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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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平远瞪着卢忒, 怒声训斥:“混账!还在这里大吵大闹,还不赶紧给你二叔跪下上香!”

    “我不跪。”卢忒酒意未散,想也不想便道:“又不是我老子死了, 我干嘛要跪?等我老子死了我再跪。”

    卢平远瞪圆眼睛,怒发冲冠, 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竖子!你敢咒我!”

    卢忒一下子被蒙了, 捂着脸颊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卢平远。

    魏氏登时急了起来,拦住卢平远道:“老爷, 忒儿喝醉了一时糊涂,他年纪还,你别跟他计较。”

    卢忒反应过来后,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蹬着腿喊:“娘!爹我,你快给我做主啊!”

    他还以为魏氏是以前那个可以给他撑腰的娘,以为魏氏开口,卢平远就不敢动他,却不知如今早已时移世易, 卢平远听到他的话不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想起以前在魏氏面前伏低做的日子, 顿时怒火更胜。

    卢平远厉声斥道:“他年纪?他比青玉大了将近十岁,可他有青玉一半稳重么!”

    魏氏脸色沉了下来,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忍的脾气, 又爱子心切,瞬间不管不顾怒道:“你别拿那个病秧子跟我的宝贝儿子比,他一个下贱人生的下贱货, 连给我儿子提鞋的资格都不够!”

    卢青玉听到她的话,眉眼阴沉,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微微99Z.L抬眸看了她一眼。

    魏氏的话像火上浇油一样,立即将卢平远的怒火点燃了,“什么叫下贱货?你别忘了他也是我儿子!你想我是下贱货么?”

    魏氏怒火冲头,忍不住嗤道:“你还好意思?我不过是陪长霞郡主去云塔寺斋戒住,你就耐不住寂寞,在家里和那个贱胚女人搞出了一个儿子!”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卢平远面色涨红。

    “你成婚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你你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可你不但早就有了娘子,还搞出一个儿子来!卢平远,你对得起我吗?”

    “你少给我翻旧账!你既然知道我早就有了娘子,那这正妻之位到底属于谁,恐怕还有待商榷了!”卢平远眉眼沉沉,出口毫不留情。

    魏氏一下子愣住,气势瞬间矮了几分,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如果真的有人哪一天要去翻这个烂账本,她是得不偿失,一旦失去了正妻之位,她就彻底失势了。

    卢青玉眸光岑寂,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冷笑。

    明芙鱼抿唇看了他一眼,以前她就已经听过卢家的这些秘辛,但那个时候她只是局外人,这还是第一次身临其境,心情有些复杂。

    屋内寂静,卢老夫人气得连连喘气,被卢冰婵和卢浮儿扶去了后堂。

    卢忒见魏氏不敢吭声,晃着魏氏的手哼道:“娘?你怎么不话,你快句话呀!让爹也那个病秧子一巴掌,我就不生气了。”

    魏氏瞪了他一眼,“少两句。”

    卢平远冷道:“给我回去好好反省,这半个月都不准出门,再让我知道你去青楼,我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折!”

    卢忒哭天喊地的被带走了,魏氏也被训斥了一顿。

    明芙鱼算是明白卢青玉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轻轻松松就扳回一局,不动声色地挑起祸端,反咬了魏氏和卢忒一口,实在是个高手啊!

    众人离开之后,卢青玉又风轻云淡的跪回了蒲团上,神色从容,既不见喜,也不见怒。

    明芙鱼偷偷往旁边挪了挪,她招惹不起卢青玉这样不声不响就能吃人的主,决定以后看到他都绕道走,惹不起她躲得起!

    明芙鱼给卢传韫守了一晚上灵堂,清的时候才离开,身子已经跪的有些僵硬了。

    她与卢传韫虽然没有过几句话,但不管怎么样,卢传韫救过沈十娘,也帮她找过大夫,对她们有恩,她以子女的身份替他守夜是应该的。

    她揉着后脖颈,疲惫地往住处走,以前本来好等她养好病就搬到前院住,现在卢传韫死了,她估计也不用搬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她和沈十娘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卢家留不得,沈家回不得,明家更是不能去,她们只能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明芙鱼思绪纷飞,不知不觉走到湖边,冷风拂过,她忽然感觉身后被用力推了一把,身体被向前推去。

    她尖叫一声,身体无法抑制地倒99Z.L向了旁边的湖里,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明芙鱼摔在上面‘砰’的一声,冰面裂开,冰碴划伤身体,她疼得面色发白,掉进了冰窟窿里。

    水花翻腾,明芙鱼全身瞬间湿透,她冷得了一个寒颤,手指乱抓的时候被冰面划破,血滴到了湖水里,还好湖水不深,她踉跄了一会儿后,勉强稳住了身体。

    明芙鱼愤怒的抬头望去,卢冰婵和卢浮儿站在岸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卢浮儿的目光落在她冻的发白的嘴唇上,轻轻笑了一下,“明芙鱼,你娘这个丧门星害死了我二叔,你以后在卢家就别想好过,你如果再敢对祖母不敬,下次我就让你在湖里待一晚上,看谁敢救你上来。”

    明芙鱼无依无靠,不但是商户之女,还是没有父亲的孤女,还不任她们揉搓。

    明芙鱼抿着苍白的唇道:“二爷是在押送粮食的途中遇刺身亡,我娘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卢家,二爷之死跟她有何干系?”

    “因为她命硬,她已经克死了你爹,现在又克死了我二叔,真是晦气!”卢浮儿语气刻薄,拿起手帕嘤嘤假哭了两声:“我那可怜的二叔呀!若早知如此,你就不该娶那丧门星进门!”

    “你也是读过书的人,竟然也信荒唐的命理之事。”明芙鱼面色沉了下去,冷道:“我娘只要在卢家一天,就是你的二婶,是你的长辈,卢家既然自诩新贵高门之家,子女怎能像你这般目无尊长!这就是卢家人的教养吗?若是如此,卢家恐怕还担不起‘世家’二字。”

    “你这个牙尖嘴利的贱人!”卢浮儿恼怒地垂眸望去,冷风吹过,明芙鱼身上的衣衫浸泡在水里随风微微晃动,她肌如白雪,即使嘴唇泛白也丝毫不影响娇好的容貌,看得她妒从心起。

    卢浮儿忍不住嘀咕一声:“母女俩一个样,沈氏虽然看起来端庄得体,但私下在男人面前不定是什么谄媚的模样,二叔不定就是被她的狐媚样勾了心神,你现在就长着一张祸水的脸,再过两年还不知道要勾多少男人呢,到时候可别丢了我卢家的脸面。”

    卢冰婵目光移到明芙鱼的面上,神色微沉,妒光一闪而过,她缓缓开口道:“卢家自有卢家的规矩,阿鱼妹妹不必出言诋毁,就算浮儿有什么的不对的地方,也自有祖母教导,轮不到你来三道四,日后你在卢家需谨言慎行,否则别怪我这位长姐要亲自教你规矩。”

    明芙鱼抬眸看她。

    卢冰婵微抬下颌,高傲地看了明芙鱼一眼,“阿鱼妹妹以后走路心些,不要再跌到水里,否则冻坏了身子可怨不得别人。”

    她淡淡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和护卫们,丫鬟和护卫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伸手去扶明芙鱼。

    卢冰婵唇角微勾,转身离去,卢浮儿瞪了明芙鱼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明芙鱼手上还滴着血,99Z.L试了几次都没能从湖里爬出去,站在岸边的丫鬟和护卫们都低着头,没有任何人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全都站在那里冷眼旁观。

    在卢府里该听明芙鱼的话,还是该听卢冰婵和卢浮儿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明芙鱼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开口,自己用力的踩着湖边的滑石,想要从冰水里爬出去。

    卢青玉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蹲在岸边,看着明芙鱼脸上的水渍,微笑道:“明姑娘,我每次看到你的,你好像都很狼狈。”

    明芙鱼头也不抬的抿了抿唇,用力撑着手臂往上爬,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着哆嗦,脸上冷得一点血色也没有。

    卢青玉眼中笑意加深,“明姑娘,用我扶你上来么?”

    明芙鱼没有理会他,自己踩着岸边的石头一点点往上爬,拼尽力气,抓着岸边的树枝,咬牙爬上了岸。

    卢青玉冷眼看着她一点点往上爬,从娇生惯养的姑娘,倏然没了父母的庇护,纵使再倔强又如何,总有一天会被断一身傲骨,跟他一样堕入无边黑暗,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再也不见光亮,只剩下无边的冷漠和冰冷。

    明芙鱼跌坐在岸边,脱力的粗喘着气。

    卢青玉淡淡一笑,递给明芙鱼一方帕子,语气疏离,“擦擦吧,天寒地冻,心着凉。”

    明芙鱼这次没有拒绝,她接过帕子,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冰水,用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回走。

    她身上的水顺着衣角滴落,袖口和衣摆的位置已经结了冰,她握着帕子的手指寒冰一般凉,全身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她必须得快点回屋,否则她不定会活活冻死。

    卢青玉看着她走远,收回目光,看向附近的丫鬟和护卫们,微笑道:“记得我幼时曾经有一次也是在这里落水,你们当时也是像现在这般站在岸边熟视无睹,我当时心里疑惑你们为何会如此,如今看来原来你们是眼盲耳聋,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啊。”

    众人看着卢青玉脸上的笑容,不寒而栗,赶紧跪了下去,纷纷低垂着头,不敢发出声响。

    以前卢青玉是人人可以欺负的病秧子,现在卢青玉日渐得宠,越来越受卢平远重视,众人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无视他。

    卢青玉敛去笑容,面容冰冷,“都给我跳下湖里待一刻钟,谁敢早出来,就一辈子给我待在湖里别出来了。”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只能站起身,一个接着一个跳进了湖里,冬日的湖水寒冷彻骨,他们跳下去后冷得差点晕过去。

    卢青玉的眼神却比冰雪还要冷,站在岸上看了他们片刻,才转身离去。

    明芙鱼穿着湿衣走回后院,一路上有不少人好奇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路过那间草屋的时候,她又听到里面传来了低哑的咳嗽声。

    明芙鱼径直进屋将湿衣服换下,泡了一个热水澡身体才逐渐回暖,她将身体埋在99Z.L热气腾腾的水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沈十娘听她落水的事后,匆忙赶来看她,虽然不清楚事情原委,却也觉得没那么巧,沈十娘心疼地握着她的手道:“等传韫的丧事结束后,我们就离开卢府。”

    明芙鱼看着她脸上还没有消褪的巴掌印,轻轻点了点头。

    “阿娘和姐姐不要走!你们走了宝馨怎么办?”卢宝馨突然冲进来,哭着抱住沈十娘的腰,手还紧紧握着旁边的明芙鱼。

    沈十娘和明芙鱼倏然愣住,她们只想到不要留在卢家,免得卢家人觉得她们占便宜,却忘了卢宝馨还需要人照顾。

    卢传韫对她们有恩,她们可以置卢宝馨于不顾么?这是卢传韫唯一留下的血脉,卢家这么复杂,个个心怀鬼胎,卢宝馨独自留在这里,如果有一天卢老夫人过世了,大房和三房谁会照顾她?

    沈十娘抱紧卢宝馨,倏然沉默了下来。

    明芙鱼握着卢宝馨的手,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卢传韫丧礼最后一天,靖帝派人送来了不少赏赐。

    卢家众人一直偷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卢传韫是在运送粮食的途中出事的,他究竟是办事不力还是有功之臣,其实全在靖帝一念之间,大家看到赏赐,知道卢传韫应该是被算作有功之臣,才松了一口气。

    随着赏赐一起来的还有一道圣旨,靖帝对卢传韫进行了嘉奖,加封为二品官衔,还封赏卢传韫的夫人为诰命夫人,也就是沈十娘。

    众人接旨后,心思各易。

    卢家人既感念靖帝的恩情,又忍不住来气,毕竟大房和三房的夫人都没有这份荣宠,如今沈十娘却有了,日后沈十娘可就压过她们一头了。

    沈十娘和明芙鱼看着圣旨,却是心情复杂,有了这道圣旨,沈十娘只能一辈子留在卢家,只要她活着就永远是卢传韫的遗孀。

    其实在卢宝馨抱住沈十娘的那一刻,明芙鱼就知道,她娘不会离开了。

    夜色寂静,明月高悬,明芙鱼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忽然觉得所有人的命运也许早就已经书写好了,她自以为救出沈十娘就已经逃出了命运的漩涡,却不知道其实这才是按照命运轨迹正常发展的。

    她们来到卢家,卢老太太成为了她的祖母,一切都跟上一世一样,如果继续按照现在的命运发展下去,最后卢家应该仍然会被抄家,而她也会被卢老夫人一杯毒药害死。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她挣扎着,奋力向前跑了这么远,可兜兜转转,原来她还在命运的手心里。

    只是不知道如果继续按照命运行进,她死前是否还能看到谢岿然,谢岿然会不会再出那句可恶的“年纪轻轻,倒是可惜。”

    明芙鱼垂眸轻轻笑了笑,想起谢岿然,她愣了一下。

    她忽然发现,其实命运已经改变了,至少她和谢岿然的命运已经更改,他们不再是陌生99Z.L人,他们有了交集,如果她死了,谢岿然绝对不对再讨人厌的捏着她的下巴,像个局外人一样道一句可惜,他至少会为她流一滴泪吧。

    明芙鱼眼睛亮了亮,身体里忽然又涌起了力气,也许她和谢岿然就是改变所有人命运的那枚钥匙,他们的改变,不定真的能改写一些结局。

    明芙鱼站起身来,对着月亮浅浅笑了笑,只要还有希望,她就要努力活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她不会放弃的,至少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让卢老夫人得逞。

    她大步往屋里走去,从草屋门前路过,又听到了屋子里传来阵阵咳嗽声,声音嘶哑,像要咳出血一样。

    明芙鱼停住脚步,听里面的人越咳越厉害,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有人在么?我就住在隔壁,你需要帮忙吗?”

    屋子里没人应声,明芙鱼又敲了几下,依然没有人回答,她想了想,正要转身离开,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茶杯摔在地上的破碎声。

    “扰了。”明芙鱼顾不得其他,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浅淡的月光顺着窗户照进来,明芙鱼隐隐约约能看到窗边的床铺上趴着一个人,茶杯摔在地上,那个人似乎是想伸手勾那个茶杯。

    明芙鱼没敢贸然上前,她摸索着点燃了屋里的油灯,油灯亮起,她才看清楚,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屋子,比卢府里婢女的房间还不如。

    屋子里面充斥着一股沉闷的药味,有些刺鼻,床边趴着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布衣,正低头咳嗽着,刚才似乎是想端水喝,但是茶杯摔在了地上。

    明芙鱼连忙走过去扶起她,到桌边另倒了一杯茶,茶壶里的水已经不知道放了几天,味道透着一股腐坏味,明芙鱼闻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样的水喝到肚子里,估计反而要生病。

    她放下茶杯,转身跑回自己屋,还好这间草屋距离她住的屋子很近,她飞快拎了一壶茶回来。

    女人还在咳嗽着,一声接着一声,明芙鱼赶紧把茶壶放到桌子上,亲自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喂到女人嘴边。

    女人应该是渴极了,对她轻轻点头致谢,有些着急地将茶水喝了下去。

    明芙鱼看得出来,女人应该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她的面容虽然看起来有些老态,肌肤也蜡黄粗糙,但如果仔细看,她眉目清秀,五官秀气,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位清秀的美人,只是她瘦弱不堪,手背上血管凸起,应该是长期受病痛折磨。

    一杯水喝下去,将女人的咳嗽声压了下去,女人终于能开口话,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多谢姑娘……”

    明芙鱼将茶杯放到一旁,看着她迟疑道:“你是……吕氏?”

    她早就知道卢青玉的身世,也听过吕氏的事情,面前的女人跟卢青玉长得有三分像,又孤身住在这99Z.L里,既不像府里的丫鬟,也不像主子,明芙鱼能想到的人只有吕氏了。

    吕氏微微露出笑容,“阿鱼姑娘听过我?想来听到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吧。”

    “您怎么知道我是阿鱼?”明芙鱼神色疑惑,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她身后。

    吕氏靠在枕头上,轻轻笑了笑,“你刚搬来的那一日,我坐在屋里听到外面的丫鬟在谈论你,只是我不方便出去,也怕会惊扰了你,就没去见过你。”

    “您叫我阿鱼就好,您是受了风寒吗?”明芙鱼目光落在她蜡黄的面容上。

    吕氏低叹一声:“哎……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咳个不停,我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前夜我听闻二爷亡故了,想去给他上柱香,沿路受了风寒,咳嗽的毛病才加重了,不碍事的。”

    明芙鱼见她面色依旧不见转好,忍不住问:“请过大夫了吗?”

    吕氏轻轻摇头,“不用请大夫那么麻烦,久病成医,我自己都知道自己该吃哪些药了。”

    明芙鱼转头看了一眼桌上散落的药渣,站起身道:“我去给您煮药吧。”

    吕氏连忙摆了摆手,诚惶诚恐道:“不用,等我缓过劲来,自己煮就行,夜深了,快别这么麻烦了。”

    “没事,我不用睡那么早。”

    明芙鱼拿药包走了出去,她在草屋周围转了一圈,在旁边的厨房里找到一个破旧的煮药罐,药罐里还有着残留的药渣,盖子上破了一个口。

    明芙鱼叹息一声,抬头环顾整个厨房,唯一能吃的就是一个已经不知道放了几天的窝窝头,应该是吕氏生病之前做的,没来得及吃就病倒了。

    明芙鱼不禁有些唏嘘,外面的人都猜到吕氏在卢府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却没想到,吕氏在卢家过的日子连普通丫鬟都不如。

    她换了个砂锅,将药煮好,端过去喂吕氏喝了下去。

    吕氏一直低声道谢着,喝过药后,明芙鱼给她盖了盖被子,她才沉沉睡了过去。

    明芙鱼坐在床边,看着她身上薄薄的被子,忍不住皱眉,这间屋子里一点炭火也没有,四面透风,吕氏身子能好才怪,甚至可以吕氏能活下来都是命大。

    让明芙鱼惊讶的是这间屋子里有很多书籍,就连吕氏枕头旁边也放着一本书,可见吕氏是一个很喜欢读书的人。

    明芙鱼还注意到这间屋子虽然简陋,墙上却挂着几幅画,看落款应该是吕氏自己画的,纸张破旧,作画的画笔应该也有些粗糙,但并不影响这几幅画的美观,看来吕氏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是一个乡野粗俗的女子,她至少是通文采的。

    明芙鱼将药碗放了回去,回屋子里拿了一床柔软的被子,又拿了几件棉衣,一起送到了吕氏的屋子里,她给吕氏盖上被子,吹灭了蜡烛,走出去关上房门。

    她站在门边,能听到冷风吹进屋子里的呜呜声,不由轻轻蹙眉,看了一眼漏风的窗户,决定明天找99Z.L些竹篾纸来给窗户糊上。

    卢青玉虽然讨人厌,但吕氏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做不到视若无睹。

    翌日清,明芙鱼一边梳洗一边吩咐丫鬟道:“以后将我屋里的炭火分一半给隔壁,你们直接送过去就好。”

    丫鬟皱着眉毛,低头给明芙鱼梳发髻,不情不愿道:“姐,您怎么关照起她来了?她自己的儿子都不管她,您何必管她?”

    “卢、堂兄不管她么?”

    丫鬟使劲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姐,奴婢来府里这么久,从来都没看到二少爷来看过她,就连过年的时候都不曾来过,可见二少爷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娘。”

    明芙鱼轻轻蹙眉,“不管旁人怎么做,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做就行。”

    丫鬟一脸为难,“姐,您就饶了我吧,大夫人吩咐过,府里的人都要当吕氏不存在,只让她自生自灭,如果大夫人知道奴婢给她送炭火,非得把奴婢赶出府不可,您就给奴婢留条生路吧。”

    明芙鱼黛眉蹙紧,“大爷就放任大夫人这么做吗?”

    既然这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规矩,那么卢平远不可能不知道。

    卢平远和吕氏曾经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儿子,明芙鱼想不通卢平远现在有权有势,明明已经不用再惧怕魏氏了,为何还要对吕氏的境况视若无睹。

    丫鬟点了点头,“大爷就算遇到她,也从来都当做没看见。”

    明芙鱼只觉得荒唐,明明他们连儿子都有了,卢平远还能抹杀吕氏的存在么。

    明芙鱼没有再为难丫鬟,沉吟道:“以后炭火分到屋里来了,你将炭火分好就行,我亲自过去送。”

    她本来就不喜欢为难人,更何况她没必要为了帮吕氏,却害了丫鬟。

    “多谢姐。”丫鬟看明芙鱼不听劝,便没有再多。

    明芙鱼吃过早饭后,自己把东西搬到了吕氏的屋里,吕氏昨夜喝了药,还在沉沉的睡着,呼吸比昨日顺畅了一些,明芙鱼便没有扰她。

    她将吕氏屋子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把破旧的碗碟都换了,还给吕氏的床铺周围挂上了帷幔,至少能挡一挡风。

    她环顾四周,看得出来吕氏是一个文雅之人,屋子里还有开败的花,应该是吕氏身体好的时候摘的。

    明芙鱼拿过来一个好看的花瓶,出去折了几枝梅花,插到了花瓶里,放到吕氏的床头,稍微驱散了一些屋里的药味,给屋子里增添了几分色彩。

    吕氏醒过来,看到屋子里焕然一新的变化,忍不住惊讶,她惊喜的望着明芙鱼,“阿鱼,这些都是你做的?”

    明芙鱼点点头,“嗯,您喜欢吗?”

    吕氏坐起身来,道:“我自然是喜欢的,可你我萍水相逢,你不必这么帮我的。”

    明芙鱼笑了一下,自嘲道:“我在卢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能帮一天是一天,不定哪天就自身难保了。”

    吕氏眉心皱起,担心道:“那99Z.L你更不要帮我了,我是这个府里不可之人,你帮了我很有可能会给你招惹到麻烦,大夫人如果知道了,会为难你的。”

    明芙鱼摇了摇头,“没事,就算我不帮你,她们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

    她在卢府身份尴尬,本来就不是个受欢迎的人,多一个人讨厌人或者少一个人讨厌她,也没有什么差别。

    明芙鱼转眸看向吕氏,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们都是这个府里不受欢迎的人,有一刻的安宁就享受一刻的安宁吧。”

    吕氏神色有些感伤,心疼地看着她,“卢府是个能吃人的地方,你以后有机会就快点离开吧。”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明芙鱼问。

    吕氏沉默片刻,低咳了两声,垂眸道:“我儿子在这里,我不能离开……”

    原来是为了卢青玉。

    明芙鱼没有再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吕氏为了卢青玉留在卢家受苦,沈十娘又何尝不是为了她才嫁到卢家。

    ……

    书房里,卢平远将手里的折子狠狠摔在卢青玉的脸上,怒气冲冲道:“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个宁怀春上次就在朝堂上公然顶撞我,我不是让你赶紧找个法子除了他吗?怎么现在半个月都过去了,他还是一点事都没有!今天他竟然还胆敢上折子参我!”

    卢青玉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丝,他抬手摸了一下脸颊,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他抬起头来,脸上却露出怯懦的神色,跪到地上道:“父亲,不是儿子不想做,而是儿子不敢做,宁怀春的上级官员是魏信吴大人,魏信吴是嫡母的兄长,儿子担心宁怀春出事会连累到魏大人,到时候嫡母如果怪罪会不好交代,所以儿子虽然有了计策,却一直没有动手。”

    卢平远面色沉了沉,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轻眯了一下眼睛道:“有我在,你不必理会魏氏。”

    卢青玉抬头,“可……嫡母的兄长如果出了事,她伤心难过怎么办?”

    “她愿意伤心难过就只管伤心难过!她嫁过来就是我们卢家的人,如果她分不清轻重,她就不配做我卢家人!”

    “是……”卢青玉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眸中暗潮涌动,他微微低下头去,遮住眼中的深沉,“父亲,宁怀春官职虽然不大,但他在朝中交友甚深,儿子如果想扳倒他,恐怕靠自己一人难以行事。”

    卢平远浑不在意道:“吏部的吴子常、户部的柳春望、刑部的常玉漱……都可以为你所用,我会吩咐他们暗中协助你,你有需要只管找他们,他们会配合你的。”

    卢青玉挑了下眉,看着卢平远的眼中笑意一点点褪去,意味深长道:“原来他们也是父亲的人。”

    “嗯。”卢平远看着手里的信件,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想了想道:“你是我的儿子,就是他们的主子,平日不要唯唯诺诺的在外面给我丢人,你大哥已经够不成器了,你以后要99Z.L好好做,我不会亏待你的。”

    提起卢忒,卢平远便忍不住心烦气躁,语气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是,多谢父亲。”卢青玉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俯身叩首,被发丝遮住的眼眸却比往日都要阴沉,“父亲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儿子就不扰父亲了,先告退了。”

    卢平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拿起桌上一个底下官员送来的玉佛,在阳光底下细细量。

    卢青玉推开门走出去,用舌尖顶了一下脸颊,神色阴翳地回头看了卢平远一眼,眉梢眼角含着轻蔑,戾色一闪而过,将门关上,大步离去。

    厮跟在卢青玉身后,看着他脸上的伤问:“二少爷,你脸上划了一道口子,用不用奴才找大夫过来处理一下。”

    “不用。”卢青玉声音低沉,身上带着藏不住的戾气。

    厮踌躇片刻,犹豫着:“二少爷,吕夫人好像又病了。”

    卢青玉脚下不停,像没听到一样,过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眸色晦暗道:“病了便病了,她病了还有什么稀奇的么?如果不是她身子不好导致我生下来就身体差,我也不会天天被叫病秧子。”

    他语气不耐烦,似乎对吕氏一点感情也没有。

    厮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走过拐角,卢青玉停住脚步,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淡淡吩咐道:“我脸上的伤口如果不处理,父亲看到了可能会心烦,你还是去药铺给我买份药膏回来吧。”

    “是。”厮后退离去,一路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走到前院后却突然改了方向,他四处看了一眼,加快脚步去了魏氏院子里。

    卢青玉看着厮走远,神色渐渐阴沉,他嗤笑一声,抬脚拐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一路避开人群,来到后院的门口,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树下望着那间破旧的草屋,微微出神。

    积雪融化,阳光正好,庇荫的树下依旧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这间破旧的草屋在富丽堂皇的卢府里显得格格不入,却是他从长大的地方,他在这里住了九年,直到卢忒伤了腿后,他逐渐得到卢平远的器重,才从这里搬了出去。

    他知道这间草屋有多破,下雨的时候房顶会漏雨,刮风的时候四处会漏风,他娘就算搂着他,将所有被子都盖在他的身上,他也会冻得瑟瑟发抖,所以他们总是一声一声的咳嗽,成夜的睡不着,就算到了现在,已经能吃饱穿暖,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咳嗽,就像这些咳嗽已经刻进了他的身体里一样,他一靠近这间草屋便会觉得无法抑制的冷。

    开门的吱嘎声断了卢青玉的思绪,他抬眸望去,明芙鱼推开草屋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卢青玉眸光一闪,躲到了树后,在树枝后望了过去。

    明芙鱼一手提着熬好的浆糊,一手拿着一叠竹篾纸,把东西放到窗台上后,又进屋搬了一张板凳出来。

    她穿着一99Z.L身粉裙,将乌黑的头发盘了起来,头上只插着一根玉簪,看起来机灵可爱,她抬头看了看破旧的窗户,将袖子撸了起来,拿着竹篾纸和浆糊踩到了凳子上,开始糊起了窗户纸。

    院子里的雪都融化了,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破旧的草屋也变得温暖了起来,渐渐有了人气,跟卢青玉记忆中的草屋有些不一样。

    吕氏扶着墙走出来,站在门口对着明芙鱼浅浅的笑,笑意温柔,满是病容的脸色比往常明亮了几分。

    明芙鱼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不知道了句什么,引得吕氏脸上的笑容更深。

    卢青玉定定看着她们,眼底透着微微的茫然和无措,忽然很想知道她们在什么。

    明芙鱼以前没有糊过窗户纸,可以是对此一窍不通,还好吕氏会,可以站在一旁指导她。

    她听吕氏的指挥,先将浆糊刷到窗框上,然后拿着竹篾纸一点点将它们糊到窗户上。

    她将一张竹篾纸糊好,不由笑了笑,“等把窗户纸都弄好了,屋子里就能暖和一点了。”

    “嗯。”吕氏含笑望着她,神色里带着感激,“有你给我送来的棉被和炭火,屋子里已经暖和很多了。”

    明芙鱼莞尔,继续抬头糊着窗户纸,遇到高的地方,她就微微踮起脚尖,她神色认真,动作仔细,将窗户纸糊的平坦又工整,不留一丝缝隙,让冷风一点也吹不进去。

    等把所有窗户的窗户纸糊好,她放下浆糊,从板凳上跳了下去,她微微站远了一些,看着在阳光下白白净净的窗纸,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开心道:“好啦!”

    吕氏看着像个太阳一样的明芙鱼,不由笑了笑,心情很好的走过去摸了摸窗纸,欣喜道:“等我身体好一点,剪几个窗花贴在上面,一定很漂亮。”

    “吕姨,您还会剪窗花呀?”

    “嗯,我会剪很多花样。”吕氏今天精神不错,转头笑道:“阿鱼想学吗?想学我可以教你。”

    “想学!”明芙鱼爽快点头。

    吕氏不能吹太久风,她走过去拿起用剩的浆糊和竹篾纸,同吕氏一起回了屋内,两人有有笑,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树下的卢青玉。

    卢青玉一直注视着她们,直到大门阖上。

    寂静的院落里,未干的窗纸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干净而洁净。

    卢青玉唇角抿紧,目光落窗纸上,“多管闲事。”

    他深深看了一眼草屋,一甩衣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