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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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芙鱼身体冷一阵热一阵, 一直迷迷糊糊,偶尔醒过来,能感觉到沈十娘在哭, 她很想开口安慰,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她能感觉到经常有苦药喂进她的嘴里, 似乎也有大夫在给她扎针, 她很想问娘怎么还有钱请大夫,可是她什么也不了,等她神思清明, 醒来已经是在卢家了。

    明芙鱼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眼眸在屋内转了一圈儿,才用力支撑身体,想要坐起身来。

    站在床边的两名丫鬟见她醒了,面色一喜,连忙走过来扶她,“姐,您可算醒了, 大夫您身上的疹子已经渐渐退了,这两日如果醒来就彻底没事了, 真是太好了,二夫人如果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明芙鱼低头看了看, 手腕上的红疹已经消褪了不少, 她心里迷茫又疑惑,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姐,这里是卢府啊。”另一名丫鬟端来一杯茶, 心情很好的答道。

    “卢府……”明芙鱼神思渐渐清明,听着外面传来的吹吹声,心中不安起来,急迫问道:“你们为何叫我姐?二夫人是谁?外面怎么如此吵闹?”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一人笑道:“姐,二夫人就是您的娘亲啊,今日是二爷与二夫人的大喜之日,外面当然热闹了。”

    明芙鱼心底猛地一沉,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半个字也不出来。

    娘终究是为了她妥协了。

    另一丫鬟笑道:“姐今日身体大好,想必是二爷和二夫人冲喜的原因,之前姐情况危急,99Z.L二爷为了姐可是亲自请来了御医,二爷待二夫人和姐是真真的好,御医了,姐只要能挺过今天就没事儿了,日后只要好生养着,就能恢复康健……”

    她的声音顿了顿,错愕地发现明芙鱼眼睛渐渐红了起来,眼中水光滚动,屋内一瞬间寂静。

    夜色浓稠,卢府四处都点了红色的喜灯,将府中一切映照得红彤彤的,烛火随风轻轻摇曳,变幻出斑斓的阴影。

    “今日是几月初几?”明芙鱼声音嘶哑问。

    丫鬟心翼翼道:“回姐,是腊月初七。”

    明芙鱼垂眸,泪氲湿了眼底。

    “我身体很不舒服,你们去叫我娘过来。”

    丫鬟神色为难,踌躇道:“可现在是二爷和二夫人的洞房之夜,我们不敢过去扰,姐,有我们陪着你,还有大夫随时随地照看着,您不会有事的,就别让二夫人过来了吧。”

    “让我娘过来陪我。”明芙鱼只有这一句话。

    丫鬟逼于无奈,只得听从她的吩咐,硬着头皮去请沈十娘。

    明芙鱼轻轻闭了闭眼眸,脱力的躺回枕头上,一滴泪顺着脸颊淌落。

    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已经迟了,她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她只知道,今日是明伯庸的生忌,沈十娘定然是不愿意在这样的日子里留在那个洞房里的。

    想起爹和娘,明芙鱼心里闷闷的疼着。

    她又回到了长安,可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

    沈十娘在明芙鱼这里照顾了她一晚上,她们默契的谁都没有提起明伯庸,但心里都在想念着明伯庸。

    明芙鱼知道沈十娘一夜未睡,清醒来时沈十娘眼睛都是红肿的。

    幸好卢传韫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有为难沈十娘,昨夜独守空房也没有怨言,还一早上就亲自来接沈十娘去敬茶,按照规矩,新婚的夫妻清要一起去给长辈敬茶。

    明芙鱼站在窗前看着他们走远,平心而论,卢传韫虽然长相平庸,但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给足了沈十娘尊重和爱护,沈十娘又是一个心软的人,长此以往,不定会成就一段好姻缘。

    敬茶过后,靖帝来了命令,紧急传召卢传韫进宫,命他火速运送粮食前往边关。

    鞑靼来犯,边关又要开始仗了。

    粮草事关重大,卢传韫不敢耽搁,简单交代几句就赶紧启程了。

    明芙鱼能感觉出来,沈十娘送走卢传韫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又能逃避一段时间了。

    明芙鱼得知边关的情况,忍不住担忧起来,边关又要仗了,也不知道谢岿然会不会有危险。

    她不自觉摸了摸放在枕边的骨笛,微微出神。

    沈十娘神色比前两日轻松了一点,柔声道:“阿鱼这么喜欢这个骨笛,等你病好了,娘给你请位先生教你吹笛子吧?”

    明芙鱼轻轻摇了摇头,谢岿然只教会了她半首曲《青梅调》,她要等谢岿然回来再学另外半首。

    明芙鱼虽然住在卢家,但怕传99Z.L染其他人,一直住在后院,后院偏僻,很少有人过来,环境清幽,是个安心养病的好地方。

    她只管安心在屋中休养,没见过卢家其他人。

    随着时间推移,明芙鱼身上的红疹渐渐褪干净,身体也逐渐恢复到以前的康健,因为沈十娘照顾的好,她身上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依旧白皙如初。

    明芙鱼和沈十娘离开长安的时候是冬天,回到长安的时候也是冬天,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将卢府染成了白色,明芙鱼隔着窗纱看外面的落雪一点点堆满院子里每个角落,她今年冬天一直病着,还没出去玩过雪,更没有时间好好欣赏雪景。

    恰逢过年,卢传韫不在家中,沈十娘既要替他尽孝,又要替他照顾他的女儿,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明芙鱼来到卢家这么久,一直病的昏昏沉沉,没见过卢家其他人,如今身体恢复了,趁着过年之际自然该出去拜见长辈。

    她梳洗一番,换了一身素雅的青色留仙裙,因为面色还有些苍白,便在脸上扑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头上只戴了一根玉簪,梳了一个简单的百合髻。

    沈十娘推开门便看到明芙鱼坐在镜前梳妆的模样,不由鼻尖一酸,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将眼泪忍住,走上前去。

    明芙鱼抬头对母亲笑了笑,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娘,女儿都好了。”

    “嗯。”沈十娘含泪点了点头,“太好了。”

    只要阿鱼没事,她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沈十娘和明芙鱼一起迈步走出房门,明芙鱼许多天没有出来,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刺眼,她不由抬手遮了遮光。

    一个长得圆润可爱的姑娘从月亮门旁边伸出头来,怯怯地看了看明芙鱼和沈十娘,犹豫着没有过来。

    沈十娘含笑招了招手,姑娘才赶紧跑了过来,“娘。”

    明芙鱼微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卢传韫的女儿卢宝馨。

    卢宝馨看起来七岁左右,一张脸圆嘟嘟的,手里抓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眼睛瞪着圆圆的,一直好奇地看着明芙鱼。

    沈十娘蹲下,给卢宝馨擦了擦嘴角,“宝馨,这是阿鱼姐姐,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姐姐!”卢宝馨脆生生叫了一句,目光落在明芙鱼的脸上,感叹道:“姐姐真好看。”

    明芙鱼笑了笑,伸手摸了下她的头,“乖,宝馨也很好看。”

    卢宝馨抿嘴笑了笑,她是个活泼性子,熟悉之后,便牵着明芙鱼的手直接往前厅的方向走。

    今日是除夕,府里请了戏班子,到处都热热闹闹。

    卢府比明芙鱼想象中大,她本来以为卢传韫只是一个三品官,门邸应该不会太大,没想到这里却出乎意料的富丽堂皇,左拐右拐走了许久都没到前厅。

    沈十娘一边走一边跟明芙鱼着府里的情况,前段日子明芙鱼一直病着,她便没跟明芙鱼这些事,如今才告诉明芙鱼99Z.L府里都有哪些人,还有各房的情况。

    “传韫上面有一位兄长,底下还有一位弟弟,我们是二房,大房家中有两个儿子,三房家中有两个女儿,跟你年龄相当,传韫的母亲今年六十余岁,身体康健,你进了这道门就能看到了,唤作祖母便好……”

    明芙鱼轻轻点头,跟着沈十娘走进去,迈过门槛,卢宝馨率先笑着跑了过去,“祖母……”

    明芙鱼微微扬起嘴角,毫无预兆的抬眸望去,看清坐在屋中的人后,倏然整个人僵在了门边,维持着迈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

    屋子里坐在正中央的老太太身上穿着一身褐色百福裙,头戴额带,饰以珠坠,头上布着银丝,一双淡眉,眼角的皱纹极深,双目凸起,下巴的位置上长着一颗媒婆痣,手腕上挂着一串念珠。

    明芙鱼目光定定落在那颗媒婆痣上,整个人通体发寒,手指紧紧抓着门框,指尖泛白。

    她见过这位老太太,甚至这些年还经常在做噩梦的时候梦到她,她就是上一世毒死她的那个‘祖母’!

    明芙鱼一瞬间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上一世她穿进书里的时候,就已经在卢家了!

    毒死她的不是她的亲祖母,而是卢传韫的母亲,卢家的老夫人!

    这就难怪这位‘祖母’会在紧要关头选择毒死她,卢老夫人分明是用她的命来以死明志,死的是她明芙鱼,明的却是卢家女眷的志!

    沈十娘没有发现明芙鱼发凉的身体,牵着她走过去,笑道:“娘,这就是我的女儿阿鱼,阿鱼,快叫祖母。”

    卢老夫人抬起头来,目光疏离冷淡地落在明芙鱼的身上,屋子里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明芙鱼对上卢老夫人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颤,前世被毒死的剧痛感难以抑制的蔓延到全身,她怎么也忘不了前世卢老夫人给她喂毒时的可憎面容。

    前世谢岿然只是送来了抄家的圣旨,并非有心害她,真正害死她的人是卢老夫人!卢老夫人才是她真正的仇人!

    卢老夫人量明芙鱼两眼,声音疏冷的对沈十娘道:“长得不错,像你,只是嘴唇娇艳、眼带桃花,看起来似是轻浮相,以后要好好管束,不能让她做出有辱我卢家门楣的事。”

    沈十娘面色微白,卢老夫人先是阿鱼像她,又阿鱼是轻浮相,分明是借阿鱼之事来她。

    卢传韫在的时候还好,自从卢传韫离开家之后,她就能感觉出来卢老夫人对她态度冷淡,似乎有些不喜欢她。

    大房媳妇魏氏和三房媳妇钱氏坐在一起,她们对视一眼,不由偷笑起来。

    卢老夫人神色本就冷淡,见明芙鱼一直站在那里不开口之后,脸色就更冷了起来,看了一眼沈十娘,问:“你这女儿不是得了天花么,难道还是个哑巴不成?”

    沈十娘神色尴尬,连忙解释道:“娘,阿鱼身体才恢复,精神难免有些恍惚,您别见怪99Z.L。”

    她轻轻推了明芙鱼一下,柔声唤:“阿鱼……”

    明芙鱼抿了抿唇,笑不出来,只淡淡点了下头道:“老夫人。”

    让她对前世害死她的人叫祖母,她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大家听到她的称呼,都朝她看了过来,纷纷神色不悦,卢老夫人更是一下子沉了面色。

    站在明芙鱼对面的两个姑娘,一个身穿桃红粉衣,一个身穿黄色罗裙,眉目有些相似,只是一个长相清丽,一个长相偏柔媚,一眼望去两姐妹让人眼前一亮,但若细看,她们五官并不精致,多是靠妆容和首饰点缀,正是二房的两个女儿,大的名唤卢冰婵和的名唤卢浮儿,只相差一岁。

    长相清丽的是姐姐卢冰婵,她高高在上地看了一眼明芙鱼,漠然开口道:“阿鱼妹妹,二婶现在既然嫁到了卢家,那么你便是卢家的人,该跟我们一样叫一声祖母。”

    妹妹卢浮儿目光在明芙鱼挺翘的琼鼻和漂亮的双眸上掠过,阴阳怪气道:“门户出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明芙鱼站着没动,她是绝对不会认卢老夫人做祖母的,沈十娘虽然嫁到了卢家,但她永远都是明伯庸的女儿,这一点绝不会更改。

    她不肯言语,屋内的气氛渐渐冷窒下来,她刚才不叫可以是不懂规矩,在卢冰婵刻意提醒后还不肯开口,就是故意为之了。

    卢老夫人脸色沉冷,眼中满是不悦。

    钱氏开口道:“嫂子,你倒是好好劝劝阿鱼,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别惹娘不开心。”

    沈十娘看了看明芙鱼,却没有开口劝,在她心里,明芙鱼永远是她和明伯庸的孩子,嫁给卢传韫是她的事,跟明芙鱼无关,她不会逼着明芙鱼去叫卢传韫的母亲做祖母。

    卢老夫人拍了下桌子,怒道:“好啊!我当初就不让传韫娶寡妇,寡妇不但命不好,还带着个拖油瓶,以我卢家的身份,传韫就算想娶黄花大闺女那也是轻轻松松,可他偏偏看中了你!我让他冷静几天再成婚他都不肯,我真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

    卢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出了自己的不满,沈十娘微微咬紧下唇,难堪的不出话来。

    卢老夫人话得难听,明芙鱼秀眉蹙起,忍不住想要反驳,沈十娘却拽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沈十娘性子温婉,大多数时候只想息事宁人。

    卢宝馨手里抓着糕点,愣愣道:“祖母,阿娘好!姐姐也好!宝馨很喜欢。”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怒火稍微压下去一点,她看向明芙鱼,声音凉凉道:“不想叫便算了,我有亲孙儿、亲孙女,不需要一个外人来叫我祖母。”

    一句‘外人’基本就决定了明芙鱼以后在卢家的身份和地位。

    卢冰婵和卢浮儿笑着围到卢老夫人身边,嬉笑讨好,把卢老夫人哄的重新露出笑容。

    “老夫人,少爷回来了99Z.L。”厮进来禀报。

    “大哥回来了?他一定又带了好玩的东西回来。”卢浮儿面露惊喜,提着裙摆站起来。

    “是……二少爷回来了。”厮神色尴尬。

    卢浮儿坐了回去,不屑地轻哼一声:“切……原来是那个病秧子。”

    众人表情都有些讪讪的,尤其是魏氏,神色不悦,冷冷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气。

    明芙鱼不知道卢家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弯弯绕绕,只看出这位二少爷似乎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以后她应该也会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屋外传来步伐急促的脚步声,鞋子碾过地面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明芙鱼不经意回眸望去,看清来人后,太阳穴嗡地一下。

    卢青玉踏雪而来,一身白衫,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走上台阶,看到屋内站在熠熠烛光中的明芙鱼,微微怔了一下,缓缓弯起了唇。

    明芙鱼心神俱震,不自觉后退一步,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哪个卢家。

    卢传韫……卢家……

    卢传韫竟然是卢平远的弟弟、卢青玉的二叔!

    ……

    长安冰雪,满天星斗,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明芙鱼坐在戏楼的角落里,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心中乱成了一团。

    卢家现在是朝廷新贵,三大世家凋零后,卢家渐渐在朝堂上占据了一席之地,是崛起之势。

    靖帝自从上次大病一场后,身体渐弱,精神不济,很多事都只能交由朝臣处理,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卢平远在朝中的势力渐大,逐渐有了只手遮天的架势。

    如今赶上新春佳节,卢府宾客自然络绎不绝,府里一片热闹欢腾。

    明芙鱼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冷却的茶,心中懊恼,她怎么早没想到卢传韫会跟长安卢家有联系!

    可惜她最近病的浑浑噩噩,一直没有发现,如果她能早点发现……

    明芙鱼忽而苦笑,若她发现了又能怎样呢?可能最后依旧是如此结局吧。

    她坐立不安的待了一会儿,以身体不适为由,站起身离去。

    卢老夫人神色不悦,看她愈发不顺眼,不过她也顾及不了那么许多了,与上辈子的仇人共处一室,她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已经不错了。

    她该庆幸这一年被磋磨了性子,若她还是前几年被父母和谢岿然娇惯的模样,恐怕现在是一点也忍不了的。

    天上落雪纷纷,大家都去了戏园,府里显得有些安静,明芙鱼静静踏步往前走着,冰冷的天气让她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

    “明姑娘留步。”卢青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明芙鱼身体倏然僵住,她刚才沉浸在思考当中,竟然没留意到卢青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一簇烟花在身后绽开,明芙鱼微微吸了一口气,回过身去,看着卢青玉微微扬起僵硬的嘴角。

    “明姑娘,又见面了。”卢青玉走至近前,声音温润,看着她的目光却透着一丝冷。

    明芙鱼垂下眸子,99Z.L敛襟一礼,“芙鱼那日狼狈,多得青玉堂兄指教,当时行事匆忙,还未来得及感谢青玉堂兄。”

    卢青玉弯唇,声音意味不明道:“明姑娘,你我可不只见过那一次。”

    明芙鱼抬眸,看着他仿佛弥漫着暗夜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面露疑惑道:“还在何时见过?”

    她微微攥紧手里的帕子,心紧张地跳动着。

    卢青玉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目光里含着一丝量,缓缓微笑道:“当年在围场我与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明姑娘若是不记得了,那便算了。”

    明芙鱼面色不变,抬起长睫,轻声道:“芙鱼身份低微,当年的确有幸去过一次围场,但当时年纪尚幼,且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我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若是不心将堂兄忘了,希望堂兄不要介怀。”

    卢青玉笑得温柔,眼中却始终不见光亮,“无妨。”

    “那若无其他事,芙鱼便先回去休息了。”

    明芙鱼微微颔首,款步离去,转身走远后,面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卢青玉就是一条毒蛇,她见过他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卢青玉知道她还记得这个秘密,料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她必须心提防才行。

    卢青玉目送着她走远,玩味轻笑,“真的不记得了吗?”

    轻轻的一句呢喃,随风便散了。

    明芙鱼住的偏远,走了许久才回到后院荒废的院落里。

    之前因为担心她身上的天花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卢传韫才按照大夫的叮嘱暂时安排她住在这里,虽然这里地处偏僻,但卢传韫命人将屋子里布置的很舒适,明芙鱼倒是挺喜欢住在这儿。

    她白天走得匆忙,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座草屋,那间草屋比她住的那间房要差上许多,房屋破烂,窗户纸都没有糊好,四处透着风,里面隐隐映出一点点光亮,很暗,一看就是不舍得点油灯。

    “里面住的是什么人?”明芙鱼转头问贴身丫鬟。

    丫鬟看了一眼草屋,匆忙低下头,一脸讳莫如深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明芙鱼看她一脸不敢的模样,没有再问,径直回了屋里。

    夜里,明芙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想到以后要跟卢青玉和卢老夫人住在一处,就忍不住觉得烦闷。

    一夜辗转难眠,清时分明芙鱼才渐渐睡去,可还没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卢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外面吵吵闹闹的,一直喧嚣个不停,即使她这里离前院甚远,也能听到吵杂的声音。

    明芙鱼在床上躺了会儿,外面的声音不但没有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明芙鱼披了件衣服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抬头望去,却见府内换掉了昨日喜庆的大红色,全部都换成了白色。

    明芙鱼不精神一震,连忙问路过的丫鬟,“谁出事了?”

    丫鬟行了一礼,怯怯答道:“回姐,是……是二爷。”

    明芙鱼99Z.L一愣,卢传韫……死了?

    她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二爷走的那天身体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二爷在押送粮食的路上遇刺,粮食都被抢光了,二爷受了重伤,没、没救回来。”

    明芙鱼愣在原地,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换了一身白衣去了前厅。

    她的脚迈进门槛,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从大堂里传了过来。

    卢老夫人一巴掌扇在沈十娘的脸上,怒不可遏道:“你这个丧门星!你们成婚第二天敬茶的时候,我就见你双目红肿,一副丧气样,果真是晦气!可怜我的儿啊!竟然成婚没几天就被你克死了!”

    卢老夫人哭倒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副要昏厥的模样,众人连忙去劝,沈十娘红着眼眶被挤到一旁,差点跌倒,明芙鱼连忙跑过去扶住她,难受得不出话来。

    卢传韫的遗体很快被运了回来,卢老夫人晕了过去,众人忙着照顾她,卢平远上朝去了,刚得知消息还没来得及回来,沈十娘独自操持着卢传韫的丧礼,忙得不可开交。

    卢府上下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哭声不时传来。

    明芙鱼留在屋子里照顾着卢宝馨,卢宝馨哭得眼睛都肿了,一直握着明芙鱼的手不放,直到卢宝馨睡着了,明芙鱼才给她盖了盖被子,轻轻叹息一声,关上门扉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明芙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路走到卢府后门,落过雪的天气有些冷,呼出的都是白气,白幡随风晃动,没有光亮的后巷子里带着些阴森的气息。

    明芙鱼站在门边,冷得轻轻跺着脚。

    她看着清冷的月色,站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直到她托帮忙出去听事的厮回来。

    “姐,奴才听过了,二爷运送的粮食虽然被劫了,但陛下已经从长安的粮仓里调动了新的粮食,重新派重兵运送去边关,陛下下了命令,一切事情以边关为主,命沿途官员帮忙保护,这次一定不会再出差错了。”

    明芙鱼听到厮的话,一直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长安的粮仓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动,靖帝既然动了粮仓里的粮食,看来他心里仍是记挂着谢岿然的。

    只要粮食能够按时送达,谢岿然他们仗的时候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只是不知道这场仗会持续多久。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担心谢大公子。”

    明芙鱼回头,卢青玉一袭白衣靠在门边,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眸色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明芙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给了厮一袋钱,让厮赶紧走了。

    她回身走到卢青玉身前,“堂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青玉捻了捻手上的白玉扳指,看着她慢悠悠道:“你有时间担心远在边关的谢岿然,不如担心一下你和你娘以后在卢家该如何自处。”

    卢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沈99Z.L十娘,现在沈十娘刚嫁过来卢传韫就过世了,不用想也知道,她们以后在卢家必定是处境艰难。

    不过,明芙鱼和沈十娘都没想赖在卢家不走,她们给卢传韫办完丧事后,自然会离开卢家。

    明芙鱼垂了垂眸,故作不知道:“堂兄多虑了,卢家上下和善,芙鱼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卢家上下和善……”卢青玉悠悠一笑,凑近明芙鱼耳畔,低声道:“明姑娘,你这话的时候自己不想笑么?”

    他话的时候呼吸冷冷拂在明芙鱼的耳后,透着一股冷气,像毒舌吐出了舌信一样,明芙鱼不由自主的了一个冷颤。

    她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低着头道:“阿鱼听不懂堂兄是什么意思。”

    “你倒是惯会装糊涂。”卢青玉的声音微微压低,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阴沉。

    “……堂兄,夜深了,我该去给二爷守灵了。”

    “明姑娘孝顺。”卢青玉捂着帕子低咳一声:“二爷是青玉的二叔,青玉也一同前往吧,毕竟……二叔可是这个家里对青玉最好的人了,如果没有他照拂,青玉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明芙鱼相信卢青玉的是真的,卢传韫这个人跟他那两位兄弟不同,他性情温厚,心胸宽广,算是卢家难得一见的好人。

    卢青玉最后一句话压的很低,似哀似叹,眼中却没有任何伤感。

    他就是一条冷血的毒蛇,即使受过卢传韫的恩惠,卢传韫的死也不能让他动容。

    明芙鱼垂眸,没有再看他,先一步迈脚往灵堂的方向走。

    她走在前面,能听到卢青玉在后面断断续续地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

    明芙鱼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转身回去将手里的毛绒暖袖塞给他,然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卢青玉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明明不想靠近他,却还是忍不住心软啊……

    明芙鱼和卢青玉来到灵堂,默默跪到一旁,卢冰婵和卢浮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无聊的研究着手上的金镯,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们低声话的声音,沈十娘一个人跪在中央,低头往铜盆里扔着纸钱,纤细瘦弱的身子看起来有些疲惫。

    “二叔?二叔怎么死了?”一道醉醺醺的声音传过来。

    明芙鱼抬头望去,卢忒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他一身酒气,脸上还带着两道胭脂印,不知是哪个青楼娘子留下的。

    他自从腿瘸之后,整个人更加贪图享乐,喜欢流连在温柔香里,明芙鱼这两天一直没看到他,估计他是住到青楼里去了。

    卢老夫人和大房、三房的人正在隔壁屋休息,闻言都走了过来。

    魏氏一见儿子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连忙过去扶住卢忒,压低声音道:“忒儿听话,这是你二叔的灵堂,不得无礼。”

    “娘,下人怎么二叔死了,他看着也不像短命鬼啊?”卢忒了一个酒嗝,脸上丝毫不见悲伤道:“早知道二叔死的这99Z.L么早,他把自己的银子都留给我喝花酒多好,干嘛浪费银子娶续弦呀。”

    卢老夫人一下子变了面色,气得敲了两下拐杖,卢传韫是她的亲生儿子,现在卢忒公然她儿子是短命鬼,她当然不喜欢听,以前她不敢招惹魏氏,对这个孙儿是似真似假的疼爱,虽然看不惯魏氏的娇惯,但卢忒毕竟是她的亲孙子,但这两年卢忒却愈发的不懂事,每每气得她火冒三丈。

    卢冰婵和卢浮儿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她。

    卢平远看了一眼母亲的面色,怒斥道:“你这个混账!的什么浑话!”

    “爹……”卢忒笑嘻嘻凑过去。

    卢平远闻着卢忒身上刺鼻的胭脂味,怒吼道:“你怎么又去青楼了?”

    他转头看向魏氏,“你不是他这两天是在他外祖家吗?他外祖家什么时候开青楼来了!”

    魏氏讷讷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我去青楼怎么了?”卢忒不满起来,哼哼道:“我自从腿瘸了之后,你们个个都瞧不起我!只有青楼里那些窑姐每次看到我都笑容满面,只要我肯给她们银子,她们就毫不吝啬对我的夸奖,在她们那里,我就是最牛的!比爹你还要牛!”

    卢平远听得火冒三丈,怒不可遏道:“你自己不思进取,还怪起我们来了?”

    卢忒愤愤不平地瘪着嘴,“爹,自从我腿瘸了之后,你对那个病秧子就不一样了,你你是不是算让他继承卢家!”

    魏氏闻言一下子抬头看向卢平远,目光锐利,隐隐带着几分指责。

    “什么病秧子,那是你弟弟!”卢平远面色涨红,指着卢忒怒道:“你老子还没死呢!你在跟谁讨论继承家业的事!”

    明芙鱼和卢青玉依旧跪在角落里,明芙鱼闻言抬了抬头,卢青玉面色不变,嘴角微微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他安静的跪在那里,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好像大家讨论的对象不是他一样。

    卢青玉扭过头看她,忽然压低声音开口:“大哥的腿就是在围猎的时候受伤才导致腿瘸的,当时在围场闹得风风雨雨,你应该有点印象吧?”

    明芙鱼:“……”你不是应该心虚怕提起这件事情么!怎么还主动提起来了!

    “……我不记得了。”明芙鱼心里有一百个叹号和问号飞快掠过,脸上神色却不变,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道:“不过,看样子你在卢家的日子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卢青玉抬起眼皮,高深莫测地看着魏氏和卢忒,幽幽道:“好与不好,要看自己怎么做。”

    “都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卢平远被卢忒气得火冒三丈,怒火直朝魏氏而去。

    魏氏脸色变了变,在场有这么多人,老太太和二房、三房的人都在,甚至辈们也在,卢平远这样当着大家的面对她大吼大叫,实在是一点也不给她留颜面。

    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姐,卢平远是无权无势的穷状元,她99Z.L骄纵惯了,嫁过来在这个家里作威作福,二房、三房都得让着她,就连卢老夫人也得让她三分,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份气。

    她张口就想骂,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

    她心里清楚,现在不比从前,她的依靠是长霞郡主,自从长霞郡主受周淄连累去了道观后,身份地位跟以前没法比,更有跟叛党牵扯不清之嫌,她眼看情况不好,早就跟长霞郡主划清了界限,彻底没有了这个依靠。

    现在卢平远手里的权势越来越大,是一人之下的丞相,已经不将她看在眼里,她不敢像以前那样跟卢平远叫板。

    魏氏从娇生惯养,这口恶气到底难以咽下去,她沉默片刻,怒火没地方撒,不由转头看向旁边的卢青玉,恶声恶气道:“你在那里看什么?你大哥喝醉了,你还不赶紧扶他回房,知不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

    她不敢跟卢平远叫板,可不代表她会饶了这个贱人生的病秧子。

    卢青玉露出怯懦的神情,听话的站起身来,伸手去搀扶卢忒,“大哥,你既然来了,就给二叔上炷香吧,上完香我就扶你回去休息了。”

    卢忒一把甩开他的手,喷着酒气训斥道:“你这个病秧子少碰我,心把你身上的病气传给我!”

    卢青玉顺势摔在一旁的蒲团上,低头咳嗽了两声,半天没爬起来,看起来确确实实是个任人欺负的‘病秧子’。

    明芙鱼冷眼看他:“……”你倒是会疼惜自己,假摔都知道往蒲团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