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重逢
卢平远醒来之后, 怒气勃发,无论卢忒怎么解释,他都认定是卢忒和魏氏一起害死了外室和那个孩子, 卢忒和魏氏百口莫辩,不但卢平远不肯相信他们, 就连种种证据也都指向了他们。
卢平远老来得子时有多欢喜, 现在失去这个老来子的时候就有多心痛, 同时他对卢忒和魏氏的怒意也就有多重。
他当时就提着剑要去杀了魏氏和卢忒,是卢老夫人拼命拦了下来,他冷静下来之后, 不顾卢老夫人的反对,直接将魏氏贬为妾室,永远关在后院不准出来,卢忒从嫡子变成庶子,卢平远下令将他跟魏氏一起关起来,谁也不准给他们银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卢家已经下令不准将此事传扬出去,但还是闹得满城风雨,百姓们听到卢平远撤了魏氏的正妻之位后, 全都震惊不已。
大家虽然不知道卢平远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但贬嫡为庶这样的事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一时之间卢家成了长安城最热闹的谈论对象,魏氏和卢忒就算不被关在府里, 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魏家人得知情况之后, 来卢家大闹了一场,他们要求卢平远把魏氏放出来,想求个公道, 卢平远直接反驳回去,让他们把他儿子的命还回来!
魏家人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终于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卢平远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卑躬屈膝的卢平远,他们怕卢平远真的让他们偿命,只得狼狈离开,不敢再管这些事,还彻底跟魏氏划清了界限。
魏氏和卢忒不但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身份,还失去了依靠,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是这个府里人人都要讨好的主人了。
这个时候,卢平远又做了一个令众人惊讶的决定,吕氏下葬的时候,他让人在墓碑上刻上了‘卢平远正妻吕氏之墓’的字样,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引起了惊涛骇浪。
这些年来,吕氏在卢家的身份一直极其模糊,悬而未定,谁也不敢多言,如今卢平99Z.L远一锤定音,吕氏是正妻,魏氏是妾室,而卢青玉自然才是那个真正的嫡子,卢忒做了二十年的假嫡子,最终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庶子。
一切尘埃落定,府里还是乱糟糟的,魏氏和卢忒仍旧不甘心,还一直在闹,丫鬟和厮们噤若寒蝉,卢老夫人整天愁容满面,卢冰婵和卢浮儿整日待在屋里,不敢出去。
明芙鱼和卢青玉坐在阁楼上,垂目冰冷的看着正坐在地上大哭的魏氏和卢忒,像在看一场闹剧。
卢忒在嫡子身份被夺走后,才终于意识到家里的一切都已经变了,他娘不再是家里那个一不二的女主人,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负病秧子的嫡子,他到现在才想起来痛哭流涕,可是为时已晚,卢平远已经对他厌恶至极,如果不是他身上还流淌着卢平远的血,卢平远可能早就把他杀了。
卢青玉看着卢青玉涕泗横流的模样,厌恶地收回目光,端起酒杯,道:“多谢明姑娘相助。”
明芙鱼拿着酒杯却没有动,她抬头看着他,问:“你那天一把火烧了吕姨的住处,是为了让卢平远彻底相信你不想跟过去再有任何瓜葛,对么?”
卢青玉抬手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点头道:“现在我娘不在了,我只要表现的对他忠心耿耿,他自然会相信我对他一条心,我那天烧了我娘的住处,他更觉得我跟他一样厌恶自己的身世,认为我不会恨他。”
明芙鱼沉默片刻,“你如今成了卢家唯一的嫡公子,心愿得偿,你开心吗?”
卢青玉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空酒杯,眸色晦暗道:“卢平远不死,我怎么会开心。”
“你最恨的人是卢平远?”明芙鱼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如果卢青玉恨的是卢平远,她会觉得自己至少没帮错人。
卢青玉拿起白玉油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最恨的人当然是卢平远,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明芙鱼微微垂了垂眸,沉吟道:“当年在围场,你害得卢忒腿瘸之后,故意在卢平远面前一展自己射箭的才华,还救了他一命,引起了卢平远的注意,所以回来之后,卢平远才会让你搬出吕姨的住处,待你比以前好了一些,只是这些年来他对你的信任也止步于此,他只让你暗中帮他办事,却不肯让你真正进入官场,甚至因为不愿意提及你的身世,所以从不曾将你带到众人的面前,你不得不出此下策,借由这个机会让他不得不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你的身上,围场的事和这次的事都是你谋取他信任的契机,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既然如此恨他,当年在围场为何要救他?”
卢青玉道:“当年如果我不射那一箭救卢平远,而是让卢平远死在那个时候,那么卢家早就已经由卢忒继承,我和娘估计早被赶了出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回99Z.L事。”
“能在那一瞬间思考这么多事,用理智战胜恨意,你的心性还真非常人能比。”明芙鱼声音似叹的道了一句。
“因为我从就学会了隐忍,我周边的环境从来不允许我放肆,只要我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
明芙鱼轻轻点头,对着卢青玉举起了酒杯。
卢青玉勾唇,抬手跟她碰了下杯,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
卢青玉成为嫡子之后,全府上下都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卢平远也开始带着他出去结交更多的官员,渐渐开始对他委以重任,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让他在暗中行事,却不让他暴露于众人面前。
大家了解卢家的情况后,逐渐看明白了卢平远现在的态度,纷纷转了风向,开始讨好卢青玉。
卢青玉态度温和又善解人意,几乎来者不拒,也不计较大家以前对他冷淡,很快跟其他世家公子成了一片,大家都很喜欢他,每天宴席相邀不断,他忙得脚不沾地。
对卢平远而言,卢青玉除去身世被他不喜,的确是卢家最好的继承人选,卢平远放下心里的芥蒂之后,看卢青玉越发的满意,卢青玉办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短短几日,卢家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丫鬟和厮们心里都清楚,卢家的主人已经变了,大家的态度也随之改变,对卢青玉尊敬有加,连对明芙鱼的态度都好了起来。
明芙鱼坐在院子里,看着吕氏被烧毁的屋子,微微有些唏嘘,这个曾经总是散发着药香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灰烬,不知道吕氏看到今天的卢青玉,是会欣慰,还是会伤心。
不管怎么样,明芙鱼帮卢青玉做完这件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还了吕氏那夜救她之恩。
明芙鱼正想的入神,一名丫鬟走了过来,卢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有话要。
明芙鱼不疑有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粉色襦裙,抬脚就跟丫鬟走了。
她一路款步来到正厅,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坐在正厅里,看到她走进来目光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厅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张长板凳,旁边的护卫手里拿着长长的木板,看来像用刑用的。
明芙鱼意识到这是一场鸿门宴,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护卫们拦在门口,不允许其他人进,也不允许她出去。
明芙鱼心底沉了沉,硬着头皮走到卢老夫人面前,行了一礼道:“老夫人安,不知道您叫阿鱼过来是有何事。”
“跪下!”卢老夫人怒目圆瞪,一声怒吼。
明芙鱼站着没动,一来她不想跪上辈子的仇人,二来卢老夫人今日来势汹汹,连刑具都准备好了,就算她跪了,卢老夫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抿了下唇,问:“不知道阿鱼做错了什么,让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
卢浮儿在旁边幽幽开口道:“做错什么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在中间挑拨离间,99Z.L卢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芙鱼瞬间明白过来,卢老夫人应该是知道了魏氏之所以得知那个外室的存在,是卢冰婵和卢浮儿告的密,卢冰婵和卢浮儿怕卢老夫人怪罪,也怕卢平远将儿子的死怪在她们身上,所以就把一切推到了她的身上。
明芙鱼轻笑了一下,神色冰冷地望着她,“我如何挑拨离间了,卢家现在不是挺好的么,变成哪样了?”
卢浮儿踌躇着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总不能现在魏氏和卢忒倒台,卢青玉上位,她感到不高兴吧。
这一切都是卢平远决定的,如果她现在卢家这样不好,传到了卢平远的耳朵里,卢平远一定会不高兴,不定会觉得她是在跟他作对,而且现在时移世易,卢青玉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病秧子,他越来越风光,她更不敢这样的话去招惹他。
卢冰婵坐在旁边,缓缓开口道:“妹妹,你既然早就知道大伯有了外室,为何不告诉祖母,让祖母来处理,却居心叵测的告诉了我们,你这样做分明是别有用心,就别在这里装无辜了。”
卢冰婵不让明芙鱼装无辜,明芙鱼就偏要装无辜。
她抬起眸子,微笑道:“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那日只是随口一,并不知道那户人家的女人是大伯的外室,我也没想到你们真的会去查看,更没想到你们会第一个把这些事告诉给大伯母,我还以为你们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会立即去告诉卢老夫人,毕竟你们跟老夫人关系更亲密,我想这种事由你们来更好。”
卢老夫人不悦地看了卢冰婵和卢浮儿一眼,这件事她心里也有气,只是这两个都是她的亲孙女,她不好公然怪罪,免得卢平远得知真相,会在心里记恨她们,毕竟卢冰婵和卢浮儿的父亲是依靠卢平远才能在朝中做官的,她不替孙女考虑,也要替自己的儿子考虑,只能将此事隐忍下来。
卢冰婵气恼地看着明芙鱼,辩驳道:“如果你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女人是大伯的外室,为何欲盖弥彰的跟我们那些话?”
明芙鱼依旧顶着一张无辜脸,出卢青玉早就教她的台词,“我没有欲盖弥彰,我之所以跟你们那些话,只是因为有一次我路过那里的时候,看到那个孩子长得很像卢大人,所以才会随口提了一句,事情的真相如何不是我能探寻的。”
卢老夫人神色一动,抬头道:“那孩子……很像平远吗?”
明芙鱼当然没见过那孩子,那孩子也不可能长得像卢平远,不过她看着卢老夫人那张期待的脸,还是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无异于是在卢老夫人的伤口上撒盐,卢老夫人一瞬间颓然下去,坐在那里半天都没有话,脸上有伤感、有惋惜,微微红了眼。
明芙鱼看着她面前这位前世仇人,在心里微微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卢老夫人现在心里的99Z.L痛楚,及不及得上她上辈子被毒死时疼痛的万分之一。
半晌,卢老夫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明芙鱼,沉声道:“明芙鱼,你不但不守家规,还在府内挑起口舌是非,引起争端,按家规杖责四十,不可再犯!”
卢冰婵和卢浮儿忍不住偷笑起来,明芙鱼长得瘦弱,杖责二十就够明芙鱼受的了,杖责四十恐怕能要了明芙鱼半条命。
明芙鱼算是看明白了,卢老夫人今天弄这么大阵仗,根本没想放过她,“老夫人,您今天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罚我了?”
卢老夫人幽幽道:“你犯了错,我罚你是理所应当,我听楚渡君最近不在长安,这次可没人救得了你,你最好老实一点,免得这些护卫没轻没重弄伤了你。”
最近的事,她心里本就窝着火,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卢忒还是她那个没见过的孙子,她偏帮谁都不对,就连卢青玉最近上位成了嫡子,她也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那也是她的孙子,就连惹出这件事的卢冰婵和卢浮儿,她也得心庇护着。
她有火没处撒,现在终于有了借口,当然想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明芙鱼的身上。
明芙鱼明白,卢老夫人就是故意趁着楚渡君不在长安,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惩治她,等以后楚渡君回来,就算再想追究,也已经事过境迁,她三言两语就可以发了。
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动作很快,不顾明芙鱼的挣扎,将明芙鱼按到了长板凳上。
“阿鱼!”沈十娘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却被护卫拦在了外面,看到明芙鱼被压到长凳上,忍不住焦急地喊了一声。
明芙鱼抬头看向沈十娘,知道卢老夫人今日不会轻易放过她,对沈十娘摇了摇头,道:“娘,您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在她决定帮卢青玉的时候,其实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她不想让沈十娘看到她被的场面。
沈十娘眼睛瞬间红了,她推着护卫们想要进来,对卢老夫人扬声哀求道:“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鱼还,如果您有什么怪罪的地方,不要罚阿鱼,要罚就罚我!我愿意替阿鱼受罚!”
卢老夫人看着沈十娘,眼中闪过一抹憎恶,想了想,开口道:“俗话子不教父之过,明芙鱼的父亲不在了,她做错了事,自然就是你这个娘的过错,你既然想进来,那就进来吧,给我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女儿是怎么被的,也好长长教训,日后严加管教她,别让她继续犯错!”
护卫们松开手,沈十娘立刻跑了进来,想要去抱住明芙鱼,还没走近,就被两个嬷嬷抬着手臂架到了一旁,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卢老夫人一个眼神递过去,护卫立即举起手里的木板,在了明芙鱼的身上。
明芙鱼脸色瞬间变白,疼得闷哼一声。
沈十娘忍不住尖叫,比在自己身99Z.L上还疼。
明芙鱼看了一眼神色崩溃的沈十娘,在木板又下来的时候,咬住下唇,将闷哼声生生忍了回去。
卢冰婵和卢浮儿看到她被,在旁边用手帕掩着唇,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眼神中都是窃喜的光。
护卫手持木板,一下下毫不留情地在明芙鱼的身上,力气又重又狠。
沈十娘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视线被泪水模糊,身子站立不稳,全靠两个嬷嬷拖着,她泣不成声,不断地哀求着卢老夫人。
卢老夫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喝着茶水,对沈十娘的痛苦视若无睹,甚至从沈十娘和明芙鱼的痛苦里寻求到了一丝安慰,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不再为儿孙的死而难过,好像只要她们的痛苦多一些,她的痛苦就会变少一样。
木板依旧一下一下地落下来,不会因为谁的哭泣而停止。
明芙鱼白嫩纤长的手指慢慢蜷起,指尖泛白,攥起拳头握紧,指甲嵌进手心里,她娇嫩的唇瓣早已咬的血痕斑驳,可她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将眼底的泪生生忍了回去,也把一声声痛呼都忍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她叫的越惨,卢老夫人和其他卢家人就会越开心,痛苦的只有沈十娘。
阳光浓烈,高高的映在地面上,照得明芙鱼眼前阵阵发晕,她背上的衣裳已经被血水沾湿,黏黏的搭在身上,她的额头上满是冷汗,一颗颗汗珠顺着颊边坠落,她用力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口的方向,就好像希望谁能够突然出现在那里,将她救下一样,眼中带着飘渺的希翼。
可她心里清楚,楚渡君不在长安,卢青玉今早就有事离开了卢府,就连卢宝馨也出去玩了,府里只剩下一个沈十娘,沈十娘却无能为力,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只能靠自己咬牙挺过去。
木板不断在身上,她眼前渐渐变黑,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她用力张大眼睛,不想让自己晕过去,眩晕的光线里,她好像看到了谢岿然站在那里,身量变得更高,面容变得更有棱角,一身骑装,看起来威风凛凛,比她想象的还要俊逸潇洒。
目光相触的那一刻,明芙鱼有一刹那的恍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脑海中一瞬间浮现起谢岿然以前牵着她走过长街的情形,那是她家门前的那条长街,她的手里拿着桂花糕,谢岿然的手里转着骨笛,雪花落在他们的身上,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谢岿然的手心总是暖融融的,像个暖炉一样。
雪落长街,往昔皆白,明芙鱼曾经一个人看着熟悉的街道,怀疑过是不是真的曾经有一位少年牵着她从那里走过。
现在,少年的身影跟眼前少将军的身影渐渐重合。
明芙鱼唇角缓缓弯起一抹笑容,随后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谢岿然,本来想好好跟你见面的,怎么能这么狼狈的跟你99Z.L重逢呢?
明芙鱼抬手想将额头上的冷汗擦去,让自己稍微好看一点,可她才轻轻一动,身体就无法抑制地疼了起来,全身像针扎一样,分不清哪里疼,却又处处都疼。
明芙鱼疼得颤抖,只得老实趴了回去,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
算了,反正她在谢岿然面前丢脸也丢习惯了。
可是好疼,看到谢岿然之后,她身上的伤好像更疼了。
真是奇怪,她是不是疼出幻觉了。
谢岿然匆匆赶来,一眼就看到了明芙鱼,他看清院内的场景后,面色猛沉,左右一脚,狠狠踹开门口的两名护卫,带着官兵冲了进来,见明芙鱼的护卫动作不停,他一鞭子抽在了护卫的胳膊上,皮肉绽开,护卫胳膊疼得一抖,手里的木板瞬间掉落在地。
谢岿然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卢老夫人看到这么多官兵忽然闯进来,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卢冰婵和卢浮儿也吓得变了面子,赶紧往卢老夫人身边躲去。
“你们做什么!你们都是什么人!”卢老夫人声音颤抖,指着官兵们,底气不足地喊道。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大张旗鼓的闯进卢家,他们一时之间都懵了。
谢岿然冷若寒霜地看了众人一眼,大步走过去,蹲在明芙鱼面前,将她面颊上粘着的湿发抚到耳后,低声问:“阿鱼,怎么样?”
少年的声音清澈如甘泉,好像变了,又好像一如往昔,带着熟悉的音调。
明芙鱼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岿然,眸光潋滟,触及到他关切的目光后,她眼中的情绪如水波一般漾开,一点点化出涟漪,她终于敢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像在谢岿然招呼一样,眼睫如颤动翅膀的蝴蝶,脆弱而破碎,一滴水珠在她泛红的眼尾划过,分不清是泪还是冷汗。
谢岿然手指颤抖了一下,那滴水珠就像滴落在了他的心头一样。
卢冰婵站在卢老夫人身旁,疑惑地看着谢岿然,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子身份感到好奇,她的目光在院子里那些身份不明的士兵身上扫过,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的弓箭时,微微停住目光,定睛细看的片刻,见到上面的图徽,她一下子变了面色。
她拽了拽卢老夫人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祖母,是少将军!”
卢老夫人和卢浮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大昭现在声名显赫的少将军只有一位,那就是年纪轻轻就已经手握军权的谢岿然!那个七年前狼狈离开的谢世子!
谢岿然怎么会来这里?谢岿然怎么会认识明芙鱼!
她们心里忍不住起鼓来,心惊胆战地看着谢岿然,既难以置信又觉得不可思议,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阿鱼,等我一会儿。”谢岿然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明芙鱼的身上。99Z.L
他站起身,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目光锐利地看向刚才明芙鱼的护卫,声音莫测问:“你刚才了阿鱼多少下?”
“……二十二下,怎么了?”护卫不知道他的身份,虽然有些惧怕,但也不觉得谢岿然敢做什么。
可没想到,他话音一落,谢岿然手里的鞭子就抽了过去,他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就被谢岿然倒在地。
谢岿然手里的鞭子毫不停歇,接连落下,比他刚才的力气更大、更狠,整整二十二鞭,不多也不少,直得他血肉模糊,躺在地上滚来滚去,疼的叫爹喊娘。
卢老夫人被血腥的场面震慑住,连一句话都没敢,瞪大了眼睛站在那里,双腿颤。
两个嬷嬷吓得不自觉松开手,沈十娘身子瞬间软了下来,跌坐在冰凉的地上,含泪看着明芙鱼。
二十二鞭完,谢岿然一言不发地收起手里的鞭子,抬头看向站在正厅的几个人。
他冷冷地站在那里,身姿颀长,挺拔轩昂,明明艳阳高照,众人却不自觉心里发寒,他冷厉的眉眼,在阳光的映衬下,无端生出了几分睥睨众生之感。
卢冰婵看着谢岿然清俊的面庞,心脏咚咚跳动起来,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直了眼。
谢岿然跟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他是一名武将,她本来以为他必然身若猛虎,黑髯狼眼,手臂比她的腰还粗,可他是那样英俊,星眸灿目,风光霁月,如朗月清风一般,既像天上飞着的雄鹰,又像山间凉雾。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忍不住一直看着他,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谢岿然目光在每个人的面上冷冷扫过,最后落在正中央的卢老夫人身上,寒声问:“是谁下令阿鱼的?”
“……是我!”卢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敛了敛衣襟,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气度,“明芙鱼目无尊长,搅得家里不得安宁,我作为长辈惩罚她有何不对?”
谢岿然想也不想就道:“胡!我家阿鱼自乖巧懂事,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谁抱有敌意,如果她目无尊长,那就一定是尊长做了什么为老不尊之事!”
卢浮儿听到他亲昵的语气,不禁到吸了一口凉气,明芙鱼竟然跟少将军关系如此亲近!少将军是谁?是她大伯都要忌惮三分的人!
她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渐渐冒起酸水,这个明芙鱼的靠山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还一个比一个护短!
听听谢岿然那的是人话么,他就差把‘明芙鱼做什么都有理,明芙鱼做什么都没错’写在脸上了!
卢老夫人从来不是一个讲理的人,她看着谢岿然,怒道:“不管明芙鱼做没做错,我就是要她!你能奈我何,你难道还想像刚才那个护卫一样,来我不成?”
谢岿然转眸看向她,声音无波无澜道:“您是长辈,我自然是不能您。”
卢老夫人轻哼一声,拿鼻孔出气,刚99Z.L想教训谢岿然两句,谢岿然就毫无征兆的出手,一鞭子抽在她身旁的桌子上,桌子应声而裂,木屑飞溅,桌子碎了一地。
卢老夫人吓得全身颤抖,脸色惨白,腿瞬间就软了,幸好旁边的丫鬟及时扶住了她。
卢冰婵和卢浮儿就站在卢老夫人旁边,尖叫一声,吓得跳了起来。
大家呆愣当场,谁都没料到谢岿然竟然真的敢将鞭子抽向卢老夫人,他们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不按章法出牌的人。
卢老夫人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谢岿然,怒道:“这里是相府,怎容得你胡闹!你……”
谢岿然又一鞭子抽过去,卢老夫人旁边的花瓶瞬间碎了,卢老夫人惊叫一声,吓得赶紧捂住脑袋,屋里的人四处乱窜,都怕到自己的身上,卢冰婵和卢浮儿更是立即躲得远远的,只剩下卢老夫人一个人捂着头蹲在原地。
谢岿然把屋内的东西得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碎片,如狂风刮过一般,卢老夫人吓得面色惨白,抖着双唇,连一个字都不出来。
明芙鱼闭着眼睛,静静听着耳边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如果不是背上太疼,她还真想爬起来看一看。
谢岿然收了鞭子,走到明芙鱼身旁,神色不复刚才的冷厉决绝,他动作心地将明芙鱼扶起来,蹲下身去,把斗篷绳结系好,神色罕见的温柔,看到明芙鱼背上的伤时,眼中闪过一抹痛惜。
卢冰婵看着他们,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飞快掠过一抹妒忌,她忽然觉得,如果此刻能被谢岿然温柔对待的对象是她就好了,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而强烈,让她茫然无措,却又心口的鹿乱撞。
丫鬟们赶紧围过去把卢老夫人扶起来,她粗喘着气,双腿颤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她看着屋子里的一地狼藉,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卢老夫人头发散乱,站稳之后,颤抖着声音,心有余悸地怒声道:“谢岿然!这里是长安不是边关!你怎能如此张狂?”
“张狂?我太多年没有回来,这长安的人可能是忘了我原本就是这样。”谢岿然微微侧过身,挑眉一笑,“放心,我会让你们回想起来的。”
卢老夫人心口一颤,一口气没上来,气得差点背过去。
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面前的这个毛头子,他怎么敢!
谢岿然没有理会卢老夫人恨不得吃人的目光,背过身去,将明芙鱼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副将秦时武连忙跑过去,低声道:“将军,我来吧。”
谢岿然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心地将明芙鱼背了起来,心的没有碰到明芙鱼的伤处,站稳之后,才抬脚往外走。
卢老夫人还想什么,秦时武一个眼刀杀了过去,她的声音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
秦时武转着手里的匕首,慢悠悠道:“老夫人,在99Z.L下劝你一句,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不要再多得好,将军现在是急着带阿鱼姐去诊治,才事化了,息事宁人,不然今天的事恐怕无法善了!”
阿鱼姐是谁?那可是他们少将军一直惦记在心尖上的那个人!阿鱼姐亲手做的剑穗,到现在还挂在少将军的佩剑上呢。
少将军在乎的人就是他们在乎的人,欺负少将军在乎的人,那就是在欺负他们!
秦时武长得人高马大,人如其名,五大三粗,又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过的,眯起眼睛看人的时候,能把敌军的兵吓得腿软,更不用提卢家这群娇生惯养的女眷们。
他一个眼刀扔过去,谁都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卢老夫人气得面色发青,谢岿然将她家都砸了,竟然还敢这是息事宁人!
可她到底一个字也没敢多,她站在那里,气的眼前发晕,偏偏屋子里的东西都被得稀巴烂,连一张完好的椅子都没有,她想找个地方坐都找不到!
副将抬了抬手,跟在谢岿然随后走了出去,士兵们纷纷跟上,声势浩大,一路丫鬟的厮们都赶紧避开他们。
卢冰婵注视着谢岿然的背影,心中虽然有一点怕,但更多的是激动,只觉得这样的谢岿然简直威风无比,她一直想嫁入高门,找一位高门的贵公子,可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想要的是这样的男人,只有嫁给谢岿然,她才能真正地将众人踩在脚下,做最威风的那一个!更何况他是那么英俊,让她只看一眼,便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院落寂静,落针可闻,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只想快点把这位煞星送走,连卢老夫人也只是面色铁青的看着他们,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都没敢。
沈十娘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追了过去,声音凄厉,“……少将军!”
谢岿然微微停住脚步,回眸望着她,明知答案却还是问道:“嫂夫人,您可要跟我一同离去?”
沈十娘眼中泪水颤动,看着谢岿然背上的明芙鱼,轻轻摇了摇头。
谢岿然垂下眸子,“您若照顾不好阿鱼,我便将她带走了。”
沈十娘不舍地看了一眼明芙鱼,眼中含泪,声音沙哑,“……从今往后,阿鱼就交给你了。”
谢岿然感觉背上的明芙鱼轻轻颤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葱白的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谢岿然将明芙鱼背得更稳,对沈十娘轻轻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沈十娘含泪看着他们走远,手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她手里的帕子早就已经被泪湿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明芙鱼是一定不能再在卢家待下去了,而她是没有办法离开卢家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明芙鱼自此以后跟卢家划清界限,也跟她划清界限,只有这样卢老夫人和卢家其他人才没有资格再管明芙鱼,也没有借口再动用家法。
谢99Z.L岿然背着明芙鱼踏出卢家的门槛,阳光映在他们的身上,带着暖融融的光晕,
明芙鱼晶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坠落,她趴在谢岿然的背上,声音闷闷的道:“我没有家了。”
“我给你一个家。”谢岿然稳稳的背着她往前走,脚步不像刚才那样急切,只是把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不让明芙鱼感到一丝颠簸。
明芙鱼闭着眼睛,声音哽咽,“我没有亲人了。”
“阿鱼忘了么,我也是你的亲人,你不能不要我。”
明芙鱼闭着眼睛,轻轻抱紧谢岿然的脖颈,谢岿然身上的青竹香压过了她身上的血腥味,熟悉的味道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放心,我回来了。”
谢岿然清润的声音缓缓流入明芙鱼的心间。
明芙鱼趴在谢岿然的背上,筋疲力尽的睡了过去,好像谢岿然回来了,她就真的可以什么也不用想的一样,阳光照在她的面上,她睡得恬静而安宁。
谢岿然微微侧头看着她,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额头,背着她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