鱼手里拿了出来。
沈十娘抱着明芙鱼的肩膀,转头看向其他人,怒道:“你们对阿鱼做了什么?”
明芙鱼连忙推开沈十娘,紧张道:“娘,你别靠我太近,舅母刚才将我和郑梅梅关在一处,郑梅梅身上染了天花。”
沈十娘一瞬间变了面色,看了一眼站在屋内的郑梅99Z.L梅,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氏和沈丘阳,大吼道:“阿鱼是你们的外甥女,你们怎能如此害她?”
赵氏见郑梅梅得了天花的事被发现了,不由狠狠剜了郑梅梅一眼,郑梅梅往后缩了缩,害怕的躲到了门后。
赵氏瞪完了郑梅梅,嘴里却不肯承认,她直视着沈十娘,将话得理直气壮,“你少血口喷人,我刚才是出门的时候不心把门拴上了,我跟阿姐一直在隔壁聊天,聊得兴起,话声音大了点,没听到阿鱼的呼唤声而已,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刻意关在一处了?可不能这么污蔑我。”
沈十娘咬紧牙关,“我家阿鱼从不撒谎。”
沈丘阳咳嗽了一声,道貌岸然的安抚道:“十娘,你不要这么激动,刚才阿鱼没弄清楚状况,难免多想,其中必然都是误会。”
赵氏在旁边煽风点火道:“妹子!你可不能这么诋毁人,我根本不知道梅梅染了天花,我若是知道,还能故意害阿鱼么?”
明芙鱼冷冷笑了一声,看着赵氏上前一步,作势要往她身边靠,赵氏吓得面容雪白,连忙闪躲开,躲到了沈丘阳的身后。
明芙鱼站在原地,嗤道:“舅母怕成这样,看来很清楚郑梅梅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赵氏眼睛心虚地转了转,丝毫不敢靠近。
沈十娘痛心疾首,捂着胸口哭道:“我只有阿鱼一个女儿,你们就算要逼我嫁人,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啊!阿鱼一旦有什么意外,我……”
赵氏立即道:“你想如何?口无凭,你们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你们就不要污蔑我。”
沈十娘气得差点晕厥,赵氏赶紧拉着沈丘阳离开了。
明芙鱼知道跟他们争论不出什么来,担心沈十娘气出个好歹,赶紧跟沈十娘回了屋。
沈十娘将明芙鱼刚才身上穿的衣服都烧了,亲自帮明芙鱼水洗热水澡,一边洗一边掉眼泪,心中又难过又酸涩,还掺杂着不清的害怕。
明芙鱼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看着沈十娘,柔声道:“娘,我自己洗就行了,您不必亲自帮我洗的,我一旦被传染了,您这样会很危险。”
“娘时候得过天花,没事的。”沈十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继续帮明芙鱼擦洗着,“是娘没有照顾好你,你如果有什么事,娘没法子跟你爹爹交代,还不如……”
明芙鱼轻轻摇了摇头,安慰道:“娘,我刚才一直没让郑梅梅碰到我,不一定会有事的。”
沈十娘轻轻点头,喃喃道:“我家阿鱼时候走到哪里,邻里邻居都夸长着一脸福气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惜天终究不遂人愿,隔了一天,明芙鱼就发起的高烧,沈家人都不敢靠近,只有沈十娘亲自照顾着她,明芙鱼高烧持续不断,过了两天,身上渐渐开始起了红疹。
发现第一个红疹的时候,明芙鱼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沈十娘嚎啕大哭出来。
沈家99Z.L为了逼迫沈十娘嫁人,自然不肯帮忙请大夫,沈十娘拿着那些用玉佩换来的银子自己去请了大夫,按照药方抓了汤药,亲自熬了药喂给明芙鱼喝。
可惜收效甚微,明芙鱼身上的红疹一点点痒了起来,逐渐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沈十娘为了防止她将自己抓伤,不得不把她的手绑了起来。
明芙鱼折腾了数日,憔悴不堪,沈十娘守在她身边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十娘给明芙鱼喂完药,看着明芙鱼疲惫的睡了过去,含泪走出房门,靠在门上哭了起来。
赵氏扭着身子走过来,幽幽一笑,面上却露出关切的神情,“妹子,阿鱼没事吧?”
沈十娘冷冷看了她一眼,收回眼泪,端着药碗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你再坚持下去,你女儿的命可都要没了。”赵氏声音阴冷。
他们这段日子一直拖着卢传韫,没有答复,卢传韫已经渐渐起疑,他们必须快点促成这桩婚事,否则这桩婚事就要泡汤了。
他们没想到沈十娘和明芙鱼身上还会有银子,她们能坚持这么多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估,必须赶紧加快速度才行。
沈十娘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手里的药碗。
赵氏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低声道:“十娘,现在可不是你置气的时候,别你的银子快花光了,马上就没钱买药了,就我们这地方大夫的医术,也不如长安大夫厉害啊!卢传韫是三品的押运官,如果能带阿鱼回长安医治,必能给阿鱼找个好大夫,阿鱼能活命的机会可比现在大得多。”
沈十娘垂下眼眸,睫毛颤动,指尖微微泛白。
“你口口声声要替伯庸守节,那你为何不想办法替他保住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呢?又不是让你去受苦,只是让你嫁过去享福而已,如果伯庸知道,一定不会怪你的。”赵氏拍了拍沈十娘的肩膀,看着她泪眼朦胧的眼眸,压低声音道:“十娘,你真的舍得阿鱼么?她现在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天花可是能要人命的,你怎么忍心眼见着她去死……就算不死,那如娇似玉的脸上如果留下两块疤,也不好看啊。”
沈十娘全身一抖,面色瞬间苍白无血色。
赵氏没有再下去,她知道要点到即止,否则把沈十娘逼急了,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明芙鱼再次发起了高烧,渐渐昏睡不醒,每天清醒的时候极少,沈十娘手里的银钱都用光了,整日以泪洗面。
夜里明芙鱼发病,大夫差点就救不回来了,还他这次来帮忙看病就当帮她们,可以后如果没银子,他就再也不来了。
清明芙鱼稍微稳定了一点,沈十娘躲到厨房里,一边熬药一边哭得眼睛红肿,隐约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话声。
“娘,明芙鱼不会真的要死了吧?我不敢靠近她那间屋子,不知道她怎99Z.L么样了,可别让她死在我们家啊!”
“再等等,如果沈十娘还不肯妥协,过几天我就跟你爹,将她们赶出去,要死也别占着我们的地方。”
沈十娘听得出来,外面的人是赵氏和沈秀红,不由神情一黯。
“嗯。”沈秀红低低应了一声:“让她死也死外头,可别成了厉鬼,在我们家阴魂不散。”
“你害怕?”
“有一点……毕竟是我将郑梅梅用过的手帕偷偷放到她屋子里的,我怕她死后来找我索命,娘,到时候我们做场法事吧。”
“起来还是怪你表姐没用,她起天花只起在身上,脸上一个也没有,本来能瞒天过海的,如果不是她被明芙鱼发现身上有天花,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天花传给明芙鱼,事情就简单多了,幸好你聪明,早有准备,提前将她碰过的帕子放到了明芙鱼的屋子里,明芙鱼和沈十娘自以为洗澡就没事了,却不知道明芙鱼洗完澡用帕子擦身的时候反而被传染了。”
“郑梅梅要是有我一半聪明就好了,她那么蠢笨,她做事我不放心,所以才多留了一手,没想到还真用上了,我就是有些担心……”沈秀红声音顿了顿,“娘,我不会被传染上吧?虽然我放帕子的时候已经很心了,但明芙鱼这么容易就染上了,我总有些害怕……”
赵氏安慰道:“不会的,你不是用布包着帕子,没碰过那块帕子么,再了,这么多天过去了,明芙鱼都快病死了你都没有反应,不会有事的,不要总杞人忧天。”
沈秀红这才放心下来,轻轻应了一声。
沈十娘在厨房里听清前因后果,气得全身颤抖。
阿鱼明明已经足够聪慧,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一直没有让郑梅梅靠近过她,难怪还会染上天花!
泪水如珠坠落,沈十娘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砰’的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赵氏和沈秀红看到她,声音顿住,一下子惊慌起来。
赵氏尴尬笑道:“妹子,你在里面熬药呀?瞅瞅这眼睛都红了,也别太辛苦了。”
沈十娘瞪着她没有话。
沈秀红心虚地抚了抚鬓边的发,问:“姑姑……你刚才没听到什么吧?”
沈十娘眼眶红红的看着她,沈秀红刚出生的时候,她抱过她,给她买过漂亮的衣衫和好看的首饰,是真心疼爱过她的,可她现在却如此害她的女儿!
沈十娘一直不话,赵氏和沈秀红心里都有些发虚,站在那里全身不自在。
沈十娘深深看着她们,半晌,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后,一字一顿,仿佛泣血一般开口道:“告诉卢传韫,我嫁!”
沈十娘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赵氏和沈秀红互看一眼,不由喜上眉梢。
“太好了!终于成了!”
*
沈十娘跟卢传韫离开沈家那天,乌云密布,寒风骤起,沈家上下却全都喜气洋洋,沈丘阳和赵氏更是亲自将他们送出门99Z.L外。
沈丘阳看着卢传韫,笑容满面道:“卢大人,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您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卢传韫含笑应允,“大哥放心,你们对十娘照顾有加,我理应替十娘报答你们,我回去之后立即着手办理,让大哥的书塾成为官家书塾,以后你们当地官员的子女和富商子女都会到大哥的书塾里读书。”
沈丘阳和赵氏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等事情成了,他不但能日进斗金,还能借此拉拢官员和富商,提高自己的地位,以后名利双收,就可以呼风唤雨了。
他们算盘的好,没想到沈十娘看了看他们,站在一旁沉声开了口,“卢大人,十娘嫁你跟兄长无关,你不用多做什么。”
“这……”卢传韫迟疑,目光移到沈丘阳和赵氏的脸上,眼神中隐含量。
他能听出沈十娘话语中的冷淡,似乎对沈丘阳和赵氏并不亲近。
他做这些事是想要讨好沈十娘,沈十娘如果反而不高兴,他就没必要做这些事了。
沈丘阳和赵氏立即急了起来,沈丘阳开口训斥道:“十娘,你胡什么呢?你不能因为我与你嫂子劝你嫁给卢大人,你就记恨我们,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懂事!”
沈十娘自就柔弱听话,性子极软,沈丘阳对她得最多的话就是‘你要懂事’,他每次这话,沈十娘都会听他的。
可这一次沈十娘却不想再听了。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道:“兄长既然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那就请兄长继续为我好,不要麻烦我未来的夫君。”
沈丘阳呼吸一窒,错愕地看着沈十娘。
这还是沈十娘第一次态度这么强硬,沈十娘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哪怕生再大的气,只要他哄一哄,她就会消气了,往往还是顾念亲情,他本来以为这次也会跟以前一样。
沈丘阳不由慌了一瞬,连忙道:“十娘,兄长向来最疼你,你要明白兄长的良苦用心,不要耍孩子脾气!”
沈十娘神色冷淡,吩咐旁边的厮道:“我既然走了,也把卢大人前几天送来的彩礼一并带走吧。”
“是。”厮立刻进了沈府,把那一担担彩礼抬了出来。
赵氏立即心疼起来,她看过那些彩礼,卢传韫诚意十足,里面有不少珠宝首饰,都是长安来的好货,她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首饰,本来想把这些彩礼留下来,将来给沈秀红做嫁妆的,只是沈十娘一直没有提过,她便没,没想到沈十娘今天竟然直接让人把彩礼带走了。
沈十娘淡淡看了一眼沈家摆在前院的一樽金子雕成的狮子,沈家现在外强中干,全靠这樽金狮子撑场面。
沈十娘声音无波无澜道:“这樽金狮子当年是父亲给我的嫁妆,只是我出嫁那天,兄长家里少了充门面的东西,伯庸又不在乎我有多少嫁妆,我才把东西留下的,如今我99Z.L再嫁,想要讨个吉利,这樽金狮子就带走了。”
沈丘阳和赵氏立刻变了面色,赵氏气得声音颤抖,“十娘,这虽然是你的嫁妆,但在我家放了十五年了,已经是我家……”
沈十娘断她道:“嫂子,你也知道我的东西在你家放了十五年了,现在该还了。”
沈丘阳和赵氏一愣。
卢传韫站在一旁,听出沈十娘应该是在沈家受了气,不但没有开口阻止,还让厮们都听沈十娘的命令行事。
沈十娘声音清淡,“我把东西给你们用了十五年,你们该对我感恩戴德,而不是因为我要将它们带走就心怀怨怼。”
沈丘阳板起脸来,厉声训斥,“十娘!你向来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不能如此肆意妄为,越活越不懂事!”
“好像就是因为我太懂事了,所以才让兄长忘记了,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看来……我还是应该更不懂事一些。”沈十娘神色沉静镇定,如数家珍地开口:“大哥书房里摆的琳琅屏风,秀红屋里摆的翡翠珊瑚,前厅门口那两个雕花花瓶,还有嫂子头上现在戴的锦玉石榴珠钗……这些东西都是父亲当年给我准备的嫁妆,兄长和嫂子都一并还来吧。”
沈丘阳和赵氏震惊的看着她,嘴唇嗫嚅着不出话,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卢传韫身边的厮们动作极为麻利,不一会儿功夫就将这些东西都搬了出来,只有赵氏头上的珠钗他们不敢碰。
沈十娘亲自上前一步,将赵氏头上的锦玉石榴珠钗拽了下来。
赵氏捂住散落的头发,怒不可遏道:“你这个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跟你拼了!”
她抬手就要掌掴沈十娘,卢传韫在一旁面色一变,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嫂子,请自重!”
他听到赵氏刚才粗鄙的言语,就明白过来,沈十娘在沈家的境况并不是如同沈丘阳所的那般好,反而受尽他们欺负!瞬间冷了心肠。
赵氏听到卢传韫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们促成卢传韫和沈十娘的婚事,是为了从中捞到好处,可如今却赔了夫人又折兵!沈十娘有了靠山,他们反而不能为所欲为了。
沈十娘抬眸,对卢传韫道:“大人,您可否先去马车里帮我照看一下阿鱼,我跟兄长和嫂嫂几句话。”
“好。”卢传韫面对她的时候,瞬间放软了声音,听话的去了马车里,只让护卫们留下保护沈十娘。
卢传韫一走,赵氏瞬间恶声恶气起来,“沈十娘,你以为你攀上高枝就想随便拿走我们的东西吗?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嫂子,你别忘了,那些是我的东西,我想给你们,你们才能用,我不想给你们,我就随时都可以收回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沈丘阳怒气冲冲开口:“在我们家就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我是沈家的家主,我的话才是你该做的事!”
沈十99Z.L娘淡声道:“兄长,是你们告诉我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这水既然已经泼出去了,从今往后就不用你们管了。”
沈丘阳和赵氏气得面颊胀红,沈丘阳指着沈十娘不出话来。
“娘!”沈秀红忽然跑了出来,捂着手腕大叫道:“不好了!爹!娘!你们看!”
沈丘阳和赵氏垂目望去,沈秀红手背上起了一串红疹,大家一看就明白是什么了,这些红疹跟郑梅梅和明芙鱼身上的一模一样。
沈丘阳和赵氏瞬间松开她的手,吓得后退一步,脸色都白了。
只有沈十娘站着没动,冷眼看着他们。
沈秀红急得跺起了脚,“爹!娘!”
沈丘阳和赵氏连忙看向沈十娘,赵氏急道:“妹妹,卢大人不是找了长安最好的大夫给阿鱼诊治吗?你们快把秀红也一起带回去整治,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跟你们一起去长安。”
沈丘阳道:“我也去……我们都跟秀红接触过,不定也被传染上了,得让大夫好好给我们查查,最好弄点补药吃。”
他们着就想转身回屋收拾行李,沈十娘不紧不慢开口道:“你们还是自己在这找大夫医治吧,长安路途遥远,你们就不必跟去了。”
沈丘阳转头怒斥道:“十娘!秀红是你的亲侄女,你怎么能出这种话!”
“那你是否记得阿鱼是你的亲外甥女?你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她的死活!”沈十娘终于忍无可忍,红着眼眶怒吼了一声,她看着沈丘阳和赵氏自私自利的面庞,冷道:“我女儿如今还躺在马车里生死未卜,你们却让我救害她的凶手,真是何其可笑!”
沈秀红知道沈十娘是听到了那日她与赵氏的话,不由慌乱起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姑姑,我知道错了,你救救吧。”
“多么轻飘飘的致歉,多么廉价的请求,甚至等不到我一句原谅就迫不及待的把要求了出来。”沈十娘轻轻笑了笑,“原来你所谓的歉意只是为了让我救你。”
沈丘阳和赵氏只好也跪了下来。
沈丘阳开口道:“十娘,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气,但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和阿鱼的。”
赵氏连忙道:“妹妹,我们就是一时糊涂,你向来心肠最软的,就带秀红去长安医治吧,她正好到了论婚事的时候,你做了官家夫人之后,就顺便帮她在长安找一门好婆家,最好也是当官的,能像你一样做正妻最好……”
“我不会帮你们的。”沈十娘开口断她滔滔不绝的要求,冷声道:“你们明知道郑梅梅染了天花,还故意将她带回府中,这是你们种下的因,那么后果自然由你们自己来承担。”
就算是泥菩萨也有三分血性,更何况阿鱼至今还昏睡不醒,他们为了逼她出嫁,竟然如此害阿鱼,阿鱼是她这世上唯一的牵挂99Z.L,他们分明是想要将她往死路上逼,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从来没有管过她们的死活。
如今她终于看透了他们,从此以后她只当没有兄长和嫂子了。
沈十娘闭了闭眼睛,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沈丘阳和赵氏、沈秀红跌坐在地,看着遥遥远去的马车,终于明白后悔二字怎么写。
……
明芙鱼一直浑浑噩噩,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感觉沈十娘正将她半抱在怀里哭,她身上盖着一件斗篷,身下颠簸,她们好像正坐在马车里。
“娘……去哪啊?”明芙鱼声音低低弱弱,一句话就要喘上半晌,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沈十娘将薄毯往她身上盖了盖,低声道:“阿鱼,你很快就会没事了,娘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明芙鱼想问娘为什么这样,张了张嘴,却眼皮阖上,又昏睡了过去。
沈十娘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外面骑在马上的卢传韫,卢传韫回头对她笑了笑,沈十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快速放下轿帘,靠在马车上轻轻闭了闭眼,一滴泪淌落了下来。
……
明从里和孙氏自从得了明家的家产之后,日子就过得逍遥起来了,明从里日夜流连在青楼里喝花酒,遛鸟斗蛐蛐样样不落,孙氏也不甘落后,每日马吊逛街,一刻也不肯闲着。
这日,孙氏正在首饰铺里挑首饰,看着琳琅满目的珠钗,想到要掏钱买就忍不住心里懊恼,如果当初不是明芙鱼一把火烧了首饰铺,她现在根本不用出来买,自己家铺子里就有用不完的金钗玉环了。
“明芙鱼那个贱人,再让我看到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孙氏低声咒骂一句,转身想要离去。
她转头却看到沈十娘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她不由揉了一下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看,发现的确是沈十娘。
沈十娘和明芙鱼不是离开长安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沈十娘穿着一身锦服,旁边跟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他们相携一起走了进来,身边婢仆环绕,身后还带着一群护卫。
孙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眼神好奇地在那个男人身上转了转,没敢上前,赶紧躲到了门后,偷偷在暗处看着他们。
只见沈十娘兴致缺缺的挑选了两件首饰,就摇头不肯再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旁边的男人倒是大方,看她不肯挑,就自己又挑了几件首饰,个个精致华贵,其中有几个还是孙氏刚才看中没舍得买的,孙氏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磨了磨牙。
他们离开后,孙氏才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去,来到店老板面前,假装低头挑首饰,随口问:“刚才来的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呀?怎么带着那么多护卫,看起来声势浩大的,不像一般人。”
“哦,那是卢家二爷,卢传韫大人!过几天是他的大婚之喜,他今日是特地带99Z.L着未婚妻来挑首饰的,他可真是疼未来娘子呀,出手大方,买了不少好东西呢!”
孙氏一听顿时五雷轰顶,急问:“他旁边那个就是他的未婚妻吗?”
“对啊!卢大人未来的夫人可真是温柔和善,一点也不喜欢铺张浪费,大人要给她买首饰,她还不肯要呢。”
孙氏忍不住变了面色,拔腿就往家里跑,一路飞奔回家,进了屋还没看到明从里就开始喊:“不好啦!嫂子回来了!还要嫁人了!”
明从里懒洋洋的从床上坐起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管得了,她喜欢嫁就嫁吧!”
“可她要嫁的是押运官卢传韫!”孙氏神色慌乱地看着他,“沈十娘马上就要是三品官夫人了!还背靠卢家!她如果要找我们报仇怎么办?”
明从里心口一跳,“是……那个卢家?”
孙氏没好气道:“能让我这么怕的,还能是哪个卢家!”
“这可怎么办!”明从里拍了下手,忍不住也慌乱起来。
他们能欺负沈十娘和明芙鱼孤儿寡母,卢家却是碰也不敢碰!
孙氏在床边坐下,又妒忌又懊恼,“这沈十娘到底是在哪里撞的狗屎运!怎么能这么快就攀上高枝了?”
两夫妻一合计,吓得不敢出门,日日躲在家中,就怕沈十娘想起长安还有他们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