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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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岿然所料不错, 沈十娘当真记得明伯庸以前进货的渠道,得知消息之后,很快就将地址写了下来, 并将明伯庸以前的信物一起送了过来。

    谢岿然派秦时武调查之后,也找来了不少稀有珍奇的货品, 例如番邦的绸缎、边关的胡酒等, 都可以用来当做招牌, 算是解决了明芙鱼的燃眉之急。

    明芙鱼不方便离开长安,便派辞娘和她的相公前往去购置货品,俗话患难见真情, 辞娘在明芙鱼和沈十娘蒙难的时候不离不弃,是值得信任的人,辞娘的相公温厚老实,又是读过书的,夫妻两人也可以有个依靠,派他们前去正为合适。

    明芙鱼送走他们的队伍之后,留在长安将店铺全都重新修缮了一番,统一装饰风格,还将店内人员的衣衫也统一起来, 让人只要进入铺子里面,便能一眼看出这是明号的铺子。

    一切都上了轨道, 明芙鱼心中不由宽慰。

    她在店铺里面忙了一天,夜里睡得正香, 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来人敲的不是明府的门,而是谢府的门,声音急迫,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明芙鱼身在明府也隐隐能够听到。

    明芙鱼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听了一会儿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她微微拧眉,披了件衣服走出去。

    房门被推开,吱嘎一声。

    守夜的丫鬟听到声音,连忙提了盏灯笼跟过来,夜色漆黑,灯笼摇摇晃晃,寂静的院落里,人影晃动,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明芙鱼穿过月门,款步走到谢府,来到前面的院子里,99Z.L抬头望去,谢岿然正大步走过庭院,神色严肃,嘴角绷紧,夜里的冷风吹拂在他冷俊的脸庞上,他越走越快,一路奔向门口,身后跟着的是靖帝身边的护卫。

    明芙鱼一瞬间明白过来什么。

    她停住脚步,注视着谢岿然离开,直到大门阖上,院落重新寂静下来,她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乌云蔽日,不见光亮,只能隐隐看到月亮的轮廓。

    皇城的另一端是巍峨而冰冷的皇宫。

    靖帝的寝殿前,朝臣和嫔妃们跪了一地,众人面上都是惶惶不安之色,大气也不敢喘。

    谢岿然踏着寒霜走过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由锦荣公公引进了殿内。

    大家不由惊讶万分,靖帝病重,群医已经束手无策,今夜除了皇孙萧子笙外,靖帝谁都没有召见,谢岿然是第一个。

    谢岿然当年很得靖帝的青睐,但他当年远走边关,这些年不在长安,大家差点忘了他这个人,如今才忽然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他在靖帝心中的地位一点不减,分明还一如当年。

    “臣谢岿然,参见陛下!”谢岿然走到大殿中央,撩开衣摆,恭敬的跪地行礼。

    靖帝躺在床上,听到他的声音,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看向谢岿然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嘶哑,“岿然,你站起身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谢岿然犹豫了一下,听命站起身来,抬头看了过去。

    七年未见,靖帝鬓边皆白,凹陷的面颊蜡黄枯槁,双眼布满红血丝,透着一股死气沉沉之气,但他现在眼神却很明亮,不是健康的那种清亮,而是浑浊的亮,看起来更像是回光返照。

    谢岿然微微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靖帝目光如炬地盯着谢岿然,双目渐红,喃喃道:“好!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出色,好……”

    靖帝一连了几个‘好’,忽而道:“子笙,快过来给摄政王磕头。”

    谢岿然这才注意到萧子笙也站在屋内,就站在靖帝的床榻旁。

    萧子笙今年十一岁,眉眼清正,嘴和鼻子都长得更像太子妃,只有那双眼睛像极了太子,长得高高瘦瘦,穿着一身绣着祥云的锦服。

    他这些年一直都养在靖帝身边,由靖帝亲自教养,此时眼眶红红的,明显已经哭过一场。

    他听到靖帝的话后,走到谢岿然面前,端正跪下,俯身叩首,拜了三拜。

    谢岿然眉心拧紧,看着跪在地上的萧子笙,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站在原地没有动,神色却变得比以往都要沉重。

    他跟萧子笙都没有话,却都明白了靖帝的安排。

    靖帝看着萧子笙拜完,目露欣慰,慈爱的低声道:“子笙,记住皇爷爷对你的话,现在皇爷爷有话要对摄政王,你先出去吧。”

    “……是。”萧子笙悲恸地抬头看了一眼靖帝,俯伏在地,深深叩首,躬身退了出去。

    锦荣公公跟着退了99Z.L出去,将房门关上。

    屋内寂静,只余下靖帝和谢岿然。

    靖帝看着谢岿然,一副精神不错的样子,低声道:“岿然,你扶朕坐起来,朕这一生戎马天下,不想最后一刻只能软弱无力的躺在床上。”

    谢岿然遮下眼帘,沉默的走过去,扶他坐了起来,将软枕放在他身后,让他靠着能舒服一些。

    靖帝面露笑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到朕身侧来。”

    谢岿然犹豫了一下,在靖帝身边坐下,让靖帝微微靠在自己的身上。

    靖帝笑了笑,道:“朕以前总想跟儿子们像普通人家的父子一样,坐在一起话,可他们都怕朕,谁都不敢这样跟朕坐在一起话,就算聊上几句,他们也要心揣摩朕的心思,束手束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朕看了都替他们觉得难受,后来也就不想折腾他们了,再没跟他们随意的聊过天,天家无父子,谁让我们生在天家呢。”

    谢岿然默默地听着,偶尔也会想,他如果从生活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沉闷的性子,连跟自己父亲都不敢多什么。

    靖帝转头看向谢岿然,对谢岿然伸出手,掌心朝上,“你长这么大,父皇还从来没有握过你的手。”

    谢岿然低头看着靖帝苍老的掌心,迟疑片刻,缓慢地将手放了上去。

    靖帝牢牢抓住他的手,红了眼眶,“你是朕的儿子,你时候朕本来该这样牵着你的手教你走路的,你稍微大一点朕应该握着你的手教你写字,等你再大一点,朕会握着你的手教你射箭,可朕什么都没有做过。”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愧疚,沙哑问:“岿然,你恨朕么?”

    谢岿然半晌道:“不恨。”

    他的确不恨靖帝,能让一位帝王放弃自己的儿子,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在得知这个苦中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该爱还是该恨,所以他只能尽力躲避着靖帝,尽量不去想自己的身世。

    靖帝得到他的回答,像力竭一样靠回软枕上,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更加难过,如果谢岿然不是这么让人心疼和懂事,他心里也许会好过一些。

    靖帝粗喘了两口气,眼睛虚无地看着空中的一点,怅然道:“岿然,朕这一生子嗣单薄,皇子接连亡故,朕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可惜朕却不能让你入宗庙,甚至不能告诉你,你的母亲是谁。”

    谢岿然眼睫颤动,声音发涩,“可以告诉我她是否还在人世吗?”

    靖帝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她在生你的那一年便不在了,她是拼下性命将你生下来的,无论初衷是什么,她最后都是爱你的。”

    谢岿然喉咙滚动,低垂下头,目光落在靖帝宽阔的手掌上,这是他父亲的手,如同靖帝刚才所,二十年来他是第一次握住这双手,却也是最后一次。

    靖帝的手掌越来越凉,无论他怎么99Z.L握紧都不会回暖,就像靖帝正在流失的生命一样,那么让人无能为力。

    原来他的母亲早就已经不在了,而他的父亲也马上就要离开了。

    他依旧是那个孤孤单单的谢岿然,家不是家,亲人不是亲人,天地之间,好像总也找不到他的容身之处,也许他注定漂泊流浪,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长久停留。

    靖帝张了张嘴,声音饱含痛苦,“是朕和你娘害了你,我们让你诞生于人世间,却不能给你一丝关怀,你到边关一去便是七年,有家不能回,有父不能认,这些年在边关历经风风雨雨,几次出生入死,其中苦楚自不必言,朕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朕,你是懂事,不想给朕惹麻烦。”

    “朕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你在边关的一举一动,知道你有勇有谋、知人善用,既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也是难得一见的帝王之才,你本来可以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只可惜可叹,朕终究无法恢复你的身份将皇位传给你,你就算恨朕也是应该。”

    谢岿然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开口:“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皇帝。”

    他只想简简单单做一个普通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母都在身边,能让他每日问候。

    “朕知道你向往自由,不喜欢被束缚,可朕连那普通的自由都不能给你,岿然,原谅父皇的自私,父皇不把皇位给你,却要把这天下托付于你。”靖帝闭了闭眼睛,声音饱含痛苦,“朕在位二十年,兢兢业业,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唯独对不起你,可朕……”

    靖帝顿了顿,似难以开口一般,一个个字艰难道:“朕还要继续对不起你……”

    谢岿然漆黑的眸子里黯淡无光,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低声道:“我明白,我已经受了萧子笙的三拜,您可以放心了。”

    靖帝嘴唇抖了抖,含泪闭了闭眼。

    谢岿然向来聪慧,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心中蔓延起密密麻麻的心疼,他活着这么久,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无耻,他想就此停住,可他为了大昭,还是逼迫自己继续了下去。

    “这几年朕身体不济,无法掌控朝局,大多数时候都卧床不起,朝堂上争斗不断,既养成了猛虎,也有藏在暗处的狮子,子笙年纪尚幼,若坐于皇位之上,必然要被他们撕碎,要么沦为他们的口中餐,要么成为他们的傀儡,所以朕需要一匹狼,替朕守住子笙,守住大昭的天下。”

    谢岿然静静的听着,他们父子一生只能做君臣,只有靖帝生命最后的这一刻,才能这样坐在一起,像闲话家常一般着话,可的却终究还是江山天下。

    他心中没有抱怨,只有一丝丝悲凉。

    他毫无征兆地想起了那年在围场猎的那匹狼王,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靖帝声音颤抖,“岿然,你身为萧家的子孙,没有一天享受过萧家的恩泽99Z.L,现在朕却让你背负萧家儿孙的重担,你真的愿意吗?”

    谢岿然声音没有起伏的吐出两个字,“愿意。”

    命运赐予他的一切,他从未想过逃避,包括身上流动着的靖帝的那一半血脉。

    “岿然,你明白朕的意思吗?朕要的不是忠臣,而是……”靖帝声音颤抖,一字一句仿佛泣血一般,半晌都没下去。

    “您要的是背负所有骂名的大奸臣。”谢岿然轻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替他了下去,“你要我替萧子笙踏过尸山血海,杀尽他不可杀之人,为他扫清障碍,把那些毒瘤从朝堂上连根拔起,让他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上,干干净净的受万人敬仰,做一位一尘不染的举世明君。”

    谢岿然语气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靖帝双目赤红,失声痛哭,“岿然,朕也是没办法了……朕所剩的时间不多,只能摒弃一切为大昭的将来考虑,人们不会愿意接受一位双手满是鲜血的帝王,只有圣明而仁慈的帝王才会受到百姓的爱戴,现在朝堂混乱,个个狼子野心,为了避免天下大乱造成生灵涂炭,只能将他们斩杀在还没有造成天下大乱的时候,子笙太,他还握不住刀,那把刀只能由你来握,朕除了你之外,已经无人可信了,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担当的起这份重任。”

    谢岿然轻轻闭了闭眼,依然还是那句话,“……我明白。”

    他明白靖帝不能认他这个儿子是无奈,今天推他出来做这个大奸臣也是无奈,身为帝王总有很多无奈,而他生为帝王的儿子,只能接受靖帝无可奈何的决定。

    每个人生下来都注定有自己要肩负的使命,他既然做不到将整个天下百姓弃之不顾,那么就只能承担这份使命。

    “岿然,朕虽然不能告诉你,你的母亲是谁,却可以告诉你,她很爱你,也请你相信,朕也很爱你,只是……”靖帝声音哽咽,想起往事,神色哀动,“只是你生下来便不容于世,而我们虽然爱你,却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你的性子不像我,也不像你娘,或许你是像了你娘以前的性子,我曾经听人过,你娘以前的性子就是洒脱浪漫……只可惜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不是那样了,如果我能见到那样的她就好了……”靖帝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一下,“岿然,朕口口声声爱你,却从来没替你做过什么,朕自己起来都觉得厚颜无耻,可朕还是想告诉你,你不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朕一直替你感到骄傲。”

    谢岿然红着眼眶,轻轻‘嗯’了一声,夹杂着一点鼻音,要哭不哭。

    靖帝希翼地看着谢岿然,眼神中甚至夹杂着一丝哀求,“岿然,你能不能叫朕一声父皇……”

    他知道他没资格做谢岿然的父亲,可如果此刻不能父子相认,他们此生便再无机99Z.L会了。

    谢岿然喉咙上下滚动,看着面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面对着老人最后的祈求,他低低唤了一声,“……父皇。”

    靖帝苍老的面容上浮现起从未有过的欣喜笑容,他仔仔细细的看着谢岿然,声音越来越弱,“岿然,你永远都是朕的好儿子,如果有来生,朕一定好好补偿你,不会再对不起你了……”

    靖帝双手垂落,久久的闭上了眼睛。

    谢岿然眼中溢起泪水,呆坐半晌,将靖帝的手一点点放开,走到他身前,伏地跪下,沉声道:“儿子谢岿然,定不负父皇所托。”

    明芙鱼一直站在院子里的花架下,直到皇宫的方向传来丧钟敲响的声音,整个皇城被惊动,周围接连亮起灯火,街道上响起哀哭之声。

    靖帝,已薨。

    明芙鱼身体被风吹得冰凉,她后退一步,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下,俯身长拜。

    长明宫前,百官跪地,哀哭动天,悲鸣声响彻整个皇宫。

    锦荣公公站在台阶之上,声音朗朗,“陛下口谕,皇孙萧子笙人品贵重,仁厚德善,乃成大统之人选,着继皇帝位。”

    萧子笙跪地,眼中含泪,“孙儿接旨。”

    锦荣公公忍着哭腔,继续道:“陛下还留下旨意,命少将军谢岿然为摄政王,辅佐新帝,匡扶朝纲,日后,将士尽听其所令,百官皆以他为首,他有责帝惩官之权,任何人不得违背。”

    众人哗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家面面相觑,皆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靖帝为何放着百官不用,要让刚从边关回来的谢岿然做摄政王,谢岿然自己都尚未及冠,让他带着一个年仅十一的皇帝,如何管得了一朝之事。

    众人心有戚戚,却都不敢多什么,既为遗诏,只能遵从。

    楚云深跪在百官之中,神色微微惊讶,却又觉得理所应当,他相信谢岿然有这个能力做好摄政王。

    百官里面数卢平远的脸色最为难看,称得上是一脸菜色,百官若以谢岿然为首,他这个丞相算什么!

    他面色晦暗地看了一眼跪在他身前的蜀王,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一片安静当中,蜀王突然站了起来,对着锦荣公公大喝一声:“阉人,你这是皇兄的口谕难道就是皇兄的口谕吗?本王还这口谕是假的呢!”

    蜀王是靖帝的弟弟,正值壮年,这些年一直待在封地,接到靖帝病危的消息后才赶来长安,身上穿着一身玄色华服,看着萧子笙的眼神充满轻蔑,丝毫没将萧子笙放在眼里。

    靖帝病卧已久,又没有皇子帮扶,这朝中的势力早已被他掌控了大半,一个皇孙又算得了什么,根本翻不起风浪。

    他看了一眼跟着他站起来的卢平远,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神采,连一朝丞相都是他这边的人,他才是命定的新帝!

    锦荣公公常跟在靖帝身边,这么多年来什么大99Z.L风大浪没有见过,对于蜀王的呼喝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念完圣旨后想起靖帝依旧难过,所以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只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乃陛下亲口所述,绝无半句虚假。”

    萧子笙年纪虽然不大,面上却没有惊慌,他从容淡定地抬了抬眸,望向蜀王,朗声道:“王爷既然觉得圣旨是假的,不知王爷觉得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

    蜀王摸着下巴,笑道:“皇位该由谁来继承,当然轮不到本王做主,丞相,你是百官之首,不如你来该如何是好?”

    卢平远站起身,看着众人扬声道:“若陛下没有留下旨意,这皇位的继承人该由朝臣们推选出来。”

    百官不由大惊失色,靖帝没有在世的皇子,只有一位皇孙,自然该由皇孙继承皇位,卢丞相这么是什么意思?还有何人可选?难道是蜀王么。

    众人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陛下的遗诏在这里!”

    嘈杂声中,谢岿然推门走了出来,屋里的烛火从门内映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浅淡的光影。

    众人都抬头朝他望了过去,他背对着光,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觉得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沉,一步一步,像踏着刀山火海一样。

    谢岿然把手里的圣旨交到锦荣公公手里,目光直直地看向蜀王,沉声道:“王爷还需要让锦荣公公再读一遍给你听听吗?”

    楚云深意识到气氛不对,站起身,不动声色的站到谢岿然身后,冷睨着蜀王。

    “读倒是不用读了。”蜀王阴冷的笑了一声,忽而大声道:“我怀疑谢岿然和萧子笙串谋假造圣旨!锦荣这阉人跟他们是一伙的,他们居心叵测,的话根本不足信!”

    跪在地上的臣子里,一位老臣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看着蜀王,开口怒道:“陛下留下之圣旨,乃是按照规矩,在我等三位老臣子的见证下亲手所写,绝无作假,请王爷不要信口雌黄。”

    “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蜀王根本不给他们辩驳的机会,目露凶恶之色,抬起手臂,喝道:“来人!他们串谋想要谋夺皇位!都给本王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官兵,瞬间将众人团团围住,官兵的手里个个拿着刀枪剑戟,寒光凛凛,在夜色下闪烁着渗人的光,嫔妃们吓得花容失色。

    百官骇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这哪里是锦荣公公假传圣旨,这分明是蜀王想要造反!

    众人瑟瑟发抖,靖帝才刚薨逝,就宫变了!

    卢平远面色沉着,默默站到了蜀王的身后。

    蜀王手里握着一杆□□,直指萧子笙,萧子笙看着近在咫尺的□□,双拳握紧,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惧怕之色。

    谢岿然上前一步,将萧子笙挡在身后,瞥了他一眼,吊儿郎当道:“害怕就害怕,孩子装什么大人。”

    萧子笙微微怔了一下,抬99Z.L头看着他的背影,抿紧唇角。

    谢岿然望着蜀王,神色悠闲地笑了笑,将面前的□□拨开,目光在院子里的兵将身上扫过,不紧不慢道:“蜀王,你在封地私养家兵,论罪可是要杀头的。”

    蜀王没有令牌,调动不了兵马,这些官兵只有可能是他在封地养的家兵,他显然蓄谋已久,早就有谋反之心,靖帝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他就是靖帝口中的狮子。

    蜀王淡定道:“笑话!谁敢杀本王的头?继位的新帝都没有,谁给本王定罪!是你这个还未及冠的摄政王,还是你身后那个毛都没长齐的皇孙?”

    萧子笙面露愤怒之色,眉心拧紧。

    谢岿然面色沉了沉,看着蜀王叹息道:“看来王爷这是死不改悔,不肯回头是岸了。”

    蜀王狰狞的笑了一声,厚颜无耻道:“该回头是岸的是你们!本王带兵入宫,那是为了清君侧,你们这些假传圣旨的人才是乱臣贼子!本王今天就是来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

    老臣气的瑟瑟发抖,怒道:“我在朝堂为官三十余年,历经两朝,对陛下忠心耿耿,还从未有人过我是乱臣贼子!你休要信口雌黄!”

    蜀王不但不怯,反而更加来劲,看着老臣反口相讥:“本王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放弃挣扎,向本王俯首称臣,只要你认错态度良好,本王不定会念在你历经两朝的份上,给你留条活路!”

    老臣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连连喘息,蜀王毫不留情,一脚就踹了过去,老臣当场吐出一口血来,众人变了面色,连忙去扶。

    “看到没有,这就是做乱臣贼子的下场,看你们谁敢不听我的话!”蜀王神情得意,话的时候脸上的肉一直在乱颤。

    谢岿然神色一冷,“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多言了。”

    他抬指吹了一声口哨,鹘鹰自夜空盘旋而来,夜啼鸣叫,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阵疾风骤雨的马蹄声紧随其后,铁骑踏门而入,叶自绾一身铠甲,神色冷若冰霜,带着官兵将蜀王的人层层围住。

    楚云深看着她不由眼睛一亮,眼中漫过一丝激动。

    不出片刻,局势就已经逆转,蜀王刚才的兵如果只是围住了在场的诸位大臣,那么谢岿然的兵就已经将整个院落围的水泄不通。

    臣子们不由吓得全身颤抖,面无血色,拥挤在一起,不敢乱动,妃嫔们更是大惊失色,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夜沉如水,整个院子里站满了官兵,刀枪相对,刀戟相碰,气氛一触即发。

    蜀王和卢平远一下子变了脸色。

    卢平远面色沉沉,看着周围的官兵,神色间浮现起几分犹豫挣扎,似乎在衡量利弊。

    蜀王还没意识到危险。

    卢平远却机敏的意识到,谢岿然的大批兵马可能不止在这里,可能还驻扎在宫墙的各个角落里,甚至是整个长安城的各个角落里。

    谢岿然分99Z.L明早就已经有了准备,这里根本一直被谢岿然彻底掌控着,外面官兵层层包围,整个皇宫都被控制了起来,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他不自觉后退一步,离蜀王稍微远了一些,心中思索着对策。

    蜀王犹不自知,他看到谢岿然带兵而来,不但没有惧怕,反而像抓住了谢岿然的把柄一样,大声道:“谢岿然!你私自带兵入城,本王猜的没错,你果真是想谋逆!”

    谢岿然不动如风道:“月前,陛下私下传旨给岿然,有乱臣贼子私养家兵,欲进宫行不轨之事,命岿然秘密带兵入城,必要的时刻捉拿贼匪,护新帝登基,岿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按皇命行事罢了。”

    锦荣公公心虚地看了一眼谢岿然,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之前的一个月里靖帝一直在昏睡不醒,根本不曾清醒过,更不会传什么旨意,他唯一清醒的一次,便是封谢岿然为少将军,将兵权尽数交到了谢岿然的手里。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谢岿然撒谎毫不脸红的模样,扬声道:“摄政王的没错,奴才可以证明确有此事,陛下英明啊!”

    蜀王微微蹙眉,心里不禁起鼓来,莫非靖帝真的提前得知了消息,还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他得到的消息不是靖帝之前一直在昏迷吗?

    他不由转头看了卢平远一眼,卢平远皱了皱眉,神色更加凝重。

    夜色之下,剑拔弩张。

    蜀王在原地走了两步,冷笑道:“一派胡言!我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是早就想造反了,才串通一气!你们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今天我就要用你们的项上人头,祭奠我皇兄的在天之灵!”

    他一抬手,手底下的人立刻动起手来,刀枪相接,血腥气弥漫,叶自绾带人迎兵相击,官兵们成一团,朝臣们和嫔妃们吓得连连后退,尖叫声不断,场面大乱。

    谢岿然眸色冷而沉,抽出腰间的佩剑,看了一眼身后的萧子笙,道:“站在这里好好看着,看看你登基这条路要牺牲多少人、流多少血,把这些人和血都记在心里,以后做个好皇帝,别再给贼人可乘之机!”

    萧子笙眉心拧紧,郑重地点了点头。

    谢岿然微微侧头,对楚云深道:“保护好新帝。”

    楚云深颔首,抽剑站在萧子笙旁边,警惕地看向周围。

    谢岿然跳下台阶,拿着剑直接冲向蜀王,招招狠厉,杀死一个又一个阻挡在他面前的护卫,血水染红了他手里的剑。

    蜀王也是上过战场带过兵的人,看到他冲过来,不但没有怕,反而目露兴奋之色,他将手里笨拙的□□扔掉,抽过旁边护卫腰间的刀,直接冲上前砍向谢岿然。

    谢岿然毫不相让,两人你一刀我一剑,招式纷乱,速度极快,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萧子笙看得屏住呼吸,顾不得去看其他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谢岿然,如果可以,他也想像谢岿99Z.L然一样冲向前去,而不是站在这里等着人保护。

    他想起身后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皇爷爷,心中悲怆,逼迫自己直直的站在这里,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如谢岿然刚才所,他要努力看着他登基这条路有多艰难,好好记住今天的教训,绝不能再给乱臣贼子可乘之机。

    这是他作为新帝的第一课,残酷而充满血腥气。

    周围刀枪剑戟碰撞声不断,血色弥漫,浓黑的夜色也压不住越来越多的血色,仿佛要将这个夜也染红一样。

    谢岿然一剑剑砍向蜀王,周围士兵的血不断喷洒在他的身上,十几个回合下来,蜀王渐渐体力不支,臃肿的身材变得迟缓起来,他虎目圆瞪,看着谢岿然的目光恨不能一口吃了他。

    谢岿然招式从容不迫,既狠厉又轻巧,在战场上多年的经验让他可以轻易躲开周遭的伤害,蜀王根本招架不住,逐渐现了颓势。

    谢岿然一招招逼近,瞅准机会,腾空而起,一剑劈了过去,蜀王躲无可躲,眼疾手快地拽过旁边一个护卫挡在身前,鲜血喷洒在蜀王的脸上,他猛地了一个哆嗦,看着谢岿然怵然惧怕。

    卢平远站在朝臣当中,眼看大势已去,转头跑过去挡在萧子笙面前,大喝道:“大家快来护驾!皇孙才是正统!不容贼人颠倒黑白,这就是我们的新帝!”

    跟从他的官员纷纷站了过来,紧随其后。

    蜀王心中大怒,却忙着阻挡谢岿然越来越快的剑,顾不得其他。

    萧子笙冷眼看着卢平远的背影,没有丝毫动容。

    皇爷爷过,他登基之后,第一个要提防的人就是丞相卢平远!

    高高的宫墙里,血色逐渐晕染开,浓厚的血腥味像张牙舞爪的猛兽一样,想要将所有人都吞噬掉,令人心惊胆寒。

    鹘鹰翱翔于夜空,高傲地凝视着整座皇宫,翅膀腾飞,尽情享受着夜风的速度。

    血流成河,这个夜注定不能平静。

    ……

    寅时,谢岿然踏着清的霜露走进家门,一眼就看到了明芙鱼。

    天色将明,庑廊上各处仍亮着微弱的烛火,明芙鱼一身白色襦裙,伫立在游廊下的灯火处,她头上簪着一朵的白花,不断张望着门口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和关切,在看到谢岿然的瞬间,干净的眸子亮了亮。

    谢岿然紧绷了一夜的身体蓦然一松,一步步走了过去。

    明芙鱼看着他走近,明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谢岿然全身浴血,神色凄凉,他仿佛踏着鲜血而来,脚下每走一步就是一个血色的痕迹,不复往日的轻松潇洒,眉宇间的神色冰冷而坚毅,带着浓浓的疲惫。

    明芙鱼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谢岿然,陌生又心中酸涩,她不知道在战场上的谢岿然是否也是这副模样,他仿佛被一层寒冰包裹住了一样,把真正的他藏在了里面,只余下坚硬而冰冷的外壳。

    明芙鱼不想知道99Z.L他都做了什么,只知道谢岿然现在是个披月而归的人,他从刀光剑影中走回来,带着一身疲惫。

    明芙鱼走上前去,不顾谢岿然满身的血污,踮起脚尖抱住了他。

    谢岿然身体震动,神色有一瞬间的怔然,他在持续了一夜的血腥气中闻到了一股清淡的女儿香,柔柔的香气弥漫在他的周围,逐渐驱散了一直环绕在他身边的血腥气。

    他抬起手臂将明芙鱼拥进怀里,把脸埋在明芙鱼的颈肩,感受着怀里仅存的温度,身体逐渐回暖,变得不再僵硬。

    明芙鱼靠着他,声音低低柔柔,“哥哥,你如果难过可以哭出来,阿鱼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谢岿然将怀里柔软的温暖拥紧,一滴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

    他在这一夜失去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可这世上无人知道他的难过,他甚至不能表现出超越朝臣之外的感情,他只能冷静的解决宫变,面对自己的亲叔叔也毫不手软,处理善后,然后跟所有臣子一起跪拜靖帝的遗体,装作如普通臣子一般从容淡定。

    只有眼前的少女知道他的伤心,不用言,就能一眼看透他所有的难过。

    靖帝他的出生是‘不容于世’,他想象不出自己的身世为何是天下难容,不过他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被千夫所指,天地之间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处,那么他的阿鱼也一定会在怀抱中给他留一方温暖的天地。

    他们静静地拥抱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谢岿然在明芙鱼怀里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明芙鱼一动不动抱着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日光破黑暗,太阳从天边缓缓升起,的阳光暖融融的沐浴在他们的身上。